第90節
荀川冷笑:“原來是個養小鬼的老東西!” 他心知不是這老頭的對手,并不打算硬碰硬,豈料那老頭抬手捏了個訣,四周忽然出現一道無形的屏障,直接將荀川給困住了。 “哈哈哈,養小鬼又怎么樣,你不也是那男人養的小鬼,跟他一個病鬼倒不如跟著小老頭?!?/br> 老者以為荀川是嚴遇養的小鬼。 荀川拼著想要沖出去,豈料他身體一觸碰到那些屏障,立刻被腐蝕成森森白骨,臉色頓時煞白無比,痛的蜷縮成一團。 老者在捏訣念咒,似乎在替收魂做準備,見狀掀了掀眼皮子,似笑非笑道:“遇見我算你倒霉,你沖不出去的,死心吧,不想魂飛魄散就老老實實的……” 他話未說完,身形忽然晃了兩下,緊接著轟然倒地,煙塵四散間,露出身后站著的一名男子來。 嚴遇抬眼,靜靜看著荀川,胸腔起伏不定,像是經過極速奔跑般,呼吸還有些許紊亂,他咣啷一聲扔掉手里的板磚,踩著夜色一步步走向荀川。 地上的鬼嬰見狀尖叫一聲,猛的撲向了嚴遇,張嘴狠狠咬住他的手背,結果下一秒就被血液腐蝕得凄厲慘叫,嚴遇面無表情,伸手扼住它的咽喉,一道符印閃過,鬼嬰身形立刻支離破碎化做黑煙四散,取而代之的是嚴遇掌心里一顆通體漆黑的怨珠。 嚴遇見狀微微皺眉,手腕一翻,把珠子收入口袋,然后抬手捏訣,散了荀川四周的屏障。 荀川小半邊臉都顯出了骷髏模樣,他艱難的從地上起身,手背像是被烈火灼燒過一般,顯出了腐態來。 嚴遇看了眼地上早已斷氣的劉昌明,聲音喜怒難辨:“你過來就是為了殺人?” 荀川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聞言又把手放下,敏銳察覺到了他周身的不虞,似笑非笑道:“我是厲鬼……厲鬼不殺人,能叫厲鬼嗎?” 地上的老者動了動,發出一陣痛苦的咳嗽聲,有蘇醒之態,嚴遇看也不看,冷著臉一腳把他踢暈了。 荀川受了重創,身形一直在人鬼之間來回變換,嚴遇似乎想拉住他,卻被荀川抬手打落,他一雙眼惡狠狠瞪著嚴遇,像一只被逼入角落的困獸:“不要你管!我就是愛殺人!早晚有一天還要殺了你!” 他滿身尖刺,歇斯底里,嚴遇擦掉手背上沁出的血跡,強行攥住了荀川的手腕,沉聲道:“跟我回去?!?/br> “我不回!” 荀川眼睛紅的幾欲滴出血來,狠狠朝著嚴遇手腕咬去,卻被他抬手扼住下巴,一人一鬼兀自僵持不休,荀川猛力推開他:“你滾!我不要你管!我被人欺負的時候你不在!我被人殺的時候你也不在!現在來管我做什么!” “嚴遇,我最恨的就是你!我恨死你了!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明白!” “你知不知道,如果那天我不跑出來,就被這個人玩死了!我等了你那么久!我等了你那么久!為什么你都不出現!為什么!” 這件事就像一根刺,狠狠扎在荀川的心里,時間長了化膿發腐,輕輕一碰都疼的難以呼吸。 兩個人分分合合無數次,藕斷絲連,抽刀斷水,最后還是糾纏在一起,荀川等他的那個雨夜,嚴遇到底還是下來了,就像一個開端,之后無數次,都沒能徹底狠下心。 他對荀川就狠了一次心。 唯一的一次。 唯一的一次…… 荀川只感覺自己處于崩潰邊緣,他做人的時候不痛快,做鬼的時候更不痛快,他拼命想推開嚴遇,卻忽然被他狠狠摟進懷里,力道一點點收緊,掙扎也被迫停息。 嚴遇沒說話,力道大的卻像是要將他嵌入骨血一般,荀川仿佛也沒力氣掙扎了,面無表情望著眼前斑駁的墻壁,像是在觀望自己同樣斑駁的一生。 嚴遇蒼白的指尖一點點撫上他可怖的側臉,然后扣住荀川的后腦,俯身吻上了他的唇,將一縷人氣緩緩渡入,荀川想推開他,卻被嚴遇死死抱住,動彈不得。 嚴遇天生寒體,二人都同樣冰涼,湊在一起,竟分不清誰更冷一些,荀川臉側的傷口一點點復原如初,但吻卻并沒有停止,他眼瞼微顫,指尖緊了松,松了緊,緊了松,最后用力攥住了嚴遇的衣襟。 許久,二人才分開。 嚴遇閉目,撫上他的后背:“下次不要單獨離開……” “不要在我看不見的地方?!?/br> 月光透過殘破的荒樓,靜靜照在他們身上,嚴遇聲音如月色般溫潤。 “跟我回家?!?/br> 第98章 忽然開始眷念這人間 走出荒樓, 脫離寂靜, 夜市是一片喧囂, 嚴遇穿著一件黑色短袖體恤,外套隨意搭在肩上, 低頭抽了根煙, 晃到樓底下的時候,又在燒烤攤點了一把rou串, 蹲在路邊等候。 荀川靜靜站在他身旁, 眼底還帶著些許未來得及褪去的猩紅, 夜風吹過,未能帶起他周身半點波瀾。 忘記是什么時候,他們兩個也曾經這樣蹲在路邊一整夜,沒緣由的,荀川習慣去同一家酒吧, 找同一個人喝酒, 然而那天嚴遇不在,他就一路找到了這里。 夜色濃稠,人來人往,嚴遇為了躲房東收租, 深更半夜還在街邊亂晃, 盛夏的夜晚悶熱無比, 他買了幾罐冰啤酒坐在路邊, 沒成想被荀川碰了個正著。 這邊的街道狹窄擁堵, 行人絡繹不絕, 不知道為什么,荀川一眼就看見了他,悄悄走至嚴遇身后,原本想趁機踢他一下,結果反被嚴遇攥住腳踝,一個沒站穩摔到了地上。 “艸,你后腦勺長眼睛了!”荀川痛的齜牙咧嘴,四周行人紛紛看了過來。 嚴遇聽見他的聲音,略有些訝異的挑眉回頭:“怎么是你?!?/br> “我去酒吧沒找到你,你兄弟說你住在這里,我就找過來了?!避鞔ò堰^長的劉海捋上去,絲毫不覺得自己這種行為有多么奇怪,他拍了拍身上的灰,也不嫌臟,大咧咧的直接在路邊坐下。 嚴遇似乎有些無語,看了他一眼:“找我干嘛,我欠你錢了?” 荀川瞪眼:“你他媽廢話,上次喝酒的賬都是小爺結的!” 嚴遇不說話了,咬著煙低笑,肩膀一抖一抖,荀川只感覺剛才摔的屁股悶痛,怎么坐怎么不得勁,不住調整坐姿,眉頭皺成了一團。 嚴遇饒有興趣的看過來,半邊側臉落在光影里,多了一分暗沉的風流:“你這樣會讓我誤會你做了什么壞事?!?/br> 荀川對他豎了一個中指,眉眼狠傲:“大半夜的你在街上閑逛什么,到處都是蚊子?!?/br> 嚴遇抬手指了指樓上,習以為常的道:“命苦啊,沒錢交房租被趕出來了,只能睡大街?!?/br> “那你去我家唄,” 荀川想也不想的道:“跟我回家?!?/br> …… 燒烤攤上的煙霧裊裊飄遠,夾雜著淡淡的rou香和孜然味,將人的思緒猛然拉回,老板動作利落的撒上佐料,握住簽子在烤架上抖了抖,三兩下打包好,中氣十足的吆喝道:“小嚴,你烤rou好了!” 嚴遇總來這兒買rou串,是老主顧了,他聞言捻滅煙頭,起身付賬,荀川就站在樹蔭底下,靜靜望著他,道旁馬路有三三兩兩的無頭鬼,跌跌撞撞的出來找替身。 嚴遇拎著打包盒,往樹蔭底下看去,荀川便跟了過來,他瞥了眼嚴遇手背上的傷,垂著眼,一句話不說,讓人猜不透在想些什么。 嚴遇買的不多,他一邊走一邊吃,等到了家門口,就只剩一把鐵簽子,他用鑰匙開門,順手把簽子扔進角落的垃圾桶,直接往床上一倒,然后撈來一個枕頭抱在懷里,翻了個身,不動了。 不多時,室內就響起他淺淺的呼吸聲。 荀川飄過去,發現嚴遇閉著眼睡著了,目光不由得移向他的手背,那里有一排尖尖的牙印,黑氣繚繞,導致許久都沒能結痂。 荀川看了一眼又一眼,最后抬手覆上去,將那縷黑氣一點點吸了過來,再離開時,嚴遇的手已經復原如初。 荀川悄悄攥緊掌心,緊皺的眉頭也終于松開些許。 嚴遇睡覺總是一陣一陣的,瞇了沒多久,又醒了,他趴在床上翻了個身,發現床尾坐了個人,手里拿著遙控背對著自己看電視,屏幕畫面無聲跳動著。 電視許久沒有用過,受潮了信號也不好,來來去去就那么幾個臺,嚴遇打了個哈欠,湊到荀川身后,按了按他手中遙控器的音量鍵,聲音也就出來了。 荀川沒回頭,繼續看電視,脊背清瘦,甚至能看見些許骨骼輪廓,悶聲不說話的時候,也有幾分乖乖巧巧的模樣,看不出分毫歇斯底里。 嚴遇隨手撫了撫他頭頂,然后下床穿鞋,荀川不著痕跡看去,見他正蹲在衣柜前翻找睡衣,衣柜里亂糟糟一團,褲子和衣服混著,完全可以媲美垃圾堆。 嚴遇把衣服搭在肩膀上,進浴室時看了荀川一眼,剛好和他視線撞個正著。 嚴遇道:“我去洗澡?!?/br> 荀川不說話。 嚴遇指著他:“別偷看?!?/br> 誰稀罕。 荀川收回視線,換了個臺,故意把聲音開的很大,掩蓋住了浴室嘩啦啦的水聲,就在這時,衣柜門忽然發出吱呀一聲刺響,緊接著嘩啦倒下來一堆衣服。 荀川靜靜看了過去。 衣柜門本來就是個壞的,容納空間不多,嚴遇平常又懶得折,直接裹成球往里面一塞,堆的多了就容易倒,荀川猶豫一下,還是飄過去把地上的衣服撿了起來,然后重新塞進去。 “嘩啦——” 衣服又倒了下來。 荀川有點煩躁,猛力往里面塞,結果沒穩多久,衣服又開始往外面倒,他只能用怨氣把衣服裹著,全部扔到了床上。 鬼魂喜歡陰暗的角落,衣柜四角靜靜躺著六枚八卦鎮宅銅錢,荀川以為是嚴遇衣服口袋沒掏干凈掉出來的,手一攏,將那銅錢隔空攝入掌心。 銅錢已經放了很久,早已失去效用,只能威懾一些低階怨靈,荀川記得嚴遇捉鬼的東西都放在抽屜里,伸手拉開了抽屜。 第一層裝著滿滿當當的書,第二層裝著滅鬼的金錢劍和桃木劍,于是他把銅錢放入了第三層抽屜。 人都有好奇心,鬼也不例外,荀川能感覺到第四層抽屜輕飄飄的,好像什么也沒裝,不由得拉開看了看,卻見里面放著一摞紙,每張上面都有一模一樣的六芒星推算卦圖。 很普通的紙,圖案也晦澀難懂,真正吸引荀川視線的,是卦圖旁邊的兩串數字。 他看了一眼,感覺很熟悉,結果發現是自己和嚴遇的出生日期,不由得微微皺了皺眉。 就在這時,浴室的水聲停歇了,荀川不動聲色關上抽屜,重新飄回到了床尾坐著,嚴遇脖子上搭著一條毛巾,頭發還濕漉漉的滴著水,待看見床上堆成小山的衣服時,不由得匪夷所思的瞇了瞇眼。 嚴遇問:“誰弄的?” 荀川背對著他,用遙控器換臺,不說話。 嚴遇說:“怎么弄出來的,怎么給我弄回去?!?/br> 荀川聞言,頭也不回,直接用怨氣裹著衣服重新扔進了衣柜,順手還把柜門給帶上了,三秒后…… “嘩啦——” 衣服全部倒了下來。 是天災,并非人禍,怪不了任何鬼。 嚴遇只能擦干凈頭發,把衣服又重新抱回了床上,一邊生疏的疊,一邊抬眼看電視,發現播的是以前老版的《白蛇傳》,放到了許仙與白素貞斷橋定情那一幕。 許仙:“姑娘,如果我告訴你,我病了,你信嗎?只因為前幾日在斷橋上遇見了一個人,從此便多了一塊心病?!?/br> 許仙:“我不知我這病為誰而得,但今日見到你,我想我心里明白了許多?!?/br> 嚴遇折衣服笨手笨腳,一件襯衫翻來覆去都是歪歪扭扭的,最后干脆團成個球,扔到了一邊。 那襯衫不偏不倚剛好在荀川腿邊,他似有所覺的看了一眼,卻見嚴遇大半個身子都在衣服堆成的小山后面,猶豫片刻,伸手拿過那件皺巴巴的襯衫,然后放在膝上一點一點捋平整,房間一時只能聽見電視的聲音。 許仙:“恐怕這病……是因姑娘而起?!?/br> 白素貞詫異道:“我們才不過見了兩三次,怎么就因為我而病了呢?!?/br> 許仙:“兩三次的確不多,也許姑娘不覺得什么??墒侨松贿^七十,除了十年懵懂,十年老弱,就只剩下了五十。這五十又要除去一半的黑夜,便只留二十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