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夜幕正濃,月色照在青石板上,泛出些許光澤,萬家燈火已熄,一片寂靜,沈妙平走得好好的,忽然快步跑到了謝玉之前頭,蹲下了身低聲道:“來,我背你?!?/br> 謝玉之望著眼前不甚寬厚的背影怔了怔,然后左右環顧一圈,發現街上已經沒什么人了,一番猶豫,慢吞吞的俯身摟住了他的脖子。 沈妙平勾住他的腿彎起身,一步步的往回走,然后問謝玉之:“知道我為什么不抱你嗎?” 謝玉之不搭腔,感覺怎么回答都會被他套進去。 沈妙平見他不說話,繼續道:“你太重了,抱著你走不到十步路,兩個人都得摔個狗吃屎?!?/br> 果然。 謝玉之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垂,只覺溫度冰涼,沈妙平還以為他要掐自己,嚇的一縮脖子,引得背上的人輕笑出聲:“你知道你像什么嗎?” 沈妙平自黑精神十足:“像縮頭烏龜唄?!?/br> 謝玉之沒順著他的話說,手繞到前面捏住了他的鼻子道:“你是豬八戒?!?/br> 沈妙平樂了:“豬八戒背媳婦?” 謝玉之這次真的揪住了他的耳朵,還擰了半個圈,沈妙平居然也不怕疼,背著他往前走,嘴里還不忘占便宜:“走咯,背著媳婦入洞房?!?/br> 謝玉之挑眉:“混賬,你是上門女婿,按規矩是你嫁給了我!” “那二爺下來啊,二爺背我?!?/br> “做夢!” *** 大晉這一年注定不平靜,隱有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據探子來報,護送使團的大遼軍隊原本駐扎在城郊三十里地外,近日卻在逐漸往盛京城內逼近,恐有不臣之心,另禮親王一改往日低調,頻繁宴請大臣,尤以撫遠將軍孫桐為最,送金送銀便罷,竟還將獨生女兒柔嘉郡主許配給了他。 皇帝把一切看在眼里,連下幾道圣旨,先是給遼主修書一封,讓他召五皇子耶律俊齊等人速速回國,然后命撫遠將軍孫桐上交兵符,另將十六衛兵馬調集起來守衛皇城,連番舉動惹的人心惶惶。 不過這一切沈妙平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感覺,他畢竟不是中心人物,而且也不知是不是最近太過勞心勞力,那日回來之后他就病倒了,弱雞崽子直接成了病雞崽子,四肢無力燒的連床都下不來,都察院那邊也告了假。 第57章 兵變 天氣漸冷, 說變就變, 前幾日穿著單衣尚可,現在說句話都能哈口寒氣出來, 沈妙平裹著錦被窩在床上, 不由得吸了吸鼻子,心想等過幾天下雪了再出去巡街, 簡直就是人間悲劇。 屋里燃著暖爐,熏得人昏昏欲睡,茯苓打起簾子將熬好的藥送了進來,一股寒氣跟著竄入, 謝玉之原本正坐在書桌后看布防圖,見狀抬起了頭道:“大夫怎么說?” 茯苓將盛了guntang藥汁的青瓷碗擺上桌道:“大夫說許是姑爺前幾日衣衫單薄了些,風邪入體遭了病, 好在不嚴重, 倒不至于下猛藥,這藥方子平和,慢慢溫養著, 過段時間就好了?!?/br> 古代醫術不發達, 小小一場風寒說不定都會要了性命,是以沈妙平對喝藥這種事比誰都積極, 他見謝玉之端著碗過來,正欲伸手去接, 豈料卻被對方抬手躲過了。 沈妙平:“???” 謝玉之掀起衣袍下擺坐至床邊, 解釋道:“碗太燙, 我喂你?!?/br> 沈妙平不信,滿臉狐疑:“昨天的碗也燙,你怎么沒喂我?!?/br> 謝玉之不語,用湯匙攪了攪碗中褐色的藥汁,瓷碗碰撞間隱有裊裊熱汽升騰,等手中藥碗的溫度緩緩降下來了,他才笑道:“你替我敷藥敷了那么多次,就當我難得良心發現,照顧你一回不行么?!?/br> 沈妙平聞言輕笑出聲,修長的指尖摸了摸下巴:“二爺倒是第一個說要照顧我的人,可惜這藥太苦,一勺一勺喂受不起,我還是自己喝吧?!?/br> 語罷接過了藥碗,一飲而盡。 謝玉之見狀也不在意,把空碗接過放在一旁,轉而說起了另一件不相關的事:“大遼使者今晚便會離京,還有撫遠將軍孫桐,他手中的兵馬也很快就會交由父親接管?!?/br> 沈妙平不明白他為什么會說起這個,想了想道:“前幾日陛下讓他交虎符,他磨磨蹭蹭的不愿給,數萬兵馬就這么交出,他只怕不會甘心?!?/br> “……他確是不甘心的?!?/br> 謝玉之若有所思的望向窗外,原是想看看院中栽著的那棵梧桐樹,可惜天太冷了,花窗緊閉,什么也瞧不見,只得作罷。 沒過多久,房門忽然被人扣響,忍冬在外頭柔聲道:“二爺,公爺那邊傳話來,說是請您用過午膳后前去點云閣議事,萬不可忘了?!?/br> 謝玉之聞言一頓,淡淡道:“我知道了?!?/br> 沈妙平敏銳察覺到他情緒不對,想起這幾日昌國公一直頻繁的叫他去點云閣,微微皺了眉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他整日巡街串巷,小道消息也聽了不少,略一思索就想通了關竅,瞳孔一縮,追問道:“是不是禮親王……” “噓——” 謝玉之立刻壓住了他的唇,直視著他的眼睛:“有些事心里知曉就可,不必說出來?!?/br> 禮親王若真想謀反,就一定會借助耶律俊齊和孫桐的力量,而今天無疑是他最后的動手機會,武將之中以謝家為首,且有一女入宮為妃,論親戚關系也比旁人更近一層,真出了事,謝家只怕要第一個沖在前頭。 沈妙平握住謝玉之有些冰涼的手,臉上罕見的沒有什么笑意:“你有腿疾,可別去湊熱鬧,幫也幫不上什么忙?!?/br> 話雖如此,統率三軍一半靠兵符,另一半靠的卻是威望,昌國公府子嗣單薄,統共就謝玉之一個能扛事的,換了旁人調不動兵馬,皇帝也信不過,再說謝延平年事已高,他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謝玉之道:“我當初遠征東夏,右腿中箭,傷勢比現在還重,不也帶著軍士殺出了一條生路么,再者說,我腿雖然瘸了,弓還是能挽動的?!?/br> 沈妙平不知道該怎么說,抿唇不語,莫名有些心煩意亂,謝玉之見狀一笑,拉了拉他的手:“來,穿上衣服,我帶你去一個地方?!?/br> 沈妙平用被子蒙著頭,背過身去躺尸:“懶得動?!?/br> “必須動?!?/br> 謝玉之把他強行拽了起來,又給他套上一件衣裳,攥著沈妙平的手走到了隔間的書房:“今夜我和父親不在府中,外頭雖留了人手保護你,可到底也不穩妥,你自己要當心?!?/br> 他說著將多寶架上的一個古董花瓶移開,露出了里面小半個巴掌大的暗格,沈妙平見狀一怔,謝玉之卻并不解釋,將里面的機關用力按進去,只聽嘩啦一聲響,書桌后方的整面書架竟自動往旁邊移動了些許距離,露出了一個只能容納一人通行的暗道出來。 謝玉之點了根蠟燭,神色在燭火的照耀下并未柔和半分,他罕見的強硬,拉著沈妙平走了進去,待他們身影消失后,書架又緩緩移動了回去,仿佛剛才什么都沒發生過。 入目是一片漆黑,燭火亮起,顯露出腳下的一條階梯暗道,這里空曠,連輕微的聲響都能引起回音,沈妙平下意識扶住了謝玉之,接過他手中的蠟燭,同他一起走下石階。 謝玉之道:“父親性子太過耿直,已經做好了身死報國的準備,自然不會留什么后路,現在城外全是遼兵,這個暗室除了我誰也不知道,等我走了你就待在這里,干糧和水都已備好,出了什么動靜都別管?!?/br> 他轉身看向沈妙平,卻因著四周黑暗,讓人看不清臉上的神色,只聲音平靜,一如往昔:“此戰不會太久,翌日一早,我若得勝,自會打開暗道來找你……” 暗室中除了干糧和水,另有一張睡榻,謝玉之說著傾身,并壓下沈妙平的肩膀,迫使他低頭看向床底,這才繼續后面未盡的話:“我若沒來,你等干糧吃完就立刻逃出去,床下的地磚掀開,有一條暗道,很長,也很黑,會很難喘氣,但你不要怕,順著一直出去就是城郊……” 沈妙平從頭到尾一言不發,聞言不知為何,忽然一下子猛的站起了身,對上謝玉之沉靜的目光,他后退幾步,反應過來自己的行為有些過激,半晌,又掀起衣袍下擺,重新蹲了下來。 “你繼續?!?/br> 沈妙平道:“你繼續說吧,我聽著……” 謝玉之有條不紊,繼續道:“倘若禮親王事成,謝家必受牽連,你逃了出去就隱姓埋名,再不要回來?!?/br> 受牽連是什么意思,兩個人心里都明白,要么滿門抄斬,要么挫骨揚灰。 謝玉之又站起身,從床頭拿出一個大的紫檀木匣子,打開一看,最面上放著一封信,沈妙平眼尖,發現底下還有一沓厚厚的銀票。 “禮親王想必不會和小魚小蝦計較,你并非謝家直系,如果真那么不走運被抓到了,說不得還有一線生機?!?/br> 那信封上寫著和離書三字,沈妙平正欲伸手去拿,卻又被謝玉之避了過去,他抬眼注視著沈妙平,一字一句道:“你記著,這和離書是為了保你的命,卻并不代表,你從此以后就和我沒關系了?!?/br> “生是我謝玉之的人,死是我謝玉之的鬼,一紙契書改不了,生死也改不了?!?/br> 聲音在地室回響,尤為清晰,沈妙平聞言忽然又不動了,往日機靈的一個人,今日木訥寡言的不行。 那封和離書最后是被謝玉之強行塞到他手中的。 “你素來機敏,是個八面玲瓏的人,我原有許多話想叮囑你,但又覺得沒必要,我能做的都做了,但你若還是因此受了我的牽連,那也是命中注定,就當我欠你的,且記著,下輩子再還?!?/br> 恍惚間謝玉之說了很多,有些沈妙平聽進去了,有些沈妙平沒聽進去,最后時間不早,謝玉之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沈妙平忽然一把拉住了他。 “為何如此?” 二人是一個擦肩而過的姿勢,謝玉之看不見他的臉,便只得看向遠處的一塊地磚:“你待我好,我自然也待你好?!?/br> 沈妙平竟然笑出了聲,反問道:“如果這些好都是假的,都是騙你的呢?” 地室一時寂靜無聲,不知過了多久,謝玉之才道:“……騙一輩子便無礙?!?/br> “我今日若身死,也算你騙得我一生,若不死,再來與你算后賬?!?/br> 他語罷再不看沈妙平一眼,徑直往出口走去,沈妙平轉身回頭,卻只能看見他一瘸一拐的背影,驀的出聲道:“二爺不介意我另娶妻生子吧?!?/br> 謝玉之聞言倏的頓住了腳步,卻沒回頭。 沈妙平又道:“二爺如果死了,我帶著這些銀票逃出城去,置辦些地契鋪子,再找個人過完后半輩子便罷了,逢年過節會替你燒些紙錢的?!?/br> 謝玉之再不理他,打開機關出去了,隨著一聲沉悶的輕響,書架緩緩合上,周遭便陡然寂靜了下來。 沈妙平維持著那個姿勢,盯著出口很久很久,久到脖子都僵了,才像忽然反應過來似的,開始仔細打量著四周。 床尾放著幾套干凈整潔的平民衣裳,旁邊還有一把防身用的短匕首,紫檀木匣子很深,裝的全是銀票,沈妙平正欲看看,腦海中忽然響起了一道久違的聲音。 【叮!】 【親,接受非自身勞動所得財物屬違反規定行為,會給予輕微電流警告,請宿主慎重喲~】 四周漆黑寂靜,只有蠟燭明滅不定的光亮,系統冷不丁一出聲還有些怪嚇人的,沈妙平聞言一怔,竟也沒說什么,默默收回手,背靠著床邊席地而坐,一個人想事情去了。 沈妙平有時候會想,他的無良媽當初謊稱出差,把他自己一個人扔到鄰居家的時候,有沒有想過他的后路。 如果鄰居不管了,或者那個男人沒有良心,并不打算把自己接回沈家去,那么沈妙平,當時一個才六歲的孩子,該怎么活下去。 誰的心腸也不是天生就硬的,都有過胡思亂想的年紀,沈妙平十歲之前還記掛著那個女人,有時候經常會想mama是不是跑了,不要自己了,又或者嫁了另一個更好的男人,生了另一個孩子,林林總總,很多種結果。 不過后來他才明白,凡事要多往好處想。 于是沈妙平猜她可能是出差的時候死路上了。 只有這個結果才能稍稍緩解他心中的怨恨,才能讓他心里舒服一些。 沈妙平后知后覺的反應過來,謝玉之替自己把所有后路都留好了,錢財,出路,性命,能做的都做了,能想的都想了。 第58章 最強外掛 都說血緣關系是最穩固的枷鎖, 可仍有一句話,至親夫妻, 千里江山換不回。謝玉之能在百萬軍中廝殺浴血, 雖九死亦不懼, 但他到底怕自己死了,沈妙平會沒個著落。 謝玉之活著一日, 便能護他一日, 可沈妙平倘若離了謝家, 離了他的眼皮子底下, 此生便再護不得了…… 外間夜色逐漸濃稠,開始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一股似有似無的血腥味彌漫在空氣中, 聞了讓人作嘔, 昌國公府奴仆盡數遣散, 只余少數手持兵刃的高手護住門府, 四周靜得可怕。 皇宮在東城,站在高處望去,只見那邊火光沖天, 雨水也未見得能澆熄幾分灼熱, 大隊人馬乘著夜色直奔而去, 馬蹄聲急促, 刀劍相碰甲胄嘩嘩作響, 無數箭矢閃著寒光, 在黑夜中鋒芒畢現。 地室中留了蠟燭和火折子, 謝玉之帶進來的那盞燈已經漸漸暗了下去,沈妙平卻渾然不覺,他盤起膝蓋靠墻而坐,整個人一動不動,直到頭頂上方傳來些許雜亂的腳步聲,他這才倏的睜開了眼。 屏氣凝神,沈妙平把衣袍下擺扎入腰間,俯著身悄悄走上了石階,他看不見外間的情況,但把耳朵貼地,還是能依稀聽見一些動靜。 有人進了曲風院,而且不止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