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沈妙平又開始作妖:“岳父大人!我知道是誰……唔!” 謝玉之一把捂住他的嘴,湊近他低聲斥責道:“混賬王八蛋,沒良心的, 我上屋頂是為了誰?” 沈妙平眨了眨眼,被捂著嘴說不出話, 只是默默朝謝玉之伸出手,比了個數錢的姿勢,黑色的瞳仁靜靜望著他,透露了以下幾個信息。 銀票還我。 有錢一切都好說。 這世界上只有錢可以堵住我的嘴。 “……” 謝玉之面無表情的從沈妙平袖子里抽出那個藏青色的荷包,然后用力砸到了他懷里,冷冷吐出一句話:“你后半輩子就和它過吧?!?/br> 沈妙平打開荷包一看, 里面正正好裝著七張一千貫的銀票, 沒想到錢真的裝在了這里面, 他一邊感慨謝玉之聰明, 一邊湊上去哄人。 “不成不成, 下半輩子還是和二爺過?!碑吘瑰X花完就沒了。 謝玉之走到屏風后頭去換外袍,方才扯著某個多嘴的混賬走的急,雨點子將衣袍下擺全濺濕了,沈妙平扒在屏風上面,露出小半張臉,一雙眼睛烏溜溜的,殷勤的遞了件干凈衣裳過去。 謝玉之不理他,一個眼神都欠奉,自己拿了件新的換上,然后徑直走到書桌后面,“鏘”一聲把后面壁上掛著的長劍抽了出來,坐在椅子里,用帕子一下一下的擦拭著。 劍身寒涼如水,閃著幽幽的光,一股殺伐之氣撲面而來,定然是見過血的,謝玉之擦劍擦的認真,連帶著眼中也多了兩點寒芒。 沈妙平心想對方可別一下氣昏了頭要砍自己,他坐在床邊,想了想,抽出一張銀票折了個紙飛機,嗖一下飛到了謝玉之懷里。 對方擦劍的動作一頓,斜睨著眼看了過來,眼角眉梢都冷冷的,沈妙平躺在枕頭堆里笑道:“有福同享,二爺拿著買糖吃?!?/br> 謝玉之不理,撿起懷中怪模怪樣的紙飛機反手砸了回去,他準頭力道強上不少,正中沈妙平腦門,引得后者哎呦了一聲。 一張不行,兩張總行了吧。 沈妙平悄悄瞥他一眼,重新扔了兩個紙飛機過去,然后又被謝玉之反手打了回來,他不敢再扔了,怕對方下一次直接照著自己眼睛戳。 “二爺傻不傻,送上門的錢也不要么?!?/br> 沈妙平干脆從床上起來,大著膽子湊過去與他擠坐一處,謝玉之鏘一聲把劍收入鞘中,看著他嗤笑了一聲道:“誰稀罕你的錢?!?/br> “哎,我這人可摳門的緊,難得手松些,二爺不要白不要啊?!鄙蛎钇绞忠欢?,出來三張銀票,笑的風流俊氣:“分你一半可好?” 謝玉之把那銀票用兩根指頭抽出來瞧了一眼,似笑非笑的道:“你是不識數么?七千貫的一半是三千五,你這可只有三千?!?/br> 嘖,還說不稀罕。 沈妙平將下巴擱在他肩膀上:“二爺如果想要,全給你又如何,方才和你逗趣罷了,我還能真找岳父大人去告狀不成,都二十多的人還跑去爬屋頂玩,傳出去臉面往哪兒擱?” “你這是在諷刺我?” 謝玉之挑眉,作勢要拔劍,結果被沈妙平一把按了回去:“這兒是家里,可不是戰場,難道二爺壯志未酬,還想再當一回英雄去殺敵不成?” 謝玉之忽的不說話了,他不自覺握緊手中的長劍,想起那年出征東夏的尸山血海和死去的數萬將士,頓了頓道:“沒有人喜歡殺戮,雖說將軍最好的歸宿是戰場,可我還是希望盛世太平,大晉這些年因為打仗,已經死了太多太多人?!?/br> 有些人的命運一出生就被注定了,就好比謝玉之,他出身昌國公府,滿門榮耀都系在他身上,所以不得不走上棄文從武的道路,十六歲便跟隨父親上戰殺敵,大好年華都耗在了疆場上。 他不是想走這條路,而是沒得選。 外間的雨聲淅淅瀝瀝,水滴落在屋檐上,然后又掉落地面,激起一圈圈的漣漪,沈妙平把一張銀票疊啊疊,疊成了一個愛心,然后遞到了謝玉之跟前:“吶,送你?!?/br> 謝玉之一怔,接過了這怪模怪樣的東西:“這是……什么?” 沈妙平醞釀了一下情緒,眼神忽然變得深情款款,他雙手大拇指和食指伸出來,在自己胸前比了個愛心,低聲道:“這是……” “屁股嗎?” 謝玉之茫然的望著他,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疑問。 “……” 空氣忽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沈妙平木著臉放下了胸前的手,沉默半晌,發現自己實在醞釀不出什么情緒了,他對著謝玉之笑笑:“你覺得像什么就像什么吧?!?/br> 謝玉之隱約感覺自己說錯了話,但又不知道錯在哪兒了,猶猶豫豫的道:“可是真的有點像……” “誰家那么有錢,拿一千貫的銀票折屁股玩?” 沈妙平感覺自己的心意受到了踐踏,把桌上剩余的銀票收拾收拾往荷包里一裝,然后躺回床上抱著枕頭睡覺去了。 謝玉之看著他的背影莫名有些想笑,起身一瘸一拐的走過去,坐在床邊把他扒拉了一下:“不是說分我一半的么,你怎么全都拿走了?!?/br> 沈妙平把他手抖下去:“我說分你一半你就信了,我還說要讓你下不來床呢,你不也下的好好的?!?/br> 謝玉之:“就知道你又在騙我?!?/br> 他看了看沈妙平折的那個東西,意外發現還挺好看的,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好脾氣的問道:“你告訴我好不好,這是什么?” 沈妙平道:“屁股啊,你猜對了?!?/br> 謝玉之:“我不信?!?/br> 沈妙平:“不信我能怎么辦?!?/br> 謝玉之:“那你給我送這個是什么意思?” 沈妙平睡不著了,他嘆口氣,坐起身認真解釋道:“別看它像……那個什么,但是拆開來就是一張銀票,給你送銀票就是讓你花的意思,懂了嗎?” 說完不等謝玉之回答,沈妙平就對外面喊開了:“茯苓!二爺的藥包熱好了嗎?熱好了就趕緊拿過來!” 這一天天的,都是什么事兒! 五日后大遼使者入京,倒是難得的艷陽天,陛下晚間特意在千波殿設宴,按理說沈妙平的職位不大夠格去參加,不過不要緊,他還有另一個身份——謝玉之的家屬。 謝延平是武將,平日對內宅瑣事也不怎么關心,跟沈妙平這個便宜女婿見面的次數也不多,唯一的印象就是這廝科舉舞弊被皇上抓了小辮子,逛青樓被言官參奏,害得他一大把年紀還要整日跟那些御史大夫對噴,不是個省心人物。 自古老丈人對女婿都是橫挑鼻子豎挑眼,到古代也沒差,自打上了馬車到進宮門,在去千波殿的路上沈妙平吃了他不下十個白眼,著實有些懵。 他摸了摸鼻尖,對謝玉之小聲道:“是不是你掀瓦片的事被發現了,不然岳父大人怎么老瞪我們?!?/br> 謝玉之淡淡糾正他:“不是我們,是你?!?/br> 謝平之跟在一旁,見狀往他們這邊看了一眼,卻并沒有說什么,從頭到尾老實的不得了,完美的扮演了一個沉默寡言且低調無比的庶子,再沒有那日遇見沈妙平的輕浮浪蕩。 千波殿拔水而建,四處依山,視野廣闊,因為這里能看到最好的景致,所以逢年過節大多在此處設宴。且因著地勢特殊,此殿常年霧氣升騰,如在仙境。歌姬樂師或彈琵琶,或奏箏弦,舞女翩翩起舞,水袖霓裳,宮殿角落都擺了瑞獸香爐,燃著價值連城的月沉香,籌光交錯間一派盛世之景。 大晉以右為尊,席間座位一分為二,右邊坐著大晉官員,左邊坐著大遼使者,皇帝上座,因著后位空懸,昭貴妃坐的副手,其他嬪妃順次而下,但這都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沈妙平在席間看見了一個人。 一個十五六歲的小胖子。 一個被他坑了六千貫的小胖子。 對方位置離沈妙平不遠,但并沒有發現他,一個人埋頭吃吃吃,沈妙平眼神一掃,注意到對方腰間還帶著那塊水晶佩。 謝玉之見他左顧右盼的,不由得問了一句:“在瞧什么?” 沈妙平用眼神示意了一下:“哎,那個穿藍色衣裳的小胖子是誰?” 謝玉之順著看去,然后又收回視線:“哦,趙思賢啊,禮親王家的二子,怎么了,你認識?” “不認識,就是覺得他怪有福氣,長的跟年畫娃娃似的?!?/br> 沈妙平生的太過風流艷麗,今日穿了一身玄色衣衫,濃重的顏色很好的平衡了那過于奪目的容色,氣質沉穩,兼得他在這種場合不怎么笑嘻嘻的,神情有些冷峻,不免愈發勾人,滿座女子都忍不住看了一眼又一眼,就連對面的大遼五皇子耶律俊齊都似有似無的看了過來。 沈妙平比常人更會察言觀色些,他不著痕跡的看過去,隱約覺得耶律俊齊的視線并非對著自己,更像是對著自己身旁的謝玉之。 沈妙平的思維不由得發散開來,謝玉之以前好像出征過大遼,都說英雄惜英雄,謝玉之長的又不差,該不會這兩人在戰場上早就認識了,然后…… 第55章 你跑什么 經受天雷神劇荼毒長大的孩子, 滿腦子都是狗血,沈妙平悄咪咪靠著謝玉之道:“哎,我瞧那個耶律俊齊似乎心悅二爺呢?!?/br> “誰?”謝玉之眼尾微瞇, 有一瞬間懷疑自己耳朵出了問題。 “大遼五皇子,他剛才老偷偷瞧你來著, 對你暗送秋波?!鄙蛎钇窖灾忚?。 “哦,”謝玉之意料之外的沒什么反應,他仰頭飲盡一杯酒,唇角微勾,意味深長的問沈妙平:“知道他為什么看我嗎?” “不知道?!?/br> “他兩個親哥哥都是我殺的?!?/br> “……” 大遼與晉幾乎年年開戰,遼國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曾率兵出征,皆被謝玉之斬于馬下, 后來遼主病逝,側妃所生的四皇子發動兵變成功繼位,這耶律俊齊乃是嫡出,怕是受了君主排擠, 否則出使別國的倒霉差事怎么也輪不到他身上。 沈妙平聞言摸了摸下巴, 若有所思:“怪不得他眼神奇奇怪怪的,這可就有些危險了,萬一他想報復二爺該怎么是好?!?/br> 謝玉之漫不經心的道:“他若要報復我, 你也逃不過?!?/br> 皇上似乎有些精神不振, 說了幾句場面話便離開了, 因為膝下幾位皇子尚未成年, 難擔大任, 便由禮親王主持大局,旁的官員都對大遼態度微妙,禮親王卻是個八面玲瓏的人物,笑呵呵的與耶律俊齊敬酒,一副相談甚歡的模樣。 謝玉之眸中精光一閃而過,下意識轉頭看了看昌國公謝延平,卻見他雙目輕闔,對一切都視若無睹,周遭的幾名老臣看出些端倪來,不由得眉頭緊皺,陷入沉思。 禮親王是皇上的親叔叔,雖貴為王爵,可他衣食簡樸,出入低調,對外素有賢名,皇上對他也頗為信任,就連沈妙平都聽過這位禮親王的好名聲,不過一個人行事太過完美,就有點讓人捉摸不透了。 沈妙平看看那邊,又看看這邊,最后下了總結:“禮親王家真有錢?!?/br> 謝玉之一頓,挑了挑眉:“何出此言,禮親王素來簡樸,馬車都沒用過雙駕的?!?/br> 沈妙平心想別的不說,就單說那趙思賢,十五六歲的小屁孩尚未脫離家族掌控自力更生,隨隨便便出手六千貫只為買一個玩耍用的水晶佩,這份豪氣可不一般,要知道柳振虎上次輸了七千貫,被武安侯打的現在還下不了地。 不過沈妙平是不會對謝玉之說這些的,對方要是知道自己把水晶佩賣給了別人,不鬧個天翻地覆才怪,因此搖頭道:“我猜出來的?!?/br> 謝玉之道:“你猜出來的?你若真猜的這么準,怎么還會以為耶律俊齊心悅我?” 沈妙平哎呦嘆了一聲氣,倒向椅背:“妙平心知自己才疏學淺,文不能提筆安天下,武不能上馬定乾坤,沒有五皇子人高馬大,是以心中自卑?!?/br> 正常人都知道,沈妙平心里壓根不會有自卑這種情緒,謝玉之居然當真了,他神色莫名的看了沈妙平一眼。神情單純:“真的嗎?” 沈妙平雙手捂臉,看起來很落寞:“認真的?!?/br> 謝玉之不知道為什么,笑看了他一眼,然后移開視線,望著殿中翩翩起舞的舞姬道:“你倒是……挺有自知之明?!?/br> 沈妙平瞬間放下手:“什么鍋配什么蓋,咱倆都半斤八兩,湊合過吧?!?/br> 謝玉之瞇了眼尾,輕哼一聲:“就知道你是裝的?!?/br> 他們二人在這嘀嘀咕咕,引得謝延平瞪了過來,他雙目炯炯有神,不怒自威,沉聲道:“吃飯便吃飯,喝酒便喝酒,兩個大老爺們怎么話比娘們還多?!?/br> 謝玉之純屬遭了無妄之災,暗自瞪了一眼沈妙平,隨后對謝延平低頭認錯:“父親教訓的是?!?/br> 沈妙平也跟著道:“小婿知錯,原是我不好,初來乍到許多規矩不懂,故而問了玉之許多,才引得他說話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