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沈妙平把那張任命書翻來覆去看了個遍,意外的沒有什么抵觸情緒,畢竟也是份工作呢:“哦,那我明日便去吧,每月俸祿多少?” 謝玉之雙手抱臂,好整以暇的看著他:“不多,堪堪夠你吃飽罷了?!?/br> 現在的官員和貴族誰家私底下沒個鋪子,真靠那些俸祿能買的起別苑么?能招的了歌姬么?能頓頓大魚大rou么? 能餓死。 沈妙平不管這些,他只想著明天走馬上任后就算自立自強的第一步,過不了多久那個鬼系統就可以跟自己解除捆綁,真是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他有些小興奮,精神奕奕的問謝玉之:“盛京城內都歸我管,青樓妓院也歸我管嗎?” 謝玉之聞言臉色微微一變,差點忘了這茬了。 伸手把沈妙平上半身從椅子上揪起來,謝玉之目光危險的盯著他,面無表情問道:“怎么?你想去逛逛?” “逛逛又不犯法,”沈妙平笑的痞氣,伸手捏住他的臉往兩邊拉:“你要是想去跟我說啊,明天我們一起去,我長這么大還沒去過呢?!?/br> 謝玉之聞言嘴角笑意更深,他眉飛入鬢,一雙眼是有些邪氣的,只是平日細看不出來,修長的指節捏住了沈妙平的下巴道:“世上沒去過的地方多了,閻羅殿你可要去一趟?” 沈妙平掀了掀眼皮子,笑看著他,顧盼之間有那么些勾引的意味,戲謔道:“閻羅殿遲早要去的,但不是現在?!?/br> 謝玉之瞇著眼尾道:“色字頭上一把刀,你若敢去青樓,信不信我明日就讓你去閻羅殿?!?/br> 見人真的有些生氣了,沈妙平這才伸手把謝玉之拉入懷中,勾著他下巴繼續說那些不知真假的情話:“二爺莫要擔心我去摧殘良家婦女,我發過誓的,對你絕無二心……” “不,” 謝玉之意料之外的搖了搖頭:“我是擔心你?!?/br> 沈妙平這小身板,這姿色,進了青樓指不定誰睡誰呢。 第48章 判案 《世說新語》里記載:“潘岳妙有姿容, 好神情。少時挾彈出洛陽道, 婦人遇者, 莫不連手共縈之?!?/br> 大晉民風開放, 閨閣少女瞧見美男子雖不會投擲瓜果,但帕子香囊也是一個接一個的往下扔,沈妙平一身青色官袍,腰束銀帶九銙, 大清早剛剛從都察院點卯出來, 帶著十幾號人巡街,得益于那張絕色容貌的加持,實在風采奪人, 惹得大姑娘小媳婦一個勁的看。 閣樓上又扔下一個香囊,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沈妙平懷中, 他打開一看, 發現里面沒有裝錢, 只有一堆干花,不由得抬首一笑, 反手又給扔了回去。 頭頂上方頓時傳來女子羞惱的嬉笑聲, 若銀鈴,若黃鶯,她們從欄桿上探出身子, 皆是豆蔻年華:“你這郎君, 好硬的心腸!” 沈妙平拔高聲音對她們道:“jiejie們待在閨閣中屈才了, 這樣好的準頭, 該去神箭營才是!哈哈哈哈?!?/br> 巡街巡的跟逛窯子似的,除了這位也沒誰了。 都道新官上任三把火,巡城副指揮錢通也生怕這位被這位新上司抓到什么錯處,私下里存了討好的心思,兼得方才一路觀察,便覺沈妙平是個放浪形骸的,當即湊上去獻寶似的道:“平日這東西南北四城是無大事的,都是些雞毛蒜皮的閑話家常,將底下人分作四路去巡視,大人管中城便可,茶余飯后走那么一兩遭,等散值了即可歸家?!?/br> 說完又補充道:“再往前走便是春宵樓,大人若有興致,也可進去瞧瞧?!?/br> 見錢通笑的一臉曖昧,沈妙平瞬間秒懂那是個什么地方,他笑笑,搖頭道:“免了吧?!?/br> 雖然是挺好奇的,但如果真逛進去,謝玉之能帶著國公府的親衛殺進來把他大卸八塊。 白日里的平康坊是很熱鬧的,各地來往的客商和胡商絡繹不絕,沈妙平尚有新鮮勁,一路瞧一路看,原本吆喝得唾沫橫飛的商販瞧見他那身官衣都會瞬間變得有禮起來,時不時遞上些自家的東西聊表心意,他都笑著推拒了。 巡至朱雀街,中間的路被人群堵住,里頭似乎有什么熱鬧事,里三層外三層的被圍了起來,沈妙平起初還以為是看耍猴的,但仔細一聽隱約傳來爭執聲,一個眼神過去,錢通立刻識趣的帶著手下人往前開道。 “讓開讓開都讓開!圍堵在這里做什么!信不信把你們一個個都抓回去嚴辦!” 普通百姓還是有些懼怕官差的,更何況觀錢通等人的做派,平日里估計也是橫行霸道的主,聞言原本圍堵得水泄不通的人群瞬間散開一條道路,沈妙平雙手揣袖,就那么大搖大擺的走了過去,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個養尊處優的狗官。 人群中央站著一名老者,另還有一名穿著富貴的富態男子,男子身后跟著一眾奴仆,倒顯得那老者弱勢起來。 沈妙平仔細看了看局面,笑笑道:“在下新任巡城御史沈妙平,出了什么事盡可與本官道來,若有冤屈,我一定替你們申冤?!?/br> 都是客套話,誰也沒當真。 那富態男子瞧著是個圓滑人物,一雙眼機靈狡猾,八成是當地富商,聞言立刻上前施禮道:“小人張元青,乃是盛京城內的一名藥商,半月前與濟世堂的少東家簽訂了一筆契書,他以三千貫購得我的藥材,可如今小人將藥材花費人力物力過江從錦州運來,這掌柜的卻不認賬了,還請大人定奪?!?/br> 一旁的圍觀百姓聞言都啐了一口:“呸!你明知道孫掌柜的兒子是個傻子,還哄著人家簽契書,黑心爛肺的,也不怕祖宗墳讓人家給刨了!” 張元青老神在在,輕笑一聲道:“白紙黑字落的他的名,就算告到官府去我也有理,隨你們怎么說?!?/br> 旁邊的老者約摸就是孫掌柜,聞言直接一口唾沫吐他臉上了,看起來是個有個性的老頭,一抹嘴嘿嘿笑了一聲:“老朽要錢沒有,要命倒是有一條,你若不嫌棄就拿去吧?!?/br> “他奶奶的!你個老不死的東西!還敢吐老子的唾沫?!我告訴你,你要么將你的千金方拿過來抵債,要么我就把你的傻兒子送去蹲大牢!”張元青憤憤的擦了臉,十足jian商一個。 錢通見狀附耳過去對沈妙平道:“這濟世堂是三月前搬到盛京城內來的,孫掌柜醫術不錯,一直給窮人施贈藥草,可惜養了個傻兒子,怕是被人坑了?!?/br> 沈妙平聞言若有所思,笑了笑,對張元青道:“你也是錦州人士么?好巧,本官也是?!?/br> 眾人心中一聽,不由得暗自嘆氣,內心只道蛇鼠一窩,當官的哪有什么好東西,孫掌柜怕是要倒霉了。 張元青瞬間喜笑顏開,打蛇隨棍上道:“小人真是三生有幸,能與大人這樣的人中俊杰是同鄉,日后說出去臉上大大的有光彩啊?!?/br> 說完還不著痕跡往沈妙平袖子里塞了張銀票,瞧著面值不小,一旁的孫掌柜瞧見了,又呸一口,聲音大的所有人都能聽見:“狗官!” 沈妙平覺得自己不能白挨罵,直接笑納了,他打開一看,發現是張一百貫的銀票,直接搖頭道:“你這樣讓本官很難辦啊?!?/br> 說完順手把銀票揣進懷里,手在袖子里比了個八,言外之意就是嫌少。 張元青見狀一愣,似是沒見過收受賄賂收得這么明目張膽的,但他心想等會兒三千貫能到手,咬咬牙悄悄又塞了八張一百貫的銀票給他,腆著笑臉道:“還請大人替小民申冤啊?!?/br> “好說好說,契書拿來予本官瞧瞧?!?/br> 沈妙平如此做派,引得周遭一陣此起彼伏的嘆息聲響起,孫掌柜閉了閉蒼老的眼,藏在袖子里的手一顫,面上一派灰敗之色。 頂上的茶樓里坐著幾名氣度不凡的公子,其中一人見狀怒而拍桌:“真是氣煞我也!怎么能如此欺負老人家!這這這……玉之你也太!” 太眼瞎了! 這一圈坐著的紈绔子弟都是盛京出了名的禍害,但禍害歸禍害,處于叛逆期不聽話罷了,心中自有一番熱血的俠義心腸,謝玉之以前未出征的時候就是這群禍害頭頭,今日難得出門將他們聚在一起,無非一句話—— 新上任的巡城御史是我的人,都夾著尾巴別鬧事。 然而眾人從窗外好巧不巧看見了這一出,皆都義憤填膺,剛才說話的乃是肅親王家的小世子趙熙,生得一副風風火火的性子,滿桌人就數他最大膽,話就那么順嘴禿嚕出來了。 謝玉之一身玄色折領便服,左肩用銀線繡了一只騰飛的海東青,身上的殺伐之氣并未因臥床養病的那兩年而減弱,聞言不急不緩的抿了口茶,視線從底下那抹青色身影上收回來:“他又未說那老者有罪,你們如此急躁做什么?!?/br> 趙熙氣極:“錢都收了!他錢都收了!” 謝玉之老神在在道:“白送的錢傻子才不拿,我白送你一千貫要不要?” 趙熙喜滋滋的伸手:“要!”父王怕他鬧事,銀錢總是苛的緊,每日喝酒吃飯哪夠。 謝玉之道:“我又不是傻子,憑什么白給你錢?!?/br> 他們說話間沈妙平已經看完了那份契書,張元青顯然是提前做好過縝密部署的,條例清晰全無漏洞,上面明明白白寫著,倘若拿不出三千貫錢,就要用濟世堂的千金方做抵押。 三千貫錢,按照大晉的比率在后世相當于八十多萬,濟世堂一間小鋪子,開張沒多久,哪有這么多錢,平日里的藥材都是從自家院子里種的。 現在孫掌柜要么湊齊三千貫,要么把家傳的藥方交出來,要么讓他家的傻兒子吃官司。 沈妙平看半天,把契書還了回去,最后摸了摸下巴道:“這契書……似乎是沒問題的?!?/br> 然后轉向孫掌柜:“老先生,您看您是賠錢呢,還是用藥方抵債呢,還是交人呢?” 孫掌柜的回答又是一聲“呸!”,他聲音蒼老的哈哈大笑:“想拿我家傳的藥方去貪斂不義之財,做夢!我死也不會讓你們這些人得逞的,你們枉為醫者??!老夫這就將千金方公之于眾,你們……你們休想得逞!” 他說著轉身就要進藥堂,卻被張元青帶著一眾奴仆攔住去路:“老東西,別不識好歹!” 孫掌柜家傳的千金方收錄了古往今來大大小小的奇難雜癥,上面治病的藥方早已失傳已久,可謂價值千金,張元青早就盯上了。 有圍觀的百姓受過孫掌柜大恩,出聲對沈妙平喊道:“大人!孫掌柜是好人??!你千萬莫讓jian人得了逞!” “是啊是??!我家小虎子的病還是他治好的呢!” 沈妙平對著四周拱手道:“本官只按律法辦事,這張契書確實沒有問題,孫掌柜縱然可憐,但本官也只能依法處置了?!?/br> 此言一出,人群中不知誰罵了一聲:“狗官!你剛剛收了張元青的錢,自然替他說話!” 錢通拔刀大怒:“誰敢侮辱朝廷命官,站出來!” 大家左顧右盼,無人應聲。 沈妙平擺手示意他算了:“孫掌柜有情,張元青有理,其中是否有冤屈也不得而知,倒真是讓本官難辦……啊,不如這樣,古時竇娥有冤,老天六月飛雪,大旱三年,不如我等效仿之,將這契書對著日頭,呈于日頭之下,相信老天會告訴我們怎么做的?!?/br> 趙熙在樓上嗤笑:“讀書讀傻了的酸書生,虧你看得上,就一張臉能看?!?/br> 謝玉之道:“那也比你寫文章狗屁不通的強?!?/br> 不止是趙熙覺得不靠譜,旁邊的紈绔也覺得不靠譜,只是礙于謝玉之的面子不好說什么,底下圍觀的百姓就更不信了。 “竇娥那是死了老天才降雪的吶!” “現在可是艷陽天!” 沈妙平:“誰再敢聒噪直接拉下去打板子!” 說完對張元青道:“請你虔誠的將契書對著太陽,半柱香為限,此事若無陰私,你盡可堂堂正正的攤開在太陽底下,天無異像,本官就判你贏?!?/br> 耳邊一片噓聲,張元青心想剛才的錢倒沒白花,聞言得意洋洋的依言照做,他就不信半柱香的時間還能下了傾盆大雨不成。 百姓開始低聲咒罵起沈妙平來,他卻渾不在意,只把玩著腰間的水晶佩,這還是今天早上他從謝玉之那里借來戴著玩兒的,沒辦法,官位低微,也沒個紫金魚袋啥的掛掛,總得有個值錢的行頭唬人。 在眾人注意不到的地方,一點陽光被悄然聚集起來,張元青的紙在日頭下透光,字跡清晰可見,沈妙平動了動手,那點陽光便悄然停在了契書上“三千貫錢”的“千”字上。 張元青一手舉著契書,一手背在身后,對孫掌柜哈哈大笑,將小人得勢這個詞演繹的淋漓盡致:“老東西,你趁早把千金方交出來,省得我費事,老天爺都不幫你吶!” 隨著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著,他渾然沒注意到契書上不知何時出現了一個小小的黑洞,并逐漸往外擴散開來,直到圍觀的人群里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哎呀!大伙兒快看!這紙怎么冒煙了!” 張元青這才陡然驚覺,反應過來頓時嚇的臉色大變,忙噗噗噴了一些唾沫星子把那點微不足道的火星子給滅了。 身后一個大嬸說:“該!老天罰你呢!” “我呸!”張元青一揮袖,無賴道:“發生什么了?我怎么不知道?竟睜著眼睛說瞎話!我沒看見,大人也沒看見!您說是吧大人?” 后半句話又變得諂媚起來,沈妙平順著他的話點頭:“嗯,本官剛才確實什么都沒看到,半柱香時間已過,天無異像,你贏了?!?/br> 語罷將那契書抽了回來對孫掌柜道:“老先生,您看您是如約給他三貫錢呢,還是把千金方拿出來抵債呢?” 張元青嗜錢如命,耳朵比誰都靈,聞言趕緊豎起三根指頭低聲道:“大人錯了!錯了!是三千貫錢!不是三貫錢!” 沈妙平把袖子扯回來:“錯什么錯?大人永遠都不會錯,就算錯了也是對的,三千貫錢?你窮瘋了吧,紙上明明白白寫著三貫錢?!?/br> 眾人這才反應過來,沈妙平剛才說的是三貫錢而不是三千貫錢,孫掌柜也跟著訝異的睜開了眼。 沈妙平將契書舉起來,在百姓眼前晃了一圈:“大家看看,大家看看,本官可有說謊???上面寫的是不是三貫錢?” “哎呀!還真是三貫錢!神了!神了!” “老天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