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與女
“怎么回事?” “不知道,好像高二那有人鬧事?!?/br> “什么事啊,能讓保安都拿著防爆叉往這趕,我剛剛出來時,還聽人說看見電視臺的車了?!?/br> “說是樓上有人砍人呢......” “砍人?誰???” “不知道,我剛剛想去湊熱鬧,人太多,就下來了?!?/br> “唉,離遠點吧,這半年一中和招邪了一樣,沒半件好事?!?/br> “......” 耳邊的人聲還在不斷繼續。 一聲一聲,帶著嘆息和驚恐重重落地,像是在宣示著走廊盡頭,那被人群重重圍繞著的教室中發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她劇烈咳嗽起來。 熱空氣混著跑步時裹起的風聲,混入氣管,連同著心臟,將世界都變成充斥著“咚咚”聲的白色噪點, 她有些難耐地咽了口唾沫。 喉嚨那大概是腫了,咳嗽時都能聞到血味,偶爾喚氣,都會像被魚刺卡到了般難受。 好在。 這長的像跑不到盡頭的樓梯和走廊終于跑到了盡頭。 一步,倆步,三步...... 她推開最后一個攔在身前的人影,擠到人流前,卻又被接踵而至的人擋住。 “林牧洵!” 她喊了聲,聲音不大,落在嘈雜的人聲中,更加模糊。 可幾步遠的人仍是轉過了頭,一雙琥珀色的眸子,驚訝地看他。 她一怔,目光下落。 ——干干凈凈。 沒有刀子,旁邊也沒站著什么拿刀子的可疑人士,連林牧黎都不在。 呼—— 警報解除。 她長出了口氣,劇烈地咳嗽起來。 模糊的視線再次聚焦。 交匯出眼前不斷靠近的面部,還有張合著的唇。 他在說著什么嗎? 耳朵因為方才運動過度產生了耳鳴,她瞇了瞇眼,努力辨認他唇齒的形狀。 后...... 退...... 后退? 大腦還有些缺氧,身體卻全憑本能地做出了反應,后退幾步,眼前緊跟著落下個黑影。 下一秒,鞋尖就被人握住了。 對,握住了。 她一驚,打了個哆嗦,愣愣地看向腳下,那個握著她鞋尖的男人。 蓬頭垢面,撫住她鞋子的手指甲中全都是黑泥。 流浪漢? 等等,流浪漢?! “你...你是那天...” 她急切俯身,想去查看地上這團渾身都散發著惡臭的人型生物,那“生物”卻倏然抬頭,將她嚇得整個往后瑟縮了下,頭皮也一陣陣的炸起,發麻。 紅斑,都是紅斑。 混合著不知道是痘痘,還是什么東西,大大小小的堆疊在一起,有些還化了膿,覆著泥土和灰塵,光是看著,就讓人心里不適。 而最讓人不適的,還是那雙眼睛。 ——三角眼,眼白極少,黑洞洞的。 咕咚。 謝遲不由得咽了唾沫,卻還是在好奇心的驅使下湊前,正想詢問他是不是那天出現在十字街的人,就見那流浪漢神色一變,眼中迅速滾下倆行淚,撲在地上,扯著嗓子嚎哭道: “蒼天吶!” 誒? “老天爺呀??!” ??? “這是什么世道呀!親生女兒抱上金大腿就能不認爸了??!她爸流落街頭,她就在里面吃香喝辣的呀!找上門還要拿刀砍我的??!還有沒有一點良心!有沒有點道理?。?!有沒有點王法的?。。?!” “......” 變故發生的太突然。 等謝遲緩過神來的時候,那方才還伏在地上的人已經爬行過來,抓住她的褲管,趴在那便又是一陣干嚎。 “有沒有人能為我做主的????!” ?? 大腦負荷過重,徹底停止思考。 她直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人型生物,聽著他震天的哭嚎聲,連避開都忘了。 直到突如起來的一腳。 那流浪漢被踹翻在地。 她也被人提著領子,往后拉,帶進一個熟悉的懷里。 “她不能給你做主,去警察局吧?!?/br> 頭頂傳來他氣息不穩的聲音。 說罷,一聲響指,那些保安們也像是得到了指令一樣,拿著防爆叉一涌而上,將那仍在大喊大叫的流浪漢帶離了現場。 ??? 謝遲看著這一幕,疑惑抬眼,和他垂下的眉眼撞在一處。 “你...怎么...” “嗯?” 他單邊挑眉,似乎是猜到她的腦袋里裝的都是什么,卻沒有要解釋的意思,只是抬手輕彈了下她的額頭,見她吃痛蹙眉,便輕咧嘴角,露出個微不可察的笑來。 “這里不是你該來的地方?!?/br> “我!” 謝遲張口就要反駁,卻被他重重揉了下腦袋。 緊接著,反手一丟。 她墜入另一個熟悉又陌生的懷里,撞的頭冒金星,還未緩過神,身前便傳來他不容抗拒的一聲: “謝誠,把她帶回去?!?/br> “是?!?/br> 偽裝成體育老師的謝誠應了聲,將她半抱起來,撥開人群往外走。 “不是!等等!你干嘛聽他的?快放我下來!你沒看見...” “小小姐,我只負責您的安全,得罪了?!?/br> 他這么道,手上的動作可一點都不“得罪”,幾下間,就將她半扛在肩上,制住了她所有的掙扎。 “不是,你這人......” 眼瞅著林牧洵的背影越來越模糊,她氣急,正想喊人,卻借著這個角度,瞥到了那間教室。 ——那間,被無數保鏢圍著的,不讓任何人進入的教室。 里邊沒開燈。 陽光透過黑暗,隱約映出個人型的剪影。 還有她手中的東西,透過玻璃,剎那間,晃進了她的眼。 刀——子? 不對,好像是美工刀之類的東西,她在美術課上見過。 等等...... 剛剛那流浪人可怖的五官再次在腦海中涌現,帶著那些控訴和嚎叫一起。 紅斑,空洞的眼,拋棄了父親的女兒。 她終于明白了那流浪漢是誰。 可是,他那天,又為什么會和李默待在一起呢 難道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嗎? 無數的疑問再次席卷而來。 她轉眸,神色復雜地看了眼林牧洵。 他沒有轉頭,背影決絕。 * 深夜。 謝家書房中卻仍是一片燈火通明。 房間正中間的書桌上,這里曾放滿著各式各樣的古籍舊書,此刻卻被它們的主人毫不在意地堆疊到一邊。 取而代之的,是大的能鋪滿整個書桌的紙,和一臺已經運行了近一晚上的筆記本電腦。 而它們的主人,此刻正坐在桌前,一手拿筆,一手撓頭,滿臉苦惱。 落下紙上的痕跡被一行行地劃掉。 不多時,那張嶄新的白紙上便又布滿了字跡。 “不對?!?/br> “不對?!?/br> “為什么都不對啊——??!” 一聲哀嚎。 謝遲撓撓頭,頗為煩躁的將紙張揉成一團,丟在旁邊的地上。 大大小小的的廢紙團散落在各處。 被筆劃滿的紙面上,只有三個突出的名字——林牧洵,林牧黎,流浪漢。 謝遲覺得自己現在是在做一個數學題。 已知:流浪漢是林牧黎的爸爸,李默見過流浪漢,但林牧洵第第二天又在學校,一腳踹翻了那流浪漢,還強行把他帶去了警局,現在還在拘留中。 求證:流浪漢是從哪里冒出來的? 和林牧洵是站在一起,還是對立面? 他在林牧洵的計劃中,又扮演著什么樣的角色? 答案是——無解。 和毛線團一樣,剪不清,理還亂,自相矛盾。 唯一合理的推測是,那時候李默去見他,是為了向那流浪漢透露林牧黎所在班級的位置。 校門口的保安也是...不然她實在是無法想象出那人頂著一身流浪漢的造型,那么大一個目標,是怎么躲過門口的保安,再那么剛好且準確的找到林牧黎的。 可,林牧洵花了這么大的力氣要讓他們父女相認,又為什么要轉頭就把他送到警察局去? 難道他只是想讓林牧黎她爹在那嚎一嗓子? “......” 思維再次陷入困境。 她丟下筆,有些苦惱地抱住頭,嘴里還在碎碎念著,“怎么就...突然冒出來一個...親生父親了呢...嗯??!” 眼前一亮。 她仰起頭,伸手就去夠手邊的電話。 對啊,林牧黎比俞楊還早進福利院,她自己可能都不太記得她生父長什么樣了,林牧洵又是從哪里查到這事的? 電話很快被接通,王棟的聲音從里邊傳來,她顧不得細聽,攥著手邊的紙,朝電話中大聲囔道:“王棟,你現在幫我找一個人?!?/br> “找一個人?” “對,”她看了眼手邊的紙,定了定神,一字一句地列道,“就在蘇淮周邊,不會太遠,應該是類似鄉鎮的地方,有點地方口音,失蹤,年齡可能在五十歲上下,比我爸大一點,家族可能有遺傳性的疾病,姓楊,家中有個女兒?!?/br> “這么具體?” 那頭王棟倒吸了口涼氣,“您這是要找誰???” “這你別管了,快找,很重要!” 謝遲不等他說完,便“啪嗒”一聲,掛斷電話。 這偌大的房間中再次恢復了安靜。 謝遲癱坐在椅背上,看著面前仍閃爍著的亮光的電腦屏幕,長嘆了聲。 紙張在她手邊悄然而下,她卻像是沒注意到一樣,只是看著面前的電腦屏幕,雙目放空,無意識地啃噬著下唇。 直到電話鈴聲再次響起。 她猛然驚醒,抬手接起電話,急切詢問:“找到了嗎?!” “呃...” 王棟的聲音聽起來有些猶豫和不確定,“我們的確找到了個人,名叫楊富,但他的狀態不是失蹤,是...” “是什么?” “刑滿釋放?!?/br> “刑滿釋放??” “是的,呃,當時懷疑他殺害了自己的妻子,后來因為沒有足夠的證據,這案子就草草作罷了,后來十幾年,他又因為小偷小摸,打架斗毆,酗酒鬧事之類的事情進了幾次監獄,直到上周才剛剛出獄?!?/br> “殺...殺妻?” 謝遲張大了嘴,“你確定?” “是的,這人除了不是失蹤外,所有條件都吻合,另外還有一件事——” 王棟聲音一頓,幾秒后才再次開口道:“當時那案子有一個目擊證人?!?/br> “誰?” “楊富的親生女兒,她后來翻供,說自己睡著了,什么也沒看見,這事鬧挺大大,還有媒體報道,需要發給您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