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守互換
“他是被俞楊親手送進去的?!?/br> “那些材料,那些受賄的證據,全都是俞楊親手給我的?!?/br> “所以你明白了么?” “我和樂禮,只不過是推波助瀾?!?/br> “......” 接連不斷的話語不斷在耳邊炸開。 謝遲被炸得一愣愣的,好半天都沒能回過神,只是盯著他的眼睛,滿眼迷茫。 許久后,那聲音才終于停了。 那雙翻涌著金色的眸子也安靜下來,化成暗金色的海。 沒人說話。 靜默半響,她才理清思緒,結結巴巴地問:“可是,俞楊為什么要這么做?為什么,要把他全家都送進監獄?” “為什么?” 林牧洵輕笑一聲,看向她時,目光柔軟,像在看一個未諳世事的小孩。 “阿遲,他沒告訴過你俞家的事情吧? “誒?” 謝遲搖搖頭,“沒有,只說過福利院的事情,叫我小心林牧黎?!?/br> “嗯,”他點點頭,面色不變,早就料到的樣子,“如果你聽過俞憲,還有他那個名義上的jiejie是怎么對他的,就不會露出這不可置信的表情了?!?/br> “......” 謝遲輕咬了下唇,看著眼前這雙目含笑,嘴唇卻是緊抿著的林牧洵,指尖一片冰涼。 也不知道是因為俞楊, 還是因為這從未在她面前出現過的,對任何事情都不感興趣,像是沒有感情,連微笑和憤怒都是偽裝出來的人。 “你......” 她絞緊手指,思考再三,順著他的話往下問道:“不,俞家那些人,怎么說的?” “很多,不一而同?!?/br> 林牧洵察覺到她眼中的失落和抗拒,停了下,眉頭輕輕蹙起,卻還是乖乖轉身。 “——雜種,瘋狗,垃圾之類的東西,你所能想象到最惡毒的羞辱,都說過?!?/br> “除此之外,我之前讓李默調查的時候,發現一些隱藏的記錄,最近破解了?!?/br> 他說著,走到辦公桌后,從抽屜中找出一份老舊的檔案,隨后是第二份,第三份......放在桌上,一字擺開。 “是他小時候的報警記錄?!?/br> “報警記錄?!” “嗯,俞楊報的警,稱俞憲有虐待行為?!?/br> “虐,虐待?” 第一次聽見這事,謝遲呼吸一滯,連想要上前的腳步都停了,看著桌子上那推老舊的像是被時光封存了的文檔,呆呆地問:“這些,都是?” “全都是?!?/br> 他點點頭,隨手從一份文檔中抽出一頁,放在她的眼前,“以防萬一,我叫李默去詢問當時處理這事的社工,你知道那些人都是怎么說的嗎?” “......什么?” “那些人,能看著他渾身的傷,冠冕堂皇的說人大老板好心收養他,已經是別人幾輩子都要不來的福氣了,他居然還敢報警,真是個十惡不赦,狼心狗肺的東西?!?/br> “可事實上,在那次談話前,他被打斷手臂,丟在地下室里整整四天,救上來的時候,整個人都陷入了休克?!?/br> “若不是俞憲那老家伙迷信,怕犯下殺戒,毀了他的財運,砸錢讓人全力救治,他恐怕也抗不過那個冬天?!?/br> 他輕描淡寫地說著。 寥寥幾句,便總結了那檔案里記載著的,持續十幾年的苦難 “......” 謝遲不再說話,只是看著那檔案,看著那幾乎已經被灰塵覆蓋,失去了原有模樣的檔案,卻不敢伸手去碰。 她沒勇氣像林牧洵一樣去看這些。 光是聽著,就讓人有些難受。 ——像是穿越了十幾年的時空。 偏偏還無力改變。 她閉了閉眼。 半響后,才啞聲道:“所以你們才達成了那協議,對么?” “什么?” “你想...讓林牧黎生不如死,他想讓俞憲生不如死,所以干脆一拍即合,你離開,然后順水推舟的讓俞楊接近我,麻痹林牧黎......” “嗯?!?/br> 他輕抬了下眉骨,出聲打斷,“雖然有些地方不太對,但大概就是吧?!?/br> “什么叫大概是吧?你還把我當孩子哄嗎??!” 謝遲剛剛經過那一遭,情緒并不算好,此刻看他還這么端著,更是來火,于是雙手拍桌,正想吼人,卻突然意識他那番話中藏著的漏洞,追問道: “等等,俞楊想報復俞憲和俞家,你出錢又出力的摻和什么?” “嗯?” 他輕笑一聲,右手不住地摩挲著眼鏡,“你不是說了嗎?協議?!?/br> “——我幫他除掉俞憲,他幫我拖住林牧黎,實現計劃?!?/br> “不對!” 她終于抓住那剛剛開始就若隱若現的怪異感,大聲囔道:“你明明已經通過俞楊,拿到了足以讓俞憲進監獄的證據,為什么還要花那么大的代價來收購譽誠的股票?” “......” “不要拿錢多燒著玩來哄我!我真的會生氣的??!” “……” 林牧洵沒說話,只是沉默地看著她。 ——看著她手背還未褪去的青紫,看著她額角逐漸冒出冷汗,看著她分明還在生病,卻仍是一臉倔強的要尋得個答案。 終究還是不忍心。 他長嘆一聲,掩下眼睫,再次妥協,“好了,現在偵探游戲結束?!?/br> “誰和你玩偵探游戲了??!” 謝遲正在氣頭上,下意識地嗆聲。 可他卻是毫不在意地聳聳肩,轉身又從抽屜中取出份文檔遞到她面前,看她遲疑地接過后,才往椅背中一癱,閉上眼,整個人也多了幾分倦意。 “自己看?!?/br> “......” 謝遲接過文檔,卻沒看,只是注視著他。 ——從他臉上的倦容,到眼下的烏青,甚至下巴上剛長出來的胡茬。 護士的話和隔壁會議室里的雜亂逐一在腦海中閃現。 她輕咬了下唇,突然覺得自己是有些任性,只顧著自己生氣,都忘記這人昨晚在醫院照料了她一晚,一宿沒睡的事。 還是等他休息好了再來吧。 反正都被哄了這么久了,也不急于這一時。 打定主意,她又看了眼像是已經睡著的林牧洵,拿著文件,和做賊一樣地轉身,正要開門,就聽見身后低啞的一句: “你要去哪?” “我...” 謝遲訕笑一聲,回頭對上他帶不滿的眼眸,“我看你睡著了...” “我沒睡著,”他打斷,眉心蹙得更緊,“你剛剛不是問,為什么我已經拿到了證據,卻依然要花那么大的代價搞垮譽誠嗎?” “那個...其實我今晚再來...” “因為,這所謂的譽誠,是踏著你,踏著那時還在搶救,生死未卜的你,建起來的?!?/br> “也是可以——你說啥??!” 又是一個炸|彈般的消息。 她轉頭,看向仍端坐于椅上的林牧洵。 ——他面上一派冷然,不像是騙人,可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她無法理解。 “俞,俞憲怎么就...就...” 她結巴著,攥著那份他方才遞過來的文檔,喉嚨連通手指,顫抖的連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直到他再次出聲。 “你看了這么久的資料,糾結了那么久的真相,難道都沒想過一個最簡單的問題么?” “什,什么?” “譽誠上市的時間?!?/br> “上市時間?” 謝遲蹙眉看了眼那資料,“2005,咋了?” “......” 林牧洵沒急著回答,只是拍了拍椅子上的扶手,長睫微掩,嘴角噙笑。 ——就像是狡猾的狐貍,在等待自動跳入陷阱的獵物。 咕咚。 謝遲咽了口唾沫,只猶豫了一瞬,便緩步靠近,邊走邊問,“有什么問——唔?!” 話未說完,便被他攥住了手。 身體驟然失去平衡,他的五官也在眼前逐漸放大。 攻守互換。 她被囚于這滿是他氣息的皮革之中,而剛剛還一臉倦容的人此刻卻是躬身在她身前,倆手死死的抓住椅上的扶手,目光沉沉。 “......” 有點嚇人。 不過這人并不會傷害她,所以現在裝出這副表情八成是—— 又在逗她玩了。 她漲紅了臉,眼里有逐漸燃起的火氣。 “林牧洵!我沒和你鬧!” “我知道,我也沒和你鬧,”林牧洵輕而易舉地制止掙扎的她,轉而道,“你就沒想過,為什么偏偏是你出事后,譽誠就發展起來了嗎?” “不管是政策,還是資金,如入無人之境般,仿佛有只看不見的手,在暗處推波助瀾?!?/br> “不是,人家可能只是剛好......” 她想到剛剛那段沒頭沒尾的話,動作一頓,睜大眼,喃喃問:“林亦河?” “是?!?/br> 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又道: “當年你出事后,謝家想要林牧黎,林亦河不肯給,就暗中通過我外公那的關系,找上了俞憲,將林牧黎送出國,這報答,就是現在的譽誠,和俞家?!?/br> “啊——???” 謝遲整個懵了。 等等,謝家,林家,樂家,俞家,都和她有關嗎? 腦后又是一痛。 她頭疼地按了下太陽xue,終于意識到這里的彎彎繞繞比她想象的還要復雜。 ——本來只是想問俞楊的事,結果兜兜轉轉,竟又回到了十一年前的那件事上。 這其中,家族恩怨也好,權財交易也好,人心險惡也好。 而她,被困于其中,浮浮沉沉,動彈不得。 ...... 她咬住下唇,雙目定定,卻是看著一片空洞的虛無。。 剛剛進來時的火氣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疲憊。 太累了。 累的她想再回醫院那床上躺一會。 “我......” 她緩緩開口,聲音沙啞。 “我覺得我還是回去好好想想吧,這事太復雜了,我需要消化一下......” 她聲音一頓,看著那雙近在咫尺的眼睛,猶豫片刻,還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 “你也好好睡一覺吧,一晚上沒睡,都不累的么?下面黑眼圈大的都和熊貓一樣了?!?/br> 說罷,慢慢起身。 這回竟意外的順利。 眼前人沒有阻攔,讓開條道,一聲不吭地看著她起身,往門口走去。 “阿遲?!?/br> 直到她右手已然握上門把,他才輕聲喚了句。 “嗯?” 謝遲疑惑回頭。 “你對我很失望嗎?” “失望?” “沒有,”她搖搖頭,沒有絲毫猶豫,“但如果你成了你爺爺那樣的人,我估計真的會很失望?!?/br> “我和我爺爺不一樣?!?/br> “……” “一樣的?!?/br> “什么?” 她嘆息一聲,對上那雙光華流轉的眼睛,“像我們這樣身處漩渦之中的人,有些事,一旦嘗到肆意妄為的甜頭,就再也回不去了?!?/br> “林牧洵,你不適合這種地方,也不適合像你的長輩一樣cao縱權術,你才十八歲,還記得么?” 說罷,轉身,關門。 不帶絲毫留念。 連聲音都不曾發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