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也好…”凌宋兒自也沒動,由得芷秋拿著繡花的針,在火上烤了烤,挑破水泡,她自在躺好在帳子里,捂著被褥。 出征前夜那日,凌宋兒便帶著芷秋來了軍營,買通糧草部的什長,讓他辭退那兩名赤嶺舞姬回去,反讓凌宋兒和芷秋女扮男裝,入了糧草部,一道行軍。 水泡挑破并不疼,凌宋兒只覺的身子乏累,靠著黑布包著的玉枕頭,昏昏欲睡。卻聽得帳子外頭依稀人語。 “薩日朗可又進了赫爾真的帳子,還沒出來…” “可不是?這可算是夜夜歡歌了?!?/br> “公主還在汗營,赫爾真的狼頭帳也不知還有沒有得效用?” 凌宋兒聽得嘆氣,她哪里知道,那狼頭帳還有沒有得效用。如今她在糧草部,而他高高在上是元帥。生死由他。她也懶得計較。 命數不長,她便也只尋著他跟著,方才覺著沒有浪費時光。 方才歇息了一日,凌宋兒和芷秋又尋著上頭的軍令,繼續前行。腳上水泡還沒好,每走一步便扎心地疼,好在入了夜,便聽聞赫爾真和博金河已經會合了。大軍原地駐扎,等著軍帳之中的軍令。 芷秋松了口氣,原身上還帶著些藥粉的,便全給凌宋兒腳上水泡上好了,想著再上路的時候,好不免再疼。 好在六月天氣并非苦寒,傷得快也好的快。凌宋兒只走得一瘸一拐,到底還是漸漸看好。只日日里,非但聽得有人言,薩日朗去了蒙哥兒的帳子里,她偶爾也能親眼看到。 想來那日他在帳子外說她涼薄,可愿讓他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的話。她實有些后悔…可薩日朗若能真心待他,陪他長長久久,便也罷了。 芷秋給她換著藥,見凌宋兒想著什么出了神,芷秋忙探著,“主兒,若是真想著人家了,便去帳子里說明白了??刹缓妹??” 凌宋兒卻嘆氣,“說不明白。他若有了新歡,便更是說不明白了?!?/br> 韓羅海關口,山路險峻,山風肆虐,便也因此易守難攻。博金河前面一戰,贏了西夏太子,又擒獲大將高琪,便有些自喜。入境韓羅海關口之時,沒有想那么多,誰知山鬼令公早讓人在關口山道伏擊。博金河三萬兵士折損萬余,被逼退回西夏邊境。 帳子里,蒙哥兒正和將領商議破解韓羅海關口之法。 那多只說,不如橫沖直闖,殺個片甲不留。 哲言便說不可,該用智取。 博金河卻道,不莫先用訊兵,打聽清楚了山鬼令公的動向,再作部署? 帳中商議得正是激烈,卻有訊兵送信進來。 “赫爾真,是吉仁泰的家書?!?/br> 蒙哥兒只覺心頭一緊,不知為何,竟只覺和凌宋兒脫不了干系。接過來一讀,果不其然。他眉間緊蹙,心口灼疼難耐,只見家書中字跡。道是凌宋兒在汗營失了蹤跡。吉仁泰尋遍汗營也不見其人。他只覺心口碎碎,便要出門。卻被那多和博金河一同拉了回來。 那多不解:“赫爾真,你這是作甚?” 博金河卻道,“公主該有自己的打算,博金河只記得她精明得很,該是不會讓自己有事的?!?/br> 蒙哥兒只雙手成拳,恨恨道,“我出征前說了重話。她該不會當了真?” “不會!”那多勸著。 “公主聰慧,定不會跟你置氣的?!辈┙鸷幼屑毞治?。 蒙哥兒這才壓下來一口重氣,“那她去哪兒?” 博金河轉了轉眼珠:“不莫是回去了木南?” 那多也道,“對。夫妻吵架,自是回娘家?!?/br> 蒙哥兒這才冷靜幾許,卻吩咐那多,“你派一隊人馬回去汗營,務必和吉仁泰一道打探出她的下落?!?/br> 那多領了命,又聽他道,“任何消息隨即同我回報?!?/br> 這夜,蒙哥兒難以安眠,天還未亮,便出門練功。薩日朗一早來送了早膳入了帳子,便在案前等著他回來用膳。蒙哥兒只當身體功法舒暢了力道?;貋韼ぶ?,見得菜肴美味,心情便也好了些。 吃了幾口面,又吞了幾塊rou。方才覺得腹飽,念想起來薩日朗原是赤嶺部族的人。只問候道,“你可還習慣?” 薩日朗原只侯在案前,聽得他問起來,便退后兩步一揖道,“薩日朗本以為還要做舞姬的,不想卻做了軍中廚娘。無需賣弄姿色風情,便也可為生。薩日朗感激不盡?!?/br> “此生定為赫爾真所用?!?/br> 蒙哥兒卻嘆氣笑道,“無妨。這rou菜味道不錯,你便繼續在軍營中以此謀生便好?!狈讲耪f完,蒙哥兒卻掃見食盤子里,壓在面碗下方的一張小紙條。他只抽來看了看,卻見得上面用漢話寫著未來十日的風向… 蒙哥兒思忖少許,擰著眉頭起了身。一旁薩日朗不解,只作揖后問道,“赫爾真,這是怎么了?” 他只道:“軍中竟有高人,能推演天象…”他擰眉,一行行看落下來,卻見得一行標紅的字跡,該是推算得最佳的時日,好入關口迎戰西夏大軍… 糧草部向來走得最晚。這日入了夜,卻得了前方帳營吩咐,原地駐扎不動,等前方消息。芷秋只覺大好,回來帳子,望著凌宋兒,“公主,再好生歇會兒。前方軍令,原地駐扎不動!” 兩日來夜尋風向,她卻是著涼又累著了,額間還發著熱,聽芷秋此言,咳嗽著兩聲,便躺了回去,閉目養著神,“這也好…等他破了關口,我們才要再前行?!?/br> 凌宋兒只一病兩日,什長來探了探,聽聞芷秋說她發熱不退,頓時心中不安,“芷秋姑娘,你看看,要不要干脆報給赫爾真算了,也好有個軍醫來看看。如若公主在我糧草部里出了事,我也不知赫爾真會怎的罰呀?” 芷秋卻道,“這話我昨日夜里跟主兒說過了。主兒只說,還不是時候呢?!?/br> 什長無法,只好退了下去。芷秋再進去了帳子,見凌宋兒起身咳嗽,忙扶著她順了順后背,“主兒吃這般苦,赫爾真也不知…何必呢?” 凌宋兒捂著胸口咳嗽著,“便是欠了他的,一并還了…” 前方戰事吃緊,凌宋兒只睡得一塌糊涂。入了傍晚,身子稍稍好些,才起身吃了口熱湯。什長收了前方軍報,道來給凌宋兒聽:赫爾真在韓羅海關口大勝山鬼令公,已經入了關了。糧草部得隨后跟上。 凌宋兒咳嗽著只道好。第二日一早,便隨著什長,壓著糧草一道入了關。又在黑水城外駐扎。 打了勝仗入了關。蒙哥兒帶著兵士們在營地中慶賀,全由那多把持著氣氛,他自己卻提前出來回了營帳。卻有人送來書信。蒙哥兒打開來看,是近日黑水城的風向圖…他頓覺不對… 能掐會算,知天命風水之人。想來并沒有幾個。 烏云琪和娜布其都去了神山。唯獨剩下他那個只用兩瓣兒玉龜碟兒便能卜卦算術的夫人了… 他只起了身,忙跟著方才送信之人尋了出去。跟著那人身后,來了先鋒營。一把捉著那人手腕,“這信,誰給你的?” 送信人不過普普通通,只實在答話,“也是另一個士族交給我的。不過好像不是我們先鋒部的!” 蒙哥兒收回手來,只暗自嘆氣,四下里張望了一遍,也沒尋得半點異樣。 凌宋兒卻在一旁篝火之后,隨著士族起舞,歡笑之余,偷瞄著他的神態。拿下來了韓羅海關口,該高興才是的,那人怎的一臉愁容? 第60章 山鬼公(一更) 夜深星明, 士卒們多已經入睡,軍營安靜。 帳子里,芷秋還挑著一盞微弱的燭火。凌宋兒半躺字帳子里, 玉枕里翻出來兩瓣龜碟兒, 算了一卦。芷秋見她望著卦象嘆氣, 只問著,“主兒, 可是卜到什么了?不太好?” 凌宋兒撐著起了身, 走到帳外,又抬眼看了看星象。芷秋忙來扶著她。卻只聽她又嘆了口氣,“明日不是什么好日子,該不出門便不出門罷…” 芷秋笑了笑,“主兒可是忘了?眼下正要攻城,這幾日怕是都不會行軍了。再有, 就算要行軍,我們糧草部也是最晚才走的?!?/br> “這倒也是?!闭f完, 主仆二人才重新進了帳子。睡下了。 天才將亮, 便要起身cao練。糧草部雖不及其他部內要求嚴, 可也是要晨cao的。凌宋兒腳上水泡未好, 只一瘸一拐跟著什長莫日根后頭。早cao完, 正用著早膳。糧草部另一個什長阿爾斯卻大搖大擺走了過來, 只對莫日根道,“昨日哲言帶人去駐扎黑水河砌堤壩了,赫爾真讓你們去那邊送趟糧草?!?/br> 莫日根卻覺不對, “哲言是先鋒部,我可記得,我們是有分工的。先鋒部和弓箭部一向都是阿爾斯你的人負責運送糧草的?” 阿爾斯面無表情,只再重復了一遍:“赫爾真說了,讓你們去?!?/br> “赫爾真怎能管到我區區糧草部來?!蹦崭谲姞I呆的時間不短,聽出來貓膩,“可是你們嫌去黑水河路不好走,故意推脫給我們?” 阿爾斯卻忽的多了幾分威嚴:“誒…你這人,叫你們去就去,諸多問題借口,可是不想干?” “不想干了,就直去跟赫爾真說?!?/br> “赫爾真忙著部署攻城,哪里來的時候管我們的事情?”莫日根話沒說完。卻聽得博金河的聲音?!俺呈裁??” 凌宋兒見得是他,忙拉著芷秋轉身,假做清理糧草去了,不莫被他發現。 博金河卻走來阿爾斯身后,對莫日根道,“同部之間該相互照顧,你們有什么事情不合?” 阿爾斯卻忙笑對博金河道,“阿舅,昨日入關口,他們什里,病號就有兩三個。這不,糧草都多是我的人運進來的。我的人都累著了,今日讓他們去黑水河那邊,給哲言送糧。他們還是不肯。阿叔你來得正好,給我們說說道理?!?/br> 博金河掃了一眼阿爾斯,這少年不過十七八上下,明眸皓齒,討人喜歡的長相。是他長姐的兒子。出征之前,父親將人安插給了他,讓他好帶著見見世面。博金河自知道他沒什么參戰經歷,便安頓著他做了個什長,運送糧草,好先在軍營中積累積累。 本就是親戚,他多有幾分惻隱。只好對莫日根道,“今日去黑水河一事,你便安排著人去吧。大家都不容易,相互體諒體諒?!?/br> 莫日根聽得博金河這是下令,軍令如山,便也不再辯駁。只壓下一口氣,當是吃了一虧,拱手一拜接了軍令,便轉身張羅送糧的事情去了。 阿爾斯看著莫日根對博金河服服帖帖的模樣,氣焰更是囂張,等博金河走開,大搖大擺走了過來莫日根眼前,大拇指指了指博金河背影,“看到沒,我阿舅。以后讓你們做什么,接了便是,何須驚動了他?” 莫日根白了他一眼,只忙著活計去了。 博金河從糧草部回來,直進了赫爾真的帳子。卻見得他在案前,手中拿著張薄紙,目光冷滯。博金河坐來他旁邊,端起一旁茶壺,倒了碗涼水給自己,咕咚喝了三口,才問他。 “汗營那邊還沒有公主的消息?” 蒙哥兒深吸了口氣,搖頭。卻垂眸再看了看手中字跡,“我總覺得,她好似在我軍中?!?/br> “……”博金河喝到一半的茶水,差些沒噴了出來?!昂諣栒婺憧墒菓n思成疾,開始臆想了?” “你也不是不知道,你那嬌嬌的公主,碰一下都疼。若真要藏身軍營,那不是跟你行軍至此的嗎?行軍日行五十里,她哪兒能走得下來?” 蒙哥兒聽得越發揪心,只將手中薄紙遞去給博金河,“你可還記得韓羅海關口的風向時辰?這張是黑水城的?!?/br> 博金河倒是記得,攻打韓羅海關口的時候,赫爾真便是依著這預測好的風向時辰,找著了順風當口,又讓人繞道上山,和山鬼令公埋伏的大軍正面沖突,方才得了勝仗。 望著紙上漢字字跡清秀,博金河“嘶”了一聲,“這么說來,軍中確是沒有什么會漢字之人啊…” 蒙哥兒想來起了身,“我該去軍中再找找?!?/br> 博金河也跟著出來,二人從近及遠開始尋著人,一一問著軍中將士,可有看到眉目清秀,身材又嬌小的兵卒。 莫日根帶著人,備好三日糧草。從軍營出發了。凌宋兒和芷秋自和另一個兵卒,推著輛糧草車走在最后。黑水城背靠黑水河,河水是城中水源。是以赫爾真才讓哲言鎮守黑水河上游,好掐斷水源,斷水三日,之后攻城。 可由營地去黑水河的路并不好走。不能直行而去,否則會驚擾了城中西夏大軍,打草驚蛇。只能從旁邊森林小道兒繞行。七月初,正也是西夏雨季。前兩日落雨,地上泥濘未平。凌宋兒趟得過去全是一身泥土,不留神,還摔了兩跤。 行至下午,方才翻山,到了蒙軍駐扎的高點。 莫日根讓大家原地休息,他自己則拿著帖子,去尋先鋒部阿臺哲言。哲言原還在河邊,指揮大家加緊修建堤壩,見得糧草部送糧來了,才親自從河邊下來,安排人點了點糧草,卻見他們糧草部一行人衣衫泥濘,憐愛幾許,便留著人在軍中休息,隔夜再回。 莫日根也見得部下辛苦。公主身上臉上滿是泥土,卻是該好生修整才對。便謝過哲言,讓大家就地休息。 日落黃昏,軍中生火煮飯,沒得rou菜,只有烙餅和野菜湯果腹。 凌宋兒腳上打滑,只躲開了人群,去河邊和芷秋一道兒脫了鞋襪,洗腳洗鞋。芷秋卻是捧起來她的腳來,只見得那水泡之處,皮都落了,幾分揪心。懷里掏出來藥粉,要給凌宋兒上藥。卻是被她抽了腳回來?!傲T了,左右還要穿這鞋襪,濕的,上了也沒用?!?/br> 哲言吃飯最遲,咬完了餅子,端著熱湯去了高處,叉腰俯瞰了一番今日新修好一半的堤壩,正思忖著明日工序。側目卻掃見河邊兩個士卒正洗腳和鞋襪。不是他部中的人,該是方才來送糧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