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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小滿霎時收了聲,瞪圓眼睛盯著陸戟,看他緩慢走近,將削鐵如泥的利刃橫放于桌面,莊重的神情里沒有摻雜絲毫玩笑成分。 “此事既已發生,至少你知我知。恕我無禮在先,于心有愧……”陸戟一字一句,擲地有聲道,“若能令你解氣,要殺要剮,悉聽尊便?!?/br> 虞小滿哪舍得傷他,忙不迭把劍柄塞回劍鞘?;仡^見陸戟的目光仍圍著自己轉,心道這人不是武將嗎,怎的如此迂腐,非得學廉頗負荊請罪? 為讓他安心,虞小滿再三強調自己不計較了,并將那條扯壞的蛋絡子綁在他的四輪車上:“喏,這個丑東西綁在這兒,少說兩月不準拆,就當懲罰?!?/br> 陸戟雖將信將疑,到底還是聽了虞小滿的話,將那造型奇特的絡子在扶手上綁了個死結,低頭左瞧右看,問:“這絡子,本該用來收納何物?” 虞小滿驚訝于他長這么大竟連蛋絡子都沒見過,又想起先前太夫人說他自幼習武,父母對他期望甚高待他極其嚴厲,尋常人家小孩玩的東西他幾乎沒機會接觸,逢年過節也不得歇息,自是不會曉得這編得松垮稀疏的絡子是孩童們過端午用來裝禽蛋的。 實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虞小滿眼珠一轉,道:“這是用來裝賀禮的,天上的神仙贈予你的賀禮?!?/br> 三更天,虞小滿悄然醒來,轉了個身側臥,幸而沒將陸戟弄醒,可以肆無忌憚地欣賞他的睡顏。 方才做了個夢,夢里的陸戟尚為十五歲的模樣,在海邊玩耍時不慎蹭掉一片魚兒身上嬌嫩的鱗,將它捧在手心抹完藥再放回水里,一時不見好,自責得臉都皺起來,唰地將佩劍抽出,也不管魚兒是否能聽懂,拱手道:“怪我不知輕重,我剜自己一塊rou,就當請罪了?!?/br> 醒來后恍惚許久,虞小滿才確認這是真實發生過的事,與幾個時辰前的一幕重疊,竟有一種機緣巧合般的有趣。雖然當時僅有十歲的虞小滿尚未化人形,無法開口說話,只能搖頭擺尾地阻止陸戟傷害自己。 十五歲的陸戟略顯稚嫩的面孔亦與眼前的輪廓重疊,一樣,又似乎不太一樣。 虞小滿不受控制地想,若是十五歲的陸戟和現在的陸戟同時出現,我會認定哪一個? 答案早在將兩者對比的時候呼之欲出—— 十五歲的陸戟于他來說是英雄,他羨慕、向往,在那七年里為他的英雄虛構了無數多完美的夢境,盼著他的恩人扶搖直上九萬里,由著他繼續抬頭瞻仰。 而現在的陸戟于他來說是一個有血有rou的人,他的英雄折了羽翼深陷泥潭,會頹喪失落、會沖動發脾氣、會毫無理由地對人豎起戒心。 即便如此,他依然善惡分明,謙和有禮,會在風雨后像個孩童一樣負荊請罪,會在風雨中為撐起一把將他護得妥帖的傘。 因而除卻羨慕和向往,虞小滿欣賞他、心疼他,甚至……心悅他。 自胸腔呼出長長的一口氣,虞小滿抬起手,指尖虛飄在陸戟面頰上方,遲遲不敢落下去。 他想起陸戟對云蘿下的判決,忽然明白那日在堂屋的兔死狐悲之感從何而來。 手指在空氣中滑過陸戟的眉峰、鼻梁、唇角,一切他想碰又不能碰的地方,一遍復一遍。 即便在心里,虞小滿還是用微不可聞的聲音問,若是我對你動了旁的心思,你會不會也將我丟出去,一句話都不想再同我說? 若是除了報恩,我還想……與你偕老呢? 第19章 原以為只是應付了事,誰知陸戟當真將那蛋絡子隨身攜帶,一帶就是半月有余。 弄得虞小滿羞愧不安,某晚趁陸戟先睡,偷摸把綁在四輪車上的絡子摘了,修修補補看著沒那么粗陋了,再綁回去。 次日用早膳時,陸戟放下筷子,將那絡子撈起來捧在掌心端詳,半晌不言語。 虞小滿如坐針氈,最喜歡的菜包子也吃不香了。到底沒憋住,在陸戟即將出門時跟在后頭說:“絡子我昨晚打理過了,這樣帶出去不至……丟人?!?/br> 說著瞥了一眼陸戟劍柄上拴著的梅花絡子,心里直冒酸水。 按陸戟的性子,虞小滿猜他多半會道謝,或者應一聲表示知曉,總之不會讓自己難堪。 果不其然,陸戟轉過身,薄唇輕啟,說的卻是虞小滿沒想到的話:“原先的,也不丟人?!?/br> 轉眼進了六月,盛夏酷暑,烈日當空,別說人受不了,虞小滿作為一條冷水魚也熱得夠嗆,凡有空閑便溜到池塘邊泡水納涼。 他給兩條鯉魚取了名,一條叫小甲,一條叫小乙。自他吃了魚之后,小甲和小乙就不怎么愛搭理他,說他滿腦子陸郎,都不管它們的死活。 “我怎會不管你們?”虞小滿委屈,透明尾鰭在水里甩來甩去,“吃魚是迫不得已,一小口,就一小口,回頭就吐掉了……” 小甲離得遠遠的:“哼,明明就是為了你的陸郎!” 小乙幫腔:“總有一天,你的陸郎會把我們倆抓去殺了吃!” 虞小滿連連擺手:“不會的,陸郎不是那種人,你們先前還幫他找絡子,他會記得這份恩情的?!?/br> “他又不曉得絡子是誰尋的,若是知道了,說不定以為我倆是鯉魚精更想燉了吃呢,你也小心點吧?!?/br> 這話提醒了虞小滿,陸戟雖知道他是男子,卻還不曉得他是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