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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淳摸摸下巴,“此事并無切實證據,我倒還未記,且等此事了結,再注個民間小冊......” “萬萬不可啊大人!”那人登時跳離師淳幾丈的距離,生怕他立刻要不知死活去捅馬蜂窩。 師淳深沉道,“下官方才已然說過,天子任性,是黎民禍端之始?!?/br> 他又跑到御座前跪下,“皇上今日可治臣之罪,但那注解,臣是定然要讓之面世的?!?/br> 此時說這番話,他本已做好迎接皇帝滔天怒火的準備,壞則當庭杖斃,稍微好之則下獄監候。 —熟料,天子竟遲遲不曾作聲。 等他脖子酸得不行,抬起頭來,正對上御座上投來的那道目光。 多年后他才知曉,這是他這一生唯一得見天子真面目的時刻。 ——他喊了一聲,“瑯邪?” 師淳轉轉眼珠,試探著問,“皇上?” 這一聲已暴露了他,皇帝淡淡道,“師卿還有何事?” 師大人道,“......回稟皇上,臣還是要說那書的事?!?/br> “上次朕說的話,師卿未聽明白?” 師淳早有預謀,此時卻鬼使神差地說,“臣是說......那書不可面世也并無太大干系,但望皇上允臣,將之藏于藏書樓中,往后若有史官要翻閱,也有跡可循?!?/br> 這日之事落在旁人口中,都說他師大人小小年紀便懂官場進退,實在是個可造之材,只他自己心生悔恨,預知此事必是他名垂千古之絆腳石,夜里輾轉反側,竟悄悄搗鼓了個戲本子出來——自然并未那般明目張膽——而把天子化成了一個將軍家的少爺,把他那養兄弟換成了個甜美動人的少女,自小二人青梅竹馬,兩情相悅,未經一分一毫阻礙,便結為夫婦,此后恩愛一生。 這戲本子實在少了曲折與眼淚,又因語意晦澀,在民間并不賣座,但有日,在某處勾欄,正值唱著此戲,他竟看見那個本該在御書房中批閱奏章的人坐在下頭,穿著一身尋常人家的衣物,無甚表情地望著臺上。 當那戲唱到,“你我今日結為夫婦——”時,師淳正想去看那人表情,那人卻忽地站起來身來,在那一片咿咿呀呀的唱弄聲中,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師淳暗自以為窺破好大一個秘密,次日議完事,卻被天子留了一步,只說了一句,“自作聰明,未嘗是件好事?!?/br> 但這一聲,已有幾分危險之意。 史官師淳自以為窺見真相,憑著猜測謅出一本書來便要傳世,其實其中內情究竟如何,只如一團雜亂的毛線,外面看去,始終是胡涂的一團,終須故事中的那人撿到線頭,屏足了氣息,耐著性子一一捋直,方能拉扯成一根分明的線條。 猶記那夜京城,正是除舊迎新之際。 長安司眾人暫由方亭統領。別看他生著張狐媚子臉,跟在趙莊身邊像只兔子,做起事來倒不含糊。 方亭早按著事先給好的布局分了眾人崗位,他巡邏了兩圈,見半山的山道已被斷斷續續的火把纏繞個遍,任他蒼蠅也飛不進來,只一處有些薄弱,自在那面徘徊。 西山上,空氣分外潔凈,可見好大一輪明月正當空照耀,望得久些,甚至能見著許久不見的繁星。高處不勝寒,樊帝早早便歇下了身子,而只剩些妃嬪們不愿舍了月色,一個個倚在窗邊賞月。 燃燒的火把將整個國寺與山下連接起來,可見白雪從山上蔓至山下,覆蓋千里,整個山路都發散著熒光。 而遠處城中,早得圣旨吩咐的戶部正在城中發糧,以此得讓百姓度過今年的最后一夜饑寒。有錢人家在院中、府門前放起鞭炮,劈里啪啦地響起一片。百姓們呢,領糧的領糧,玩鬧的玩鬧,終于又都走上街頭看起熱鬧來。 如此太平安逸的除夕之夜,天啟似已否極泰來。 忽然,方亭看見明月上生出一道血紅的光芒,月亮流出兩行殷紅的眼淚,猛一股巨大的血影將他籠罩,眼前隨即浮現出趙莊倒在血泊中的模樣。 他狠狠地打了個哆嗦,連揉兩下眼睛,再看去時,月亮卻是潔白如玉,正冷冽地普照著。 他松了口氣,打了個呵欠。 一道影子朝下方挪來。 “干什么的!” 那人笑道,“亭哥兒,是我?!?/br> “大殿下?”方亭意外道,“這么晚您來這兒做什么?今晚皇上有令,上下山都是不許的?!?/br> 樊勤道,“我來找你?!?/br> “找卑職?”方亭不解,“殿下有何吩咐?” 樊勤道,“沒旁的事,只是方才見了方太尉,與他老人家說了幾句話?!?/br> 方亭一聽父親名字,果真接話道,“您跟那個老頑固有什么好說的?” 方家位高權重,只是幾房叔伯,卻只留下方亭一根獨苗,捧在手心似的寵愛,難免養成了沒心沒肺的性子,說話也百無禁忌。因著方太尉的原因,樊勤與方亭關系并不壞,此時不由搖頭道,“方太尉自然是擔心你?!?/br> “???”方亭大為意外,他爹那樣的死心眼,在他上次說“父親若真是閑著無事,不如再娶幾房姨太太,免得成日管我作何”被攆出家門之后,竟會主動問起他來? 可來人是太子爺,又不是小王爺,他只好問,“殿下,您沒開玩笑罷?” 樊勤抬手抵住鼻尖,輕咳道,“亭哥兒,可憐天下父母心,方太尉腿上有疾,這大冷的天等在亭子里,你可莫傷了他老人家的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