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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皇是天子,身居高位,看的是大局與天下,凡夫俗子,實在不能體諒父皇難處?!?/br> “太子,換作你,當日入京,那前朝逆臣都如何處之?” “......” 樊勤默然半響,“兒臣......愚昧,倘若沒有父皇引導,兒臣,兒臣不知......” 樊帝嘆了口氣,“莫說凡夫俗子,便是朕的兒子,朕跟前長大的孩子,朕的臣子,哪個能體諒,朕的難處?” 樊勤不敢再說話。 “朕是老啦,朕近日夢見那楊驊,他卻還如年輕時候,對朕好一番冷嘲熱諷,”皇帝哼了一聲,“許是陳申所言不差,朕確非真龍,名不正、言不順,朕也許是該......” “父皇!”樊勤見他神思恍惚,言語不祥,與桂珺面面相覷。他只道他的父皇運籌帷幄,是一片天,不想今日一道奏折、一身病痛、一個噩夢便將他擊垮,露出這等衰老之態,當即大著膽子喊了一聲,“父皇正當壯年,只是近日過于勞累,龍體欠安,被噩夢入侵罷了。那楊驊當日殘暴不堪,引起天下共憤,反他乃是順應天意。父皇是順應天意的天子,為國事殫精竭慮,廢寢忘食,父皇仁名,誰人不服?那楊煌又哪能與父皇相提并論?” 皇帝早在他喊那一聲已然回神,聽他說完,抬起眼來,臉上浮起一絲笑意。 又嘆了一聲,“過來,勤兒?!?/br> 此事到得此處,本應過去。 然而樊帝忽地轉變態度,不知怎地,要為他許一門親事。 樊勤當即愣住,“......兒臣府中自有寵姬,暫且無須......” “兩個通房丫頭,連寵姬也算不上,如何上得臺面?身為太子,你早該有一個太子妃?!?/br> 樊勤心中一跳,他心里有人,連那兩個通房丫頭他也未曾碰過,全是做給旁人看的罷了。 “看一眼?!狈垩凵裣?,甩來一張小畫像,“瑯邪親自替你選的,你向來和他交好,他選的,當合你口味?!?/br> 樊勤愣了愣,睜大眼,“小邪選的?” “不錯?!?/br> ...... 倘若這日樊帝不說瑯邪替他選妃,硬要為他娶個妃子,依樊勤性子,興許終究會妥協順應,畢竟身在天家,此事在所難免。 而對樊帝而言,倘若大皇子心存幻象,只不滿意那曹相之女,非要尋他心頭所愛,但肯聽話誕下子嗣,為天家留些后,此事也就罷了,偏生他這兒子心里一腔心事,藏得沒能再深些,在瑯邪府上多喝幾杯,便分不清東南西北,非要學那拈酸善妒、不干不脆的婦人,問什么“你有無所謂”! 若非如此,樊帝也不會急著今日又替他擇個妃子。 再倘若,今日他懂前車之鑒,識相些,這事也便又隨陳申之死一并揭了過去,偏他這般頑固不化,又這般懦弱不堪,讓人看得心里生厭,忍不住要警他一言“好自為之”! 眼看最得自己寵愛的大兒露出這副驚懼模樣,樊帝心里何嘗不痛? 這兒子性如溫玉,從來受他寵愛,便是當了太子,父子間多一道君臣關系,許是幼時常被父親架在肩膀的記憶,他從不畏懼他,反而因父親胸有學識又心系天下真心愛他敬他......那是發自真心的敬愛,與宮人諂媚不同,與臣子驚怕不同,更與那性情冷淡、從不親近人的二兒不同,而這種不含雜質的敬愛,登上皇位,坐在深宮,方知何其難得。 天真無罪,若樊帝能一直在位,他原本也可容他這兒子再敬他愛他幾年。 然而造化弄人,自那哈查王子到來之后連番出事,像是提醒他要變天了,加之自己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如何能不防患于未然? 他夜里輾轉,怕再看顧不了多久,遲早要這兒子登上皇位。 天真無罪,但要做帝王,天真大罪! 更何況,身為太子,這般念著一個求不得也不可求的人,置婚姻大事不顧,置天家顏面不顧,置他這個父皇三番兩次勸說不顧......這樣優柔寡斷,兒女情長,如何能做一個皇帝?! 他是動了殺意的。 瑯邪...... 故人之后而已!又牽扯良多,比起天子,比起天下蒼生,算得什么? 只沒料到那日審那陳申,眾臣畏畏縮縮,也唯獨瑯邪,雖自作聰明、意在為那陳申開脫,卻無心插柳,歪打正著,事后樊帝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只要他肯乖些,不再耍弄花樣,不如留他一命,為他那妹子,為他這大兒,為他牽扯二兒,也為他那......苦命的娘親。 如今看來,禍患終究是禍患。 “太子,你退下罷?!狈酆涎?,疲憊地揮了揮手。 “父皇......”樊勤還要再勸,見桂珺連使眼色,只好轉道,“父皇保重龍體,兒臣告退?!?/br> 待他走得遠了,龍椅上的人方才緩緩睜眼。倘若這大兒能有二兒一分冷靜狠絕,當斷則斷,他又何苦如此為難…… 這夜之事,眾人得知之時,已是三日后的一道圣旨。這圣旨里的太子妃既非曹相之女也非林正之女,“太子乃國之儲君,已當婚齡,為天啟千秋萬世,當立太子妃。今聞浙江淳安縣令陸清城有女陸妱待字閨中,家世清正,品相端莊,與太子檀郎謝女,天造地設;圣意:天啟六年冬月,冊陸妱為太子妃,與太子樊勤天緣湊合,締結良緣——” 其時圣旨一下,猶如巨石入靜水,激起千層萬層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