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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踏進劍崖,我宛如教人當頭刺了一劍,雙膝生寒,不受制地發軟。 201. 太素劍靜靜陷于枯葉里,三師兄合衣躺在冰冷的石板上,風過盈袖,帶起沙沙響聲。 我打著顫一步一步走到他身邊,跪下將三師兄扶起在懷中:“……師兄?” 他又瘦了,臉色快要與身上白衣比肩,微弱的鼻息瞬時讓我安定下來,眼淚也隨之涌出。 許是察覺到臉上滴落的水跡,三師兄微皺的眉頭動了動,睜開了黑白分明的眸子。 我等不及他開口,抹了把眼淚,猛烈搖頭道:“師兄,師兄,若是這劍法動輒將你害成這樣,咱們就不練了,我爹不是也沒練成嗎,你不必如此拼命的!” 不止這一回,上回,上上回,我每每見到三師兄,他都強裝無事。旁的我看不出來,可凹下去的面頰和日漸減少的飯量卻是實實在在的。 我自然想三師兄劍法精進,繼承宗主之位。 可我更愿他喜樂平安,好好地活下去,長長久久,安度百年。 三師兄冷清的雙目漸漸凝神,低咳一聲,目不轉睛道:“小師弟,你來了?!?/br> “我若是不來,還不知道你要瞞著我多久!” 他支起身子,抬手輕輕拭去我眼尾濕漉漉的痕跡。如今尚在冬日里,我連忙解下披風,繞過去披在他肩頭,三師兄似乎打算說些什么,卻叫我掐滅了苗頭。 我撲過去抱住他,氣悶道:“即便你自有主張,又比常人更能忍痛,也不能甚么都不同旁人說啊。我爹會訓斥你,我又不會?!?/br> “……小初?!比龓熜诸D了頓,不知該如何應對我的指責,擰巴道:“不哭,不氣?!?/br> 染金圓日透過云層下墜,黃昏時分,金光滲進竹林,落在我倆身后。他溫柔地拍了拍我的脊背,緩聲道:“師兄心志不堅,辜負師長期冀,恐怕今后再與這無情訣無緣了?!?/br> 我環在三師兄腰身兩側的手臂登時僵住,兩只手一齊挪過來,抱住他一條胳膊,抿唇道:“……好?!?/br> 他眼里平靜無波,低垂下眼睫,望的是太素劍的方向。 雖是我先妄言不練無情訣這一茬,可當放棄二字從他口中說出之際,縱使三師兄神色坦然,無喜無悲…… 于他而言,總歸是一次割舍。 “不練就不練,師兄,別在劍崖呆著了,這兒又冷又空,跟我回去吧?!?/br> 我竭力緩下心緒,仰起臉對他彎唇一笑,好讓氣氛不那么凝重。 暮光如蜉蝣,細細光束為白衣添上一道金色腰封。 三師兄拾起太素劍,徐徐起身,側著半邊臉道:“小初,走吧?!?/br> 202. 李師兄閉關出來了。 我和三師兄剛從劍崖走到宗祠,急信就傳到了我爹耳邊。 很快他便見著了三師兄本人,并且親耳聽見他的愛徒自稱修不成無情訣,愧對師父與先輩。 其實我是覺得沒啥,我爹今年四十五,再親自教養幾個根骨上佳的徒弟也有富余,正好還能叫我擺脫小師弟的名號,當上一回正經師兄。 再不濟我和謝陵都可以去試試練一練這無情訣,世上無心插柳的事兒還不夠多嗎,說不準祖師爺他老人家的眼緣偏偏就落在了我頭上呢。 自打我有記憶起,三師兄從未主動說過一個不字。 他放棄了無情劍,說明那是真有難處,我不愿看他這般難過。 我爹原本還挺傷感的,他既不能責怪三師兄,又再次錯失了傳承劍譜的機會,心中正是悲痛之際,聽我大言不慚地說了這一番話,立刻視我為他用來出氣的篩子。 常宗主眼一瞪,接下來要說些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你是哪塊云片糕? 拿去給祖師爺上供,他興許都不樂意享用。 他的埋汰就在嘴邊了,晃神瞥了一眼三師兄,又將話咽了回去。 三師兄手掌探入衣襟,幾個月前我爹怎么將無情訣遞給他的,他就如何原封不動地交還到了我爹手上。 我爹沉沉嘆了一口氣,甚么話也沒交代,只言讓我師兄弟二人結伴回去,另又寬慰了三師兄幾句。叫他莫要內疚自責,傳承得了自然是好事一件,可也并非一定要硬著頭皮練下去,還是過得自在要緊。 燈火映窗,滿山落英。 步至后山小道,我倆都不說話,我忍了又忍,沒忍住,好奇道問:“師兄,那無情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見你身形漸瘦,面色不佳,可是修煉時太過耗費心神?” 腳步未停,三師兄肩頸處的弧度近似一只孤獨的青鶴,良久,他終于開口,卻是答非所問。 “小師弟,倘若有一日我不再在這翠逢山上當弟子,你可會怨我?” 不是,讓我冷靜一下。 這一句沒頭沒腦的問話直接砸暈了我的腦袋。 我心中忐忑,快步越過他半個身位,擋在路中央蠻橫道:“不成!” 三師兄一怔,微微揚唇,勾出淺淺的笑意:“小師弟,我在劍崖閉關四月,你可知我為何無法再進一步?” 我cao。 別沖我笑! 要知道慣常不愛笑的人通常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自知不笑時的容色要勝過含笑時許多,另一則是這人壓根就是個冰塊臉。 三師兄顯然是后者。 我不常見他露笑,偶然撞見情緒不外露之人展顏一笑,是件稀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