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407狩獵
張婕妤氣鼓鼓地坐在太師椅內,對沈牧勉強點頭,冷冷道:“先生請坐?!?/br> 沈牧空有雄辯滔滔之才,但在這情況下連大氣都不敢透一口,乖乖在她對面坐下。 張婕妤望往窗外,忽然嘆一口氣,聲音轉柔,以仍帶有僵硬冰冷味道的語氣道:“先生沒有隨皇上到終南山嗎?” 沈牧差點沖口而出說“張娘娘在這,小人怎敢遠離”,幸好想到說完這兩句漂亮的拍馬屁大話后,辭行的話怎再說得出口,只好搖搖頭。 張婕妤秀眉一皺,冷冷道:“先生來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旋又覺得自己對這救命恩人語氣重了,歉然道:“先生勿要見怪,我心情不好?!?/br> 沈牧苦笑道:“小人正因見夫人今天心情欠佳,本有事情奉稟,也嚇得說不出話來?!?/br> 張婕妤微感愕然,目光移往鄭公公去,后者立即垂下目光。張婕妤嬌叱道:“你們通通給我滾出去,我要單獨和先生說話?!编嵐饶茈x開這,都不知多么感激沈牧的帶挈,忙作鳥獸散。 到齋內只剩兩人,張婕妤離開座椅,一手按桌,帶怒道:“莫先生你來給人家評評理,那董妃算什么東西,皇上竟舍我和尹德妃獨帶她往終南去,不分尊卑先后,天下間哪有如此不公平不合理的事?!?/br> 沈牧聽得目瞪口呆,始知原來如此。不過張婕妤雖顯出她潑辣的一面,卻仍是姿色可觀,另有一番美人嬌嗔的動人神態。不問可知,李淵要把兩位寵妃留在宮內,是為她們的安全著想,讓董淑妮同行,極可能是因洞悉她與楊虛彥的關系。至于事實是否如此,就要李淵本人才知道。 張婕妤愈說愈氣,秀目通紅,狠狠道:“秦王把這狐貍精從洛陽帶回來,我和尹德妃早猜到他是不安好心,想迷惑皇上,實在太可惡啦!” 沈牧怕她哭將起來,那就更難收拾,辭行的話還如何說出口,忙道:“娘娘請息怒,小人有另一番見解?!?/br> 張婕妤訝道:“什么見解?” 沈牧胡謅道:“小人剛才入宮,路上遇上皇上,當時尚有太子殿下在旁,小人說是要入宮見夫人,皇上露出非常關切夫人的神色,還千叮萬囑小人要好好侍候夫人,有太子殿下為證?!彼m然蓄意夸大,但肯定李建成不會揭穿他。 張婕妤最怕是失寵,聞言半信半疑道:“皇上真的仍關心我,那為什么起程也不來向我道別?!?/br> 沈牧現在幾可肯定張婕妤非是陰癸派的臥底,因為她的妒忌和訴苦無不出自肺腑,絕非作偽,遂加重語氣道:“假如小人沒有猜錯,皇上是怕見到夫人后會舍不得離開,又或忍不住要帶夫人同赴終南,至于原因在哪兒,就非小人所知?!?/br> 接著壓低聲音道:“小人最擅觀人之道,嘿!望聞問切的‘望’就是指此?;噬弦蛴行氖?,以至肝火上升,兩顴帶赤,此行到終南非像表面般簡單,且肯定牽涉到非常機密的事,夫人自己心內知道便成,千萬別透露給任何人曉得,包括尹德娘娘和太子殿下在內。否則難?;噬蠒娴牟桓吲d?!?/br> 張婕妤露出凝重的神色,神不守舍的坐回椅內,點頭道:“給先生這么說起,我也覺得皇上這幾天行為古怪,好像心事重重。忽然又吩咐劉政會把左右兩宮通往正宮的側門封閉,忽然又召太子秦王等人去說話。最奇怪是把玄武門總衛所交由裴寂負全責,建成太子只能管城防,都是不合情理的安排?!?/br> 沈牧暗罵李淵打草驚蛇,不過在他沈牧的立場來說,真是管他娘的屁事。 張婕妤長長吁出一口氣道:“現在我的心舒服多哩!先生不但懂醫病,還懂安人家的心。先生此來究竟有什么事呢?只要我力所能及,定會給先生盡心辦好?!?/br> 沈牧暗松一口氣,施盡渾身解數后,終爭到一個說話的良機。 李淵的春狩隊伍浩浩蕩蕩的馳出朱雀大門,進入朱雀大街,庶民夾道歡送,鞭爆響個不絕,氣氛熱烈。 自古以來,歷代帝王宗室對游獵鐘愛者大不乏人,每個王朝都指定某一范圍為皇家苑囿,閑人不準在區內狩獵。 終南山就是大唐王朝入主長安后選定的游獵區。 與游獵有關的歷史變故不勝枚舉,遠古夏朝的天子太康,因沉迷狩獵,被東夷族的首領后羿趁他出獵發動叛變,自己登上皇座。不過后羿并沒有從中汲取教訓,亦迷于游獵而不理國務,落得與太康同一悲慘下場。 周朝更專門制定射禮和田獵的制度,把游獵提升為國家大事,至乎以之作為一種選拔人才的方法。 很多有為的君主,都是游獵迷,例如戰國時曾榮登霸主的楚莊王,漢朝的漢武帝,三國的曹cao,不過最荒謬的是魏明帝,竟在洛場東面的滎陽設禁苑,廣達千余里,在其內養虎六百、狼三百、狐貍一萬,其他飛禽走獸更是不計其數,又不準當地百姓傷害苑的猛獸,猛獸遂四處傷人,弄得居民飽受其害。非但使人有苛政猛于虎的悲嘆,苛政還直接與猛虎惡獸扯上關系。 李閥繼承田獵的傳統,視此為國家興旺的象微,田獵和美人,是李淵兩大樂此不疲的嗜好。不過今趟田獵關乎到正道與魔門的斗爭,前朝和新朝的傾軋,自是樂趣大減。 沈牧跟在隊尾離宮,朝北里走去。心內不無感慨,旋又被另一種情緒取代。 他要見的人是被譽為天下第一名媛的尚秀芳,即使她昨晚沒遣人來找他,他亦感到有必要向她辭行。 沈牧心內矛盾得要命,既想見到尚秀芳,迷醉在她動人的風情嬌態內,忘神人世間丑惡的一面。卻又隱隱感到自己在玩火,一個不好,會有“焚身”之患。 蹄聲轟鳴。 一輛馬車從皇城朱雀大門馳出,前后各有八名禁衛護駕,到沈牧旁倏然而止,秀寧公主的聲音從低垂的窗簾傳來道∶“莫先生到哪兒去,可否讓秀寧送你一程呢?” 身處通衢大道,別無選擇下,沈牧只好登上馬車,面對另一個他既想見又不愿見的人。 車廂寬敞,只在兩端各設座位,沈牧本要在另一端對坐,李秀寧低聲道:“坐到我身邊來,方便說話,你要去哪里?” 沈牧不想她曉得自己是去找尚秀芳,隨口道:“我要到北里的六福賭館?!卑碘庠诹V灰哌^斜對面,就是上林苑。 李秀寧吩咐手下后,輕扭細腰,別過俏臉凝視他道:“秀寧還以為你昨晚難逃災難,到過下面的都認為你在沼洞生存的機會微乎其微,人家正為你擔心,竟忽然收到你去見張婕妤的消息?!?/br> 沈牧伸個懶腰,舒服的挨往背后的軟枕,微笑道:“我什么場面未見過,一個沼洞難不到我的?!?/br> 李秀寧訝道:“看你的樣子,似并沒有失去寶藏而失望,唉!你腦袋的構造是否和常人不同呢?” 沈牧迎上她的美目,低聲音道:“我現在沒有時間去為寶庫煩惱。更多謝公主關心,那消息公主是從何處得來的?” 消息是指師妃暄請出寧道奇來對付沈牧一事。 李秀寧垂首道:“是柴紹從二王兄處聽回來的。你和徐子陵武功雖高,恐怕仍非寧道奇的對手?!?/br> 沈牧心中思量,假若李世民是故意讓柴紹告訴李秀寧,再由李秀寧通知他們,以離間徐子陵和師妃暄的關系,那李世民的心計就太厲害了。 李秀寧又往他望來,秀眸射出焦急不安的神色,道:“現在既然失去寶庫,少帥是否考慮退出逐鹿?” 沈牧苦笑道:“我不想騙公主,事實上我再沒有退出的可能,一是把我殺死,否則我定會為目標竭盡全力?!?/br> 李秀寧平靜下來,顯然對他終于死心,目光往前望去,點頭道:“人各有志,秀寧也不能相強?!?/br> 馬車停下。 沈牧心中暗嘆,這可能是最后一次與李秀寧以朋友的身份交談,下趟見面,將是勢不兩立的敵人,低聲道:“公主珍重?!?/br> 推門下車去了。 沈牧抵達上林苑,報上來意,把門的大漢認得他是當今炙手可熱的紅人莫神醫,客氣得不得了。 其中一漢領他往尚秀芳的臨時香居,還通風報訊道:“可達志大爺剛來求見小姐,現在尚未離開,莫爺或要稍候片刻?!?/br> 沈牧暗忖哪里有美女,哪里就可見到可達志的蹤影,不過也不得不承認可達志有可令任何美女傾心迷醉的魅力。 到達尚秀芳的別院,漢子把責任交給尚秀芳的婢女,由她招呼沈牧。 沈牧到廂廳坐下,等了近半個時辰,仍未被美人召見,不耐煩起來,想走時卻被婢女攔著,惶恐道:“莫先生請待片刻,讓小婢再去通傳?!?/br> 見到小婢慌張懼怕的樣子,沈牧只好按捺下心頭悶火,再次安坐。 他倒非因覺得被冷落而使性子要走,而是時間寶貴,他還要去見青青看這與他關系微妙的女子因何事屢次找他。 豈知再等整刻鐘,尚秀芳仍未出現,沈牧再沒耐性呆等下去,對婢子道:“我待會兒再來吧!” 婢子駭然道:“小姐吩咐,要無論如何也把先生留下,她……” 沈牧微笑道:“是我無論如何要走,不關你的事。只要jiejie你如實報上,小姐是不會怪你的?!毖粤T灑然去了。 沈牧來到風雅閣,立即被請到青青的香居。 見到他,青青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你終于來哩!” 沈牧大訝道:“夫人這么急欲見小人,又不是痛癥發作,究竟是什么事呢?” 青青先命其他人退出廳外,捧來一個錦盒,放在桌上,含笑把錦盒打開,內中有一卷帛書似的東西,柔聲道:“這本來是展示在街頭的皇榜重金懸賞,我派人偷摘下來,先生自己打開看吧!” 沈牧嘆道:“不用看我也知道是誰這么值錢?夫人真厲害。你是什么時候生疑的?” 青青把玉手穿入他臂彎,另一只手把錦盒掩上,挽著他直入閨房,在一角長椅并排坐下,欣然道:“第一趟見到你,我感到眼神似曾相識,最奇怪是你對我的過去了如指掌,語語中的。本來仍想不到會是你,幸好齊王告訴我你們潛來長安,只是苦于無法找到你們,幾件事合起來,我還不生疑嗎。后來更從齊王處曉得你們有易容之法,到大年夜廷宴那晚你和子陵倆個站在一起,雖比以前更神氣許多,但人家仍能一眼把你們辨認出來?!?/br> 沈牧迎上他的目光,心中涌起親切溫馨的感受,但決不涉及男女私情,緩緩把面具揭開除下。 青青雙目一紅,垂下首,輕輕道:“你們真的不怪我以怨報恩?” 沈牧心道他和徐子陵早把她忘掉,還有什么恩恩怨怨!當然不會說出來,微笑道:“青姐只是下不了臺階嗎?我們從沒有怪青姐?!?/br> 青青回復生氣,艷光綻放,喜孜孜地道:“當我看到榜文,知道你就是名震天下的‘少帥’,我和喜兒都開心的睡不著覺,又不敢跟別人說,更為你們擔心?!?/br> 沈牧奇道:“你不時去看城內的皇榜嗎?” 青青噗哧嬌笑道:“是從不會去看。只是聽齊王提起你們,人家立即感到說得是你們,當年你們年輕小,但我和喜兒曉得你們非是池中之物,只沒想過會變成家喻戶曉的大英雄而已,子陵呢?” 沈牧道:“他很好,我曾向他提起遇上你們,順便問一句,喜兒是否和可達志那小子搭上?” 青青神色一暗道:“我們這些以賣笑為生的女子,有什么和誰搭上的,可達志是太子身邊的紅人,縱使心中不愿,仍不敢開罪他吧?!?/br> 沈牧乘機問道:“喜兒是否認識一個叫查杰的后生小子?” 青青奇道:“你怎么會知道此事?” 沈牧笑道:“查杰是我的朋友,這小子相當不錯?!?/br> 青青掩口嬌笑,回復青樓女子的本色,半邊嬌軀挨過來,湊到他耳邊道:“少帥想當媒人嗎?不過喜兒未必愿意呢。喜兒有點像當年的我,很容易對好看的男人生情,又易于輕信人,自己怎么說都改不了,她對查杰該是有好感!不過這幾天她只把可達志掛在口邊,我勸她不聽只好由她去碰釘子?!?/br> 在現今的情況下,查杰亦無暇顧及兒女私情,沈牧只好岔開道:“青姐現在最為著名的青樓老板娘,結交的全是權貴中人,我和小陵都非常欣慰,這幾天我們會離開長安,有機會再回來探望jiejie?!?/br> 青青道:“jiejie明白你們的處境,我真的以你們為榮,齊王那么自視至高的人,提起你們時亦不得不承認你們是最難纏的對手,噢!你們準備何時離開?” 沈牧感到自己毫無保留的信任他,坦白道:“快則今晚,慢則明朝,要視情況發展而定?!?/br> 青青失望道:“那我和喜兒不是沒有時間侍候你們?!?/br> 沈牧嚇了一跳,忙道:“我們姐弟之情,有別尋常,何來什么侍候?” 青青微一錯愕,旋又欣悅道:“青青今天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英雄豪杰,其他的男人,無論口上說得多么漂亮,說到底仍是對我們的身體感到最大的興趣。喜兒不知到了哪里去了,知道錯過與你見面的機會,她會很失望的?!?/br> 沈牧把面具戴好,長身而起道:“此地一別,未知何時才是再見之期,青姐好好保重?!?/br> 青青猛地扯著他衣袖,站起來道:“差一點忘記告訴你,齊王離京到終南山狩獵只是個幌子,事實上他出城后掉轉頭便溜回來,為的是要在暗中謀算你們?!?/br> 沈牧心忖這才合理,與青青欣然道別后離開,踏出風雅閣,他整個人輕松起來,斗志昂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