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390隅隅
張婕妤鳳目生煞,沉聲道:“我這個怪病起得毫無道理,就算沒有人提醒我,我也要查根究底?!?/br> 沈牧把心一橫道:“小人不敢肯定娘娘是否真曾被人下毒,但這可能性是存在的?!?/br> 張婕妤嬌軀劇顫道:“先生為何不敢肯定呢?建成太子把先生開的藥方拿去給長安的名家參研,均認為此方主要是解毒之用,但由于配方之法不依常規,故才不敢肯定?!?/br> 沈牧心內又痛罵李建成,苦笑道:“娘娘明察,太子殿下亦曾多番向小人查問此事。唉!娘娘可否幫小人一個忙呢?否則恐怕小人今晚就要急卷鋪蓋逃離長安?!?/br> 張婕妤不悅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誰敢來欺負你,說出來讓我稟告皇上?!?/br> 沈牧裝作駭然道:“萬萬不可,否則小人會更難做人?!?/br> 張婕妤微嗔道:“先生跟我直言無忌,不要盡是這般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的?!?/br> 沈牧壓低聲音道:“小人雖是治病的高手,但對用毒卻毫不在行,只懂依據望聞問切四大法則施針用藥,所以對娘娘有否被下毒,不敢違心放言。唉!但太子殿下似乎認定事實該是如此。假若小人,唉!我都是早走早著算哩!” 張婕妤明白過來,道:“先生萬勿輕言離去,我既了解先生的處境,當然曉得怎樣在皇上面前說話?!?/br> 沈牧并沒有如釋重負的輕松感,皆因他知道張婕妤和李建成必會聯合起來誣毀李世民,不過此事他既管不了,亦不到他去管。 還有什么可以說的,乘機告退。 爆竹的響聲從眾里巷各處傳來,令人忘記了長灑不休的飄雪。 劉政會來找沈牧去吃午飯時,沈牧已坐得腰酸背痛,頭昏眼花,比在戰場上苦戰竟日更辛苦,還要裝出興趣盎然、樂此不疲的樣子,其實是有苦自知。 不過比他更累的是那兩個工部的人員,爬高爬低,給沈牧使得團團轉,早疲不能興。 沈牧本想堅持下去,見到他們的樣子,只好打消此意,但卻不想到福聚樓那么遠去浪費時間,問道:“難道每次吃飯都要到宮外去嗎?” 劉政會聞弦歌知雅意,笑道:“原來先生像政會般是個建筑癡,這里每個官署都有獨立的膳房,聘有專人造飯。不過宮內最佳用膳的地方是中書外省旁的四方館三樓,菜式雖及不上福聚樓,但與宮城只隔一道橫貫廣場,際此雪花紛飛的時刻,我們可北望太極殿在雪中的美景,把酒談論古今建筑,正是人生樂事?!?/br> 沈牧心中叫苦,暗忖自己哪夠斤兩和他談論建筑,又不能拒絕,只好在面具內暗自苦著臉和他去了。 沈牧與劉政會來到四方館三樓的膳廳,才明白什么叫悔之莫及。 他的丑臉成為最易辨認的標記,人人爭相過來與他攀談結識,好為日后請他治病鋪路。 來自什么司農寺、尚舍局、衛尉寺、大理寺、將作監等的無數官兒,人人熱情似火,不要說沈牧記不下這么多官職名字,最后連他們的臉都覺得分別不大。 唯一好處是劉政會沒法和他研究歷代的建筑。 送菜上臺時,來拜識沈牧的人流才稍息下來,偌大的膳堂恢復剛抵達時的情況。 沈牧透窗望往雪粉飄飛下的宮城,太極殿的殿頂聳出其他建筑物上,比他所處的位置尚要高上近兩丈,可以想象在其中接見群臣的威風。 劉政會的聲音在耳旁響起道:“這四方館的膳堂專用來接待各地前來的使節,故以四方為名。先生若有興趣知道,讓小弟介紹個最佳人選你認識?!?/br> 沈牧未來得及拒絕,劉政會離座到另一角去,不一會兒請了另一官員過來介紹道:“這位是外事省的溫彥博大人,沒有人比他更能回答先生的問題?!?/br> 沈牧不是對中土外的形勢沒有興趣,只是現在給那些建筑圖卷弄得暈頭轉向,哪來興趣理會其他的事。 溫彥博文質彬彬,一副學究書生的模樣,四十許歲的年紀,儼然是一個老夫子的模樣。 溫彥博當然曉得他是大紅人,態度恭敬熱情。 沈牧無奈下只好把先前的問題重復一次。 溫彥博意態悠閑地道:“北方現在最強大的東突厥、西突厥、回紇和薛延陀四族,其他拔野古、仆骨等國勢弱少得多?!?/br> 沈牧道:“這四國小人也有所聞,其他就從未聽過。嘿!這些名字都很難記?!?/br> 劉政會道:“西方最強大的是高昌和龜茲吧!” 沈牧聽得龜茲之名,想起洛陽的龜茲美女玲瓏嬌和樂舞,饒有興趣地問道:“龜茲是否盛產懂舞樂的美人兒?” 溫彥博莞爾道:“先生原來如此見多識廣,龜茲舞樂,確是名傳西域,但若論美女,則以波斯國最著名,他們的寶石、琥珀、珊瑚、水晶杯、玻璃碗、鑲金瑪瑙杯亦風靡我大唐?!?/br> 沈牧給勾起對云帥生死的擔憂,登時有食難下咽的感覺。 劉政會為人健談,問道:“波斯國勢如何,波斯商這么懂做生意,其經濟當是強盛繁榮?!?/br> 溫彥博道:“波斯現在由薩珊王朝主政,不過形勢卻未許樂觀。新近有批波斯商來到長安,聽他們說他們鄰國大食國勢日盛,四出侵略,對他們形成極大的威脅?!?/br> 沈牧心中一動,問道:“這些波斯人到長安后住在什么地方?” 溫彥博道:“他們住的是長安唯一的波斯胡寺,那是居住在長安的波斯人在得到劉大人的批準后興建的?!?/br> 劉政會失笑道:“溫大人竟來耍我,沒有皇上點頭,政會有什么資格去審批?” 沈牧暗忖若云帥未死,理該到長安來察看形勢,欣然道:“竟有外國人在此建寺,那定要去看個究竟,不知此寺建于何處?!?/br> 劉政會道:“就在朱雀大街西、清明渠東崇德里內,非常易找,里內有數十戶是在東、西兩市開波斯店的波斯胡人?!?/br> 溫博彥正要說話,一名部衛匆匆而至,致禮后道:“皇上有旨,劉大人請即入宮見駕?!?/br> 劉政會嚇一跳,慌忙起立去了。 沈牧的心卻直往下沉,暗忖難道自己查看工部宗卷一事張揚了出去,給李淵生出警覺,故召劉政會去問話。 若真是如此,他的尋寶大計不但宣告完蛋,連能否脫身亦成問題。 沈牧一邊查看卷宗,順道向兩位“助手”探聽口風。 他們既得劉政會的吩咐,更知沈牧乃皇上與貴妃看重的大紅人,兼且不須戒忌,沈牧問的又是舊隋的事,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令沈牧對楊素當時的情況,有進一步的了解。 隋文帝楊堅是非常干練而有政治手腕的開國帝君,政績斐然,卻有個嚴重的缺點,就是極重猜忌之心。 不知是否怕人重施他自己的奪國故技,開國大臣大多獲罪不得善終,功臣劉防、鄭譯、梁士彥等先后被誅。 楊堅又喜怒無常,手段嚴峻,所以群臣伴君如伴虎,惶恐不可終日。 楊素是少有能得善終的隋朝大臣,他全力助楊廣廢太子楊勇,登上帝位,其中更可能煽動楊廣毒殺皇父楊堅,正是為求自保的一種手段。 問題來了,假若楊素的秘密寶庫是在楊堅執政時由魯妙子策劃建立,此事必須非常隱秘,以避楊堅的耳目。 在這種情況下,楊素絕不會在自己名下的宅院內動工興建秘道寶庫,若給楊堅發覺,任他楊素舌粲蓮花,也將百詞莫辯。 沈牧敢肯定楊素只會在表面上與自己毫無關系的地方興建寶庫。 楊堅任命宇文愷于開皇二年動工建新城,不到兩年遷入新都,大赦天下,此后城內不斷大興土木,直至今天。 照道理若于新城初建時開鑿地下庫藏,最易掩人耳目,因當時形勢混亂。只是楊堅誅殺大臣,始于開皇六年殺劉防,故楊素生出警覺,興起建造寶庫之心,該是開皇六年后至仁壽四年楊堅駕崩十八年間興建的。 最有可能是上半截的九年,在這段時間內,開國功臣差些給誅殺殆盡,楊素不害怕才怪。 這時,劉政會神色凝重的回來,坐到他旁,—言不發。 沈牧提心吊膽地問道:“什么事?” 劉政會沉聲道:“你兩人給我出去?!?/br> 兩人見他臉色不善,連忙退往室外,還關上室門。 沈牧心叫“來啦”,旁敲側擊道:“皇上是否知道我在這里?!?/br> 劉政會搖頭長嘆。 沈牧放心少許,旋又為他擔心,道:“有什么事,劉大人放心說出來,說不定我可請娘娘為你想辦法?!?/br> 劉政會微微一怔,露出意外和感動的神情,道:“先生誤會啦,我并不是為自己的事憂心?!?/br> 沈牧輕松起來,道:“那就好了?!?/br> 劉政會又再嘆一口氣,愁眉不展道:“年晚才來這么一件事,真不是好兆頭?!?/br> 沈牧好奇心大起,以退為進道:“若是不方便,劉大人不必告訴我?!?/br> 劉政會道:“這并非什么秘密。很快消息會傳遍長安,皇上下旨時,太子殿下、秦王、齊王和裴寂、封德彝、陳萬福等全在旁聽著?!?/br> 沈牧差點想踢他一腳,催他快些說出來,道:“究竟是什么事?” 劉政會一字—字緩緩道:“皇上命我把通訓門、通明門和嘉門三道宮門堵塞?!?/br> 沈牧—頭霧水道:“皇上要堵塞三道門,只屬小事吧!” 劉政會道:“這三道門卻是非同小可,通訓門是東宮和太極宮的唯一通道,嘉、通明兩門則連貫掖庭和太極中宮,太子殿下以后要到太極宮,只能從承天門或玄武門入宮?!?/br> 若徐子陵在此。定可明白李淵的用意,把出入通道限制在兩道大門中,在安全和防守上自然是穩固多了。 沈牧一時仍未明白李淵此舉的動機,一呆道:“皇上想加強出入通道的控制,自有他的道理,劉大人為何如此憂心忡忡?!?/br> 劉政會苦笑道:“這些事實在不該告訴先生的?!?/br> 沈牧壓低聲音道:“小人對宮內太子殿下和秦王的斗爭所聞,所以沒什么該知道或不該知道的問題?!?/br> 劉政會苦笑道:“皇上此舉,令人感到危機更是迫在眉睫?;噬项C令時,誰都不敢說半句話?,F在請恕小弟要失陪,因為必須立即去安排一切,否則不能于過年后如期施工,先生請見諒?!?/br> 沈牧把抄下的資料納入懷中,長身而起道:“劉大人不必相送,我已是識途老馬,懂得如何離開?!?/br> 劉政會不好意思道:“待小弟辦妥皇上的事,再和先生把酒詳論古今建筑的發展?!?/br> 沈牧暗忖心領了,匆匆離開。 外面雨雪仍灑個不休,離開皇宮后,沈牧先趕去見高占道等人,商量好今晚行動配合的細則,趁尚有個把時辰才到與徐子陵約定會面的時間,遂先回沙府打個轉,看看能否偷空休息片晌,好養足精神,以應付今晚大小事宜。 踏入沙府,沙福大喜地迎上來道:“莫爺回來得正是時候,五小姐找你哩!” 沈牧摸不著頭腦道:“五小姐找我干嗎?” 沙福道:“入廳再說?!?/br> 沈牧奇道:“五小姐竟在大廳等我?” 沙福道:“獨孤家的鳳小姐來了,五小姐在陪她說話?!?/br> 沈牧大吃一驚,道:“既然有客人,又是五小姐的閨中密友,小弟不宜闖進去吧!” 沙福壓低聲音道:“鳳小姐似是專誠來找莫爺的。還有老爺吩咐,今晚皇宮的年夜宴,他和三位少爺及莫爺于酉時頭須從這里起程出發,老爺囑我特別提醒莫爺。哈!莫爺可能是長安城最忙的人?!?/br> 此時抵達大廳的外客間,沈牧別無選擇下,只好硬著頭皮跨過門檻,踏進大廳去。在一角隅隅細語的沙芷菁和獨孤鳳兩對美目先后往他瞟至。 沈牧隔遠一揖道:“小人拜見五小姐和獨孤小姐?!?/br> 令他放心的是獨孤鳳似是對他毫不起疑,還俏立而起還禮道:“莫先生折煞鳳兒哩!” 沙芷菁含笑道:“大家坐下再說,奉茶?!?/br> 坐好后,沈牧道:“聽說獨孤小姐要見小人,不知有什么吩咐?” 沙芷菁道:“鳳鳳是芷菁的知己,大家是自己人,莫先生不用客氣?!?/br> 沈牧暗忖芷菁也算交游廣闊,竟有這么多好朋友,由此更可想見沙天南以前在洛陽的風光。 獨孤鳳道:“那鳳兒不再客套,今次鳳兒來是想央先生為鳳兒的一位尊長治病?!?/br> 沈牧一時尚未會意,問道:“是為獨孤小姐哪位貴親治病呢?” 獨孤鳳道:“就是鳳兒的奶奶,她患的是哮喘病。這年來發作得更頻密,令人擔心死哩!” 沈牧這才醒覺,只好來個拖字訣,道:“小人當然樂意效勞,不過哮喘病病原復雜,手尾最長,且難根治。過年后待小人去看看,才決定如何著手?!?/br> 獨孤鳳露出不好意思的神色,央求的道:“鳳兒曉得先生貴人事忙,不過奶奶這兩天發作得特別厲害,先生可否抽空隨鳳兒到寒舍打個轉?” 沙芷菁在旁助口道:“莫先生怎都要幫這個忙,芷菁久未見過老夫人,就順道一起去拜會她老人家吧!” 沈牧欲拒無從,把心一橫道:“兩位小姐有命,小人當然遵從?!?/br> 兩女大喜,與沈牧驅車往獨孤府去。 獨孤閥的府第位于西市東光德里內,躍馬橋就在里坊西南方,規模宏大,房舍重重,卻不像沙府般是新建的府第。 沈牧印象中也曾翻看過這府第的資料,因它占地遠過里內其他華宅,不過因建成的年份在開皇六年之前,所以擺到一旁,沒有太著意。 從沙府到這里來只是一盞熱茶多點的工夫,但沈牧故意逗獨孤鳳的開心,扮得傻里傻氣的,在正院廣場下車時大家已混熟了。 沈牧習慣成自然的對主宅仔細端詳,獨孤鳳奇道:“莫先生對園林建筑定是很有心得哩!” 沙芷菁為他吹噓道:“莫先生正因和工部的劉政會大人志趣相投,所以認識兩天,立成莫逆?!?/br> 沈牧心忖沙芷菁倒留意自己的事,照理常何是不會四處對人宣揚他與什么人交往這類事的,她的消息不知是從何而來,有機會定要查個清楚。 獨孤鳳欣然道:“先生原來是這方面的專家,鳳兒對建筑一無所知,不知先生對我們的‘西寄園’有什么評價?!?/br> 沈牧心叫問得好,干咳一聲道:“這是舊隋的建筑風格,且該是隋初建成,故在風格與手法材料仍上承魏晉南北朝的遺風?!?/br> 獨孤鳳移到他旁,訝道:“先生看得真準,究竟在什么地方和現時的建筑有分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