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拾語還想往后退，手不小心碰到了敖崢的衣袖，他心頭一震，記起自己站在這里的原因。

    他站穩身體，將視線落在妖怪身后的木桶上，乍一看像是在望著妖怪。

    「你是誰？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晏拾語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妖怪停下了哭泣，訝異地盯著青年：「你在和我說話嗎？」

    「對?！骨嗄昴局樀?。

    「我叫斯奎克，」那妖怪竟有幾分雀躍，「已經很久沒有人和我說話了?！?/br>
    晏拾語心中一軟，目光沒有控制住，落在斯奎克身上，他不由閉上了眼睛。

    斯奎克又將自己團了起來，自卑又難過的問道：「我很丑，對不對？不會有人喜歡我的，對不對？」

    青年喉結動了動，眼神飄忽地努力擠出個微笑：「也沒有特別丑，不過是不太好看?！?/br>
    斯奎克盯著青年：「那你為什么不愿意看看我呢？」

    晏拾語無法回答，他做不到。

    「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顾箍说难蹨I一刻也沒有停下，他的身體又開始模糊。

    「我只是，隨便問問?！?/br>
    「我只是，想和你說說話?！?/br>
    晏拾語喉中像是被堵住了一般：「斯奎克，對……對不起?！?/br>
    「你沒有做錯什么，」斯奎克畸形的臉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很久沒有人叫過我的名字了?！?/br>
    「謝謝你，再見?！?/br>
    輕輕地，“砰”的一聲，化作點點水花，滲進了泥土中。

    就像那些被迫孤獨死去的人們。

    自此之后，斯奎克再也沒有出現過，地上的水漬一夜間干涸。也不知道他是偷偷離開了，還是……悄無聲息的逝去了。

    晏拾語獨自坐在石頭上，沉默而陰郁的燒著篝火。只有黑貓他們不在時，他才敢露出這樣的表情。

    “老龍，你還是去和他聊聊吧，”黑貓從二樓的窗口望著青年，“小朋友一看就是擰著了，本來也不是多大的事?！?/br>
    “吾當時是不是應該在強硬些，明明看出他在逞強了?！苯瘕堧y得有些猶豫，“你們關系似乎更為親近，要不還是你去吧?！?/br>
    黑貓晃晃腦袋：“相信我，你比我有用，小朋友可是非常在意你對他的看法的?！?/br>
    “說出來你可能不信，”金龍抬臂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吾有些緊張?！?/br>
    “還是第一次碰到他這個模樣，”敖崢無奈地笑了笑，“他總是看起來很有精神，愛笑又懂事，還有些小聰明?！?/br>
    “緊張？我沒聽錯吧?！焙谪埖纱罅搜劬?，“你見過那么多人，不可能沒有小朋友這一掛的吧?！?/br>
    “有，有太多了，多到數不清，”金龍目光望向遠方，“但那個時候，吾可沒有時間，去關注每一個人的情緒?！?/br>
    他也許會出手救助一個遇到危險的人，會幫一個村落驅除疫病，會為一個府縣求得幾天甘霖，會替一個國家消匿戰火。

    可獨獨不會去安慰一個失落的人。

    因為他管不過來。因為那時，生死之外，皆是閑事。

    而這里，只有晏拾語是人類。他比妖怪更需要照顧，所以獲得了更多的關注。

    于是他的喜怒哀樂入了眼中，也入了心里，變得與眾不同。

    敖崢不知道這樣的改變是好還是不好，但他并不討厭。

    金龍從樓梯上走下來，走到青年的旁邊。

    “拾語?！彼辛艘宦?。

    青年猛得回神，趕緊藏起臉上的陰郁，仰著腦袋笑道：“龍君?！?/br>
    敖崢猶豫了下，撩起衣擺坐到了地上。晏拾語坐的石頭不高，兩人視線相平。

    他們很少這樣講話，晏拾語微怔：“龍君？”

    “嗯?！苯瘕執置嗣嗄甑哪X袋，“吾，嗯……我其實，很希望你把我當朋友，而不是長輩?！?/br>
    “我也不希望，龍君是長輩的角色?！标淌罢Z在心里默道：但我還希望朋友前面加上我的性別。

    “我們現在可以是朋友嗎？”金龍問道。

    “嗯?！标淌罢Z點頭。

    “那你，愿意告訴這個朋友為什么不開心嗎？”

    敖崢隨手捏起一塊石頭，在掌中來回揉搓著，有些焦心地等待青年的回答。

    如果他還是不愿意說，自己又該怎么辦？

    幸好小晏老師不忍心金龍思考這么傷腦筋的問題。

    “其實，我只是覺得自己偽善得，有些讓人作嘔?！?/br>
    敖崢有些意外。他以為青年情緒低落，是因為被那個叫斯奎克的妖怪嚇到了，或是覺得自己在他們面前做得不夠好。

    “偽善？”

    “其實我很害怕斯奎克，覺得惡心，”晏拾語低頭用樹枝撥弄著篝火。

    “太過明顯的謊言，或許的確顯得虛偽，”敖崢柔聲道，“但是，也不能否認你當時的回答，出自善意?！?/br>
    “不僅僅如此，”青年搖搖頭，“我一點也不想再看到他，也不關心他怎么了，我只是不想被你們討厭?！?/br>
    敖崢這次沒有插話，他有一種感覺，比起開解，現在的晏拾語大概更需要一個聽他傾訴的對象。

    “他消失的時候，我的確有些難過，有些內疚?？芍浪辉賮頃r，”晏拾語手上的動作停了下來，“我在竊喜。頂著那副傷心的表情，在竊喜不用面對他的臉，不用擔心自己假裝不討厭的樣子被你們拆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