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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一遲疑,北山蘅放下筷子,理了理衣裳站起來。靈蝶撲棱著翅膀躍到空中,盤桓一圈,又落在門框上,指引著他往屋外走去。 半個時辰后,他來到了城郊。 那里有一大片葳蕤的桫欏林子,青碧之色從郊外平原一直延伸到群山埡口,羽狀密葉隨著山風輕輕舞動。 靈蝶停在一片葉子上,收攏翅膀,用觸角蹭蹭臉。 不遠處的樹下站著一個人。 北山蘅立在原地凝望了半晌,默不作聲地走過去,布靴與林間枯葉發出窸窣聲響。他的腳底似墜著千鈞重物,每一步都邁地很緩,很沉。 那人聞聲回過身來,扯開一個很淡的笑容,“師兄?!?/br> 北山蘅頷首,神色復雜。 繹川凝眸打量著他,看他秀白清俊的面孔,看他高挑削瘦的身姿,最后視線落在他頸間,那一塊刺目而曖昧的吻痕上。 繹川垂下頭,眼底劃過一抹痛色。 兩人對望無言,良久,北山蘅道:“找我什么事?” “師兄……還好嗎?” 繹川抬腿向前走了兩步,抬手往他頸間伸去,似是想如少年時一般攬過他的肩,但北山蘅卻會錯了意,飛快地側身避開,拉高衣領遮住雪白脖頸。 繹川知道,師兄在抗拒他。 近百年來朝夕相處的杳杳舊夢,扶持走過的漫長來路,終究是在這一年的囚禁與折辱中,煙消云散。 他動錯了念,做錯了事,心生懊悔與黯然,卻也無力改變。 “我來問問師兄打算什么時候回教?!崩[川垂下手,神色淡然,“負罪之身,不敢久避在外,若是師兄回去,我也好早日去向月神請罰?!?/br> “就這一二日了?!北鄙睫款D了頓,眉微蹙,“你既已從戰中逃出,為何不走呢?” “便是逃走了,又怎么有臉茍活于世?”繹川扯開一個很牽強的笑,“我行事不堪,師兄不該念著舊情,直接降罪便是?!?/br> 或殺或廢,怎樣都好,只要是北山蘅親自動手。 死亡并不可怕,怕的是如玉嬋一樣,在那人漫長的浮生中黯然退場。歲月不居,時節如流,百年過后又是百年,興許不需要那么久,與自己相關的種種便會在那人心中散盡。 他不想就這么消失。 即便不能擁有,也要讓他記得自己。 北山蘅沉默了許久,最終,卻只是輕輕搖頭,“兄弟一場,我不殺你。只是你背叛在先,同門情分已斷,自此也不必再稱我師兄了?!?/br> 太陽西沉,林間風動。 北山蘅抬頭望一眼天幕,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去了?!?/br> 他轉身,衣擺輕拂過林葉。 繹川默然看著,袖中滑出一柄劍,拇指挑出劍刃,倏地對準了自己喉間,果斷刺入。 劍鋒在距離咽喉一厘處停下。 北山蘅扣著他的手腕,逐漸加重力道,將薄刃一點點從他頸間掰開。那雙水藍色的眸子直視過來,似乎一眼就能看穿他心中所想。 “師父教你劍法,不是讓你拿來對付自己的?!?/br> 北山蘅抽走劍,丟在地上。 繹川垂眸不敢看他,藏在袖子下的手劇烈顫抖。 北山蘅搖了搖頭,折身離去。身后,青年怔怔地盯著他的背影,灼熱目光帶著這百年來不敢言說的情愫,仿若有實質。 北山蘅卻徑直前行,再沒回頭看一眼。 城樓上,遙遙地現出那道熟悉身影,沖著自己揮手。沒等他走過去,便一陣風似的從城墻上沖下來,抱著他的腰一陣亂蹭,直到剛梳整齊的頭發又變成一團糟。 北山蘅敲了敲徒弟的腦袋,道:“好了,怎么這么黏人?” “還以為師尊又丟了?!敝鼐潘砷_他,“我忘了同師尊說,今晚上林先生在帳中設宴,邀請師尊同去?” “設宴?” “對?!敝鼐劈c頭,“大軍要回朝了,林先生說想同師尊告別?!?/br> “那就去吧?!北鄙睫繎?,眼見徒兒搖頭晃腦地沖著自己笑,總覺得他像極了一條傻憨憨的龍崽,忍不住摸摸那個小腦袋。 重九滿足地在他掌心蹭蹭。 林浪將筵席擺在了自己的房間,等著師徒二人過去時,才發現這所謂的筵席就是吃吃菜喝喝酒。一共就擺了兩張桌子,北山蘅和重九一張,林浪自己一張。 北山蘅看那張桌上還擺著一副碗筷,便問道:“還有誰?” 林浪沒說話,拍了拍手。 外頭推門進來一個窈窕少女,著一身戎裝,懷中抱兩壇酒,笑吟吟道:“教主許久不見?!?/br> 北山蘅頷首,算是打過招呼。 林漪將酒給一邊桌上擺了一壇,拍開泥封,在酒樽中斟滿。 “請?!绷掷艘寺渥?。 北山蘅看了看酒杯,問重九道:“還要喝酒?” 重九憋著一肚子壞水,將所有責任都退給林浪,小聲道:“弟子也不知道林先生備了酒,要是師尊不喝,弟子替您喝吧?!?/br> 他知道自己這樣說,師尊定然不會讓他喝。 果然,北山蘅立刻將自己面前那杯酒端走,口中嘀咕道:“小孩子也能喝酒?” 重九嘻嘻笑,“是不是小孩子,難道師尊還不知道嗎?” “別說瘋話?!北鄙睫康伤?。 眼看著這邊兩人竊竊私語,林浪臉上泛起笑意:“教主和殿下慢慢喝,這幾道菜也是林某特意吩咐人做的,拿來下酒正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