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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一個女孩子站在他身后,扶住他冷聲喝道,“起來!” “今日辱你之人,來日必會跪在這里,求你原諒!” …… 后來,他每一次跌倒,都是她在旁扶著他。 出荊南,進京師,一路站在至高之地,都是她陪著他,一次次對他說,“鳳昱廷,起來!” “我們結婚那日是七月七,問了蘭臺令……”鳳相的笑意漸漸遙遠了起來,“那時的蘭臺令還是周若海,他親自挑定的良辰吉日?!?/br> “我與你一樣,偏好在這些旁門左道上下功夫。大婚那日,我用親自釀的酒來招待他們……趙建南與我一樣,小地方來的,因而我們便話多些?!兵P相說著,忽然低低一嘆,“他此生抱負就是戍邊衛國,此戰而敗是我誤了他,若有可能,你還是叫他回沙場上去吧?!?/br> 見我應了,鳳相便繼續道,“那酒太烈了,三杯下肚,人人東倒西歪。最后是她煮了一壺茶來替我們解了酒?!?/br> 他一笑。 “就是那白云天?!?/br> “我們本該是神仙眷侶?!?/br> 他道。 這世上最難過的字,無非本該是,本以為,本可以。 明明擁有過的,曾經觸手可及,轉眼即逝。 多么可憐……又可悲。 “圣上叫我尚公主?!?/br> 鳳相凝了笑。 “這件事,大約圣上不會說太多的。當日平定臨遠侯我下了大力氣,又與趙建南等人交好,圣上疑我,又想用我,便叫我尚公主?!?/br> “可堂堂公主怎能執妾禮?” “所以他就殺了她,抹去了這世間有關她的一切痕跡?!?/br> 鳳相抬頭看向我,“你在奉議司與蘭臺都待過了,可曾找出過有關她的字句?” 我搖了搖頭。 這世上,除了圣上,確實再沒有別人能將這些東西處理的這樣干凈了。 曾經鳳相要尚的公主叫淳安。 圣上為淳安殺了沈長安,而尹川王為了拉攏鳳相,殺了淳安。 所以鳳相處心積慮要做的,就是自圣上手里,一點點剝出他引以為傲的權柄,讓他在最孤苦無依的時候,凄惶死去。 從這一點上來說,我也幫了他。 圣上駕崩的時候,只有海公公與方瑱陪在身邊,甚至一直到了今天,圣上的尸首也還不曾下葬。 “你有些像她?!?/br> 鳳相忽然道。 “第一次見面就覺得像。那日我去集上,見你正掏了銀子買侯府下人——這些人向來是無人買的,大多會被收入掖庭充作最低等的官奴。你明明不是她,但這個動作偏叫我想起了她。當年的她亦如那時的你,一個善心,便于水火之中救出了一個人?!?/br> “后來看你喝茶,你喜歡喝不加油鹽烹調的,她也一樣?!?/br> “我一度以為,上天有好生之德,大約你身上附了一縷她的魂魄,特意進京師來與我告別?!?/br> “我知道這想法蠢,卻還是叫相蠡去給你送了一封信——我想著你若是她,必然會記得春與繁華的醇烈,白云天的冷靜自持。后來蘭臺一事,是我暗示鄭子沅急功近利,單看你如何應付,但你就像她一樣,無論如何都只往自己身上抗。于是見你行事,我便也總是想著,倘若是她,不知會不會如此。大約是會的,方瑱說你仁善堅韌,這個詞,我也曾說于她?!?/br> 鳳相又一笑,“我這一生機關算盡,唯有在遇到與她相關的事時,頭腦盡失?!?/br> 我微哂。 其實我從來都不是沈長安。 更何況,我身上也沒有半分沈長安的影子。 買下青衿純屬湊巧,說實話,我不知為此懊惱了多少次。至于喝茶,更是因為在西嶺村時農務繁重,久而久之的習慣。 鳳相只是敗給了自己的執念。 僅此而已。 我起身,攏緊了掌心的瓷瓶,沖著鳳相拱了拱手,“這天下會記得她的名字與故事?!?/br> 我答應過的,必不食言。 鳳相含笑,“好?!?/br> 第106章 鳳昱廷, 這驚艷了一朝帝王半部史書的三個字,最終還是在消湮在了盛英十三年,京師這一場初雪之中。 我撤走了相府的金甲衛, 同一天, 黃克宗與唐代儒被押解回京。 圣上駕崩的消息,很快便會曉諭天下。在此之前,我借著圣上的名義,通過內閣, 發出了最后一道詔令: 降提督趙建南為安山將軍, 接手四路參將與兩州降兵,南下長河北岸, 與火鳳軍換防。 雖蓋著內閣的印,但實在只是我自己的主意。 方瑱自然盡全力反對。 他認為這些人都跟過鳳相,鳳相與尹川王過從親密, 這些人必也不可信。 只是南撾與西胡兩國尚在國境之中, 局勢還未大穩,不敢太傷了大夏的元氣與根基。更何況,一時半會兒, 也提不起多少能如他一般有實戰經驗的老將。 趙建南接到詔令,并無異議,即刻啟程上任。 這樣的手法,朝中人見多不怪, 只當他先率御龍營戰敗, 又被鳳相牽連,因而也無人上書說些什么。 到了只有我去送了他。 雪輕而碎, 薄薄積了一層在肩頭,也不知他等了我多久。 “我知道你會來?!?/br> 他看著我, 從袖中掏出一張紙來。這紙折的齊整,只邊緣泛了枯黃,顯然是久存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