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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時共同經歷的、彼此依賴的,最終都成長為青梅竹馬的約定,象鼻山下送別,薛芳笑著遞給我一個繡滿了“?!弊值腻X袋,“此去路遠,郎君莫要忘了西嶺村才是?!?/br> 我總覺得這是個承諾,即便我什么都給不了她,惟這朝臣夫人的名分,也一定要強過她當一個村姑百倍。 “其實我……” “又或是你早已屬心他人么?”薛芳又笑,“是誰?可是那個若白?” 女人的直覺真是準的可怕,薛芳從未見過若白,只是聽下人議論幾句,便能猜個八/九不離十出來。 我低了低頭,并未答話。 “呵……你不能娶他,這府里卻也總缺個女主人?!毖Ψ家患庇挚攘藥茁?,氣血翻涌,頰上生出一片薄薄的紅來,“于是你娶我,是為了掩人耳目么?這幾個丫鬟……憫枝雖心不正些,卻個個聰明,你以為你瞞得了哪個?” 她轉目望向博古架,那架上擺了個竹編的籃子,上邊蓋了一層淺粉的方格布,她示意我去把那小籃子取過來。 我依言拿來,她掀開那塊布,里邊有幾封信。 見她闔了眼,我便又將那幾封信拿起來,下邊屬了我的名。 “是你中了皇榜后寫給我的,從福州到京師,我一路都帶著?!毖Ψ甲屛依^續往下翻,幾朵花,一片葉子,都已枯了,邊緣生了焦黃,一眼看去便覺得薄而脆,毫無生命力的樣子,就如現在的薛芳一樣,“是你隨信寄的?!?/br> 于是我想起了剛中皇榜那幾日,在棲霞館里等授職的消息,偶爾也出去轉轉,看見京師的一葉一木都覺得新奇,總想把什么都說給千里之外的芳芳。后來呢?后來進了奉議司,學會了與人應酬,結交了鐘毓、劉成武等人,又對若白生起了那樣的心思,幾次展開紙便不知道該再說些什么,倒擱下筆還能安慰自己是最近太忙了,沒工夫,但對芳芳的心是不曾變過的。 所有的一切都明晰起來了。 她從未變過,依舊是那個赤誠又單純的薛芳。 我卻變了。 只是我還自作多情的認為自己從未變過,樁樁件件都是節外生枝。我總想等,等著所有的情緒自然消退,等著西嶺村來的薛芳全頭全尾的成為京師的孟夫人,我什么也不必做,只消等著。 “郎君?!?/br> 薛芳又笑了一聲。 “許久不曾這樣叫過你了?!?/br> 當年兩家父母為我們定了親,依著福州的風俗,我們早該成親的,只是我不想委屈了她,總想給她個名分。來了京師,京師人成親又遲些,一日日拖著,便拖到薛芳自己尋到了京師來。 “白鶴他……很有些撩撥人的手段?!毖Ψ忌钗艘豢跉?,似乎下了很大的決心,“我幾次險些將他誤認作你……好在我如今還是清白的?!?/br> “你還記得象鼻山么?” 薛芳的眼神又遠了。 她神色滿是懷念和眷戀,“那時的牛羊都愛往象鼻山上跑,那里的草是京師永遠也比不上的青翠……薛家的墳地就在象鼻山上,郎君,我求你最后一件事,將我葬回西嶺村去,我還是薛家的女兒,這輩子就當我從未嫁過你……” 回了敞月軒,我總覺坐立不安,于是叫青衿去把紫淵和憫枝帶過來,又叫白鷺帶著杏仁去找白鶴。杏仁脾氣太大,如今薛芳剛剛好些,可容不得她在跟前說三道四的。核桃倒仔細些,留她一個人在旁服侍也夠了。 不消片刻,紫淵和憫枝就跪在了我面前。 青衿袖著手站在我身旁,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兩個人。 紫淵是他親自買了帶進來的,若真干出賣主背義的事情,青衿頭一個不饒他。 我有些頭痛,不過是寥寥幾個下人,便要將我的府邸攪混了,倘若我當了丞相,行動坐臥各有專人,豈不是要干出下毒謀殺老爺的事情來?于是我先沖紫淵招了招手,“你先說吧?!?/br> “紫淵沒什么好說的?!?/br> 紫淵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頭。 “那本書是紫淵找出來的沒錯,也是紫淵去街上問了才下了定論給大人參考,這件事里紫淵若有錯,也是不查之錯,紫淵認了便是?!?/br> 他好像說的很有道理,我有些語塞。原先一腔怒火,此刻竟不知沖誰去撒。 于是我看向憫枝,“你又是怎么回事?” 憫枝仰起頭,無辜的鹿子眼睜大了愈發顯得楚楚可憐,“大人,那包藥上寫了是風寒散,憫枝只是偷了個懶罷了,自打夫人喝錯了藥加重了病情,憫枝亦跟著核桃、杏仁兩位jiejie忙前忙后,便是顧郎中來來去去,也是婢子在里頭下功夫。大人,憫枝便是有罪,也罪不至死吧?大人,只是若論起來,白鶴是您的小廝,您在房中放一包大補的藥倒是沒什么的,為何偏要在上頭貼上風寒散?再者,便是一時不慎,那日白鶴為何偏要勸說的夫人去吃什么羊rou湯祛寒?補藥里偏又放了南瓜紅豆這些常見的東西,我們誰都不曾想到?!?/br> 顧郎中大約就是那位安濟堂的女郎中了,這女郎中頗有些名聲,我一時也不覺得她說的有什么錯漏之處。只是偷個懶罷了,也算是人之常情。 倒是那藥…… 藥是若白送來的,可此時我也不能去尹川王府去問問他,為何在藥里塞些與羊rou相克的東西。畢竟若白并沒有讓我吃羊rou,便是南瓜紅豆也是益氣補血常用的,風寒時也吃得。這一樁事又叫我想起了修慶國戾太子那部分的史傳時,我總有種每一步都被算計死了的感覺,可偏又尋不到是誰在算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