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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屋子不向陽,總是灰蒙蒙的,偶爾漏進幾縷光來。物以稀為貴,此刻這幾縷光竟成了我落敗服軟的借口,我也覺得方才自己沖動了些,畢竟是自己的頂頭上司,殿上沒叫我一個人背黑鍋已經夠了,換做其他上司,只怕不踩上幾腳以撇清關系是不肯罷休的。 “太陽底下看書不好,下官回去重修慶史部分?!?/br> 本想行個禮,但胡中澤依舊一副氣咻咻的樣子,我只略微在門口站了站。見他再不說話,便轉身進了往日修書的那間廂房。鄭史官大概率猜到了什么,畢竟常年接觸這些,君君臣臣、大人小人的路子都摸的門清,只是他幾次看向我,也不言語,也不過來表個態。我也無心與他計較,錯已鑄成,苛責無用,唯亡羊補牢耳。 大慶這部分圣上這次點了我與胡中澤親寫,畢竟在殿中聽那位公公念了許久,腦中大致有了印象。再按照之前史官構架我校對胡中澤終校的路子,難免還要出差錯。我自個兒磨著墨,從戾太子開始仔仔細細的想著要怎么寫,忽然發覺這似乎是我來了蘭臺后第二次認真的動腦子。第一次就是剛來那天,后來習慣了工作方法,就摸索出一套萬能公式來,不管合不合適,先把雜記史冊紛紛一套,再勾畫些重點,描補填充,便捷而迅速。 慶史這部分,就是這樣的工作套路的弊端。 歷史是有溫度的,根本容不得半點含混、馬虎、大意、差不多這樣的詞匯,這道理大約胡中澤早就懂了,而我卻在被罰了半年俸祿之后才悟出來。 寫了一會兒,鄭史官到底坐不住,端了一杯茶過來,“大人,這部分其實下官重新寫就好?!?/br> “不必了?!?/br> 我不抬頭,筆桿子舞的飛快。 “圣上讓我與胡大人寫,你們寫六國的,咱們互不干涉?!?/br> 鄭史官有些訕訕的。 “那……六國的寫完……” “六國的寫完還是給我們校對,以后的都照例,只重寫的大慶這一部分?!蔽彝A艘幌鹿P。蘭臺慣用的墨是金不換,即便日日研磨,一年也才減半分,不知怎的,昨日我記得這塊墨條還有四寸,今天倒好像少了一半,便是有誰用過,也不該忽地下去這么多才對。 “那……下官就繼續工作了?!?/br> 鄭史官囁喏一聲。圣上只罰了我與胡中澤,底下的史官公子是要胡中澤去罰的,他本想從我這里通融通融,大約瞧著這路走不通,準備作罷。 “等等?!?/br> 我抬頭喚他。 “誰來過我這邊,可曾動了我的墨條?” 蘭臺修史,筆墨都有定例,說來雖不是什么上好的筆墨,但拿到市面上還是熱的搶手。許多人家買來就是圖個彩頭,盼著自己兒孫能進蘭臺;也有許多人家確實買不起好筆好墨,相較之下,同樣的價錢里,蘭臺的筆墨自然性價比最高,最耐用,也最有排面。雖說奉議司時小劉大夫就提醒過我小心夾帶之事,可我與諸人相處融洽,一時便忘了。如今竟然偷到了我這里,這還了得?果然屋漏偏逢連夜雨,才將將被圣上訓斥又遭胡中澤劈頭蓋臉的一頓罵,回了自己工位竟連墨條都被人偷去一半。 “寧公子來過?!?/br> 鄭史官看了我一眼,似乎不明白我為什么問這個,“今日您與胡大人上朝會,就只有寧公子過來給您添過一次熱水?!?/br> 上午上朝時就寧仲義來添過一次熱水。那昨晚下值呢?自打修了史,我幾乎日日加班加點,走的比所有人都遲,昨日不過就早走了一次,便被人摸去了半根墨條。昨日我走后誰還沒走?似乎不消片刻這屋里人人都走了,那今日蘭臺又是誰先來的? 要動手腳,便是這幾個時間點上了。 “今早誰開的門?” “是下官?!编嵤饭俟淼?,“今日您與胡大人上朝,寧公子他們是內府庫的人,不便拿著蘭臺的鑰匙,褚史官還在病假里,外間的兩個史官向來來的遲些?!?/br> 第33章 罷了。 我此刻也沒心情收拾這邊的爛攤子,半根墨條罷了,日后仔細著些,大不了下了值便將紙墨筆硯都鎖進抽屜里,總不至于還從我抽屜里偷墨條吧。蘭臺規矩多,也不過是些偷雞摸狗的小把戲,奉議司沒什么規矩,卻從不見少了什么。我心內一哂,揮手叫鄭史官回去。 只略略坐了坐,便又覺得不對。我確實將奉議司的習性帶來了蘭臺,奉議司都是從小玩到大的那一圈人,便是誰比誰高上一階半階,下了值依然是勾肩搭背的好兄弟。蘭臺不一樣,我還當大家是可以下了值后繼續愉快玩耍的,但習慣了人人立規矩的他們陡然看見我,只會覺得我又蠢又傻又好蒙騙,只怕嘴上說的天花亂墜,背后早已將我編排成了一個三兩句話就能糊弄過去的糊涂參議。 半根墨條,說大不大,說小不小。 我在這幫人面前沒什么威信,正好借此機會,做個筏子。 于是我又抬手叫寧仲義,“寧公子?!?/br> 寧仲義躬了身過來,眼見著眼下一團烏青,唇邊胡茬也冒出來了,憔悴了許多。我忍住了要問一問的欲望,平日里就是太想把自己和他們融作一團了,行動出入都在一處,倒叫他們忘了我的身份。 “你可知昨日下值后直到今天都有誰近過我的桌子?” “下官今日上午見大人這杯里茶都涼了,來換過一次熱水?!睂幑右呀浌碜?,格外謙卑,“昨日下值后,大人這處是下官與鄭史官一同整理的,不過下官先去外間給胡大人送了一次樣稿?!?/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