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女孩(17):情在不能醒
鋼琴聲漸漸停止,那低沉的男聲也慢慢消散,伍賀蓮的雙手還維持著那個姿勢,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按著鍵盤,遲遲沒有放開。他凝眸注視著前方而站的人兒,她傻愣愣地望著他,久久不曾開口,只是這樣望著他,一言不發。 伍賀蓮不曾如此緊張,耐心等待著她的回答。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學姐,你就快快從了蓮學長吧!” “蓮學長都三十歲的男人了,你可憐可憐他嫁給他!” 不知道是哪個活寶吼了最后一句,眾人不禁爆笑出聲,會堂里鬧成一團。 坐在觀眾席上的姚詠心和余玫也被逗樂,余玫站起身來大喊,“彈鋼琴的,你這求婚怎么也不說那三個字???” 姚詠心隨即附和,和余玫一搭一唱,“對哎,最重要的三個字總得說出來吧?” “說!說!說!”學生們一下子就被她們帶過去了,開始起哄。 會堂里的喊聲一波高過一波,有些無法控制。 而在后邊的角落里,伍昊陽反是皺眉。 那一百零一封信,一百件要一起完成的事情,這些可全是學生們想出來的。至于那首歌,也是學生們精心挑選出來的。起初瞧見這些點子的時候,伍賀蓮嗤之以鼻。 他拍了拍他的肩膀,丟給他一句“想娶到老婆就要豁出去”。 伍賀蓮沉默半晌,這才點了頭。 信箋的點子倒是可以實行,可是這唱歌簡直就是要他的命一樣。 在伍昊陽的記憶里,伍賀蓮就從沒唱過歌。就算是學校必須要唱校歌,他也是堅決不會開口的那種類型。 伍昊陽心里打著主意,除了想他全權接受公司之外,當然也想看看他唱歌。 其實真的覺得挺滑稽好笑,他那么一個冷漠的人,竟然要做那么浪漫的事情,確實為難他了。這下子信箋也寫了,鋼琴也彈了,歌也唱了,現在又要他當著那么多人的面表白那三個字,這似乎超過他的底線了。 恐怕他是不會說的! 伍昊陽委實替他著急,暗自咬牙:這兩個女人就不能消停? 舞臺中央,依舊坐在琴椅上的伍賀蓮冷了一張俊容。他收回手,動作慢條斯理,卻異常優雅。 突然,食指按下一個鍵,發出“咚——”一聲鳴響。 原本喧嘩的會堂頃刻間安靜了。 學生們屏氣噤聲,無數雙眼睛盯著舞臺上的兩人。 伍賀蓮的神情恢復了淡漠,眼底卻凝著不容察覺的溫柔情意,他淡淡一句,霸道懾人,宛如離弦的箭讓人始料不及,“不嫁也得嫁!” 眾人目瞪口呆! 這好端端的求婚,到最后竟然成了逼婚! 一直沒有說話的顧曉晨卻輕笑出聲,她這一笑,璀璨不可方物,氣氛急速扭轉。她將手中的戒指捏在指間,而后戴在了左手無名指。她并沒有多說什么,只是朝他微笑,輕輕地點了頭。 伍賀蓮終于站起身來,筆直地朝她走去。走過她身邊的時候,伸手牽住她的手,瀟灑地走下臺。穿過漆黑的回廊,大門突然被人打開,那一團光亮刺目,身后響起學生的歡呼聲以及鼓掌聲,手牽著手幸福地離去。 學生們同樣心滿意足,更是驕傲自豪,陸陸續續而出。 待人走得差不多了,余玫和姚詠心這才動身。兩人一走到門口,就被某個男人攔住了去路。伍昊陽只穿了單薄的襯衣,西服不知道被甩到哪里去了,他盯著姚詠心,目光炯亮,余玫怎么會瞧不清狀況,說完話立刻閃人,“啊,我想起來了,我還約了人?!?/br> 姚詠心嘆息這女人的速度真快,抬頭望向面前的門神,“請讓一讓?!?/br> 以為他會做什么說什么,伍昊陽卻側身讓出道,沉聲吐出某家餐廳的地址,丟下一句,“明天晚上六點,國小同學聚會,主任老師也會來?!?/br> 姚詠心國小的時候,一直是和伍昊陽在同一個班級。 當年的姚詠心,永遠都是班級第一年級第一,而伍昊陽無論如何也是考不過她的??墒呛髞?,姚詠心直接跳級,硬是比他高了一屆,和伍賀蓮以及言旭東一個班級去了。三人總是同出同進,自然成了親密的“三人組”。 難得的同學聚會,再加上主任老師也會到來,姚詠心自然不好意思推卻。 于是姚詠心如約而至。 “這是不是咱們班的姚詠心???” “沒錯,她是姚詠心!” “姚詠心!你也來得太晚了吧?” 餐廳的大包間,男男女女早就到了。當年的大伙兒還只是個孩子,可是一眨眼就全長大了。姚詠心立刻被眾人簇擁,連連抱歉來遲,隨后笑著聊起了往事。大伙兒還是以小名相稱,有人終于說出小胖的書包到底是被誰給扔進女廁所的,立刻罰了三杯酒。 妞妞喝了三杯酒后,大伙兒還不肯放過她,非要她朗誦詩歌。 班里誰都知道,妞妞那時極其癡迷詩詞歌賦,成天在那兒風花雪月。 “我想想,我得好好想想……”妞妞蹙眉嚷嚷,認真地回憶那些句子,依稀念著,“那什么心灰盡,有發未全僧,風雨消磨……風雨消磨……” 姚詠心拿著酒杯站在人群中間,心里微微恍惚。 那是納蘭容若的《飲水詞》。 伍昊陽和妞妞并肩而行,她靜靜地跟在后面,聽妞妞念過。 心灰盡,有發未全僧。 風雨消磨生死別,似曾相識只孤檠,情在不能醒。 …… 這個時候,伍昊陽接了主任老師而來,眾人紛紛回頭齊聲問候。主任老師往居中的位置上一坐,竟然拿出小本子開始點名了。 “姚詠心!” “到!”姚詠心立刻應聲,清亮的女聲格外動聽。 “伍昊陽!” “到!”僅僅隔了一個名次,伍昊陽低沉有力的男聲隨后響起。 這個點名的小冊子,可還是按著最初的成績編排的。國小三年的時候,分了一次班,他們兩人一個是第一名,一個是第二名,依舊在優秀班讀書,主任老師也還是沒變。只是后來不知道怎么了,伍昊陽在班里的成績不算差,可不是第二了,總在中上游徘徊。 伍昊陽站在主任老師旁邊,他的目光掠過人群,投射向對面的姚詠心。 只是這么一望,姚詠心感覺心口隱隱作痛,索性低下頭喝了口酒,從而躲過了他。 學生們來的很齊,伍昊陽是班長,作為代表向老師敬了杯酒。 席間歡聲笑語始終不斷,轉眼之間伍昊陽和幾個女同學熱情地聊上了。 而這邊,姚詠心也沒有閑著。 “姚詠心?!币粋€長相俊秀的男人朝她棲近。 姚詠心瞧了好久才認出了他,當年的瘦竹竿竟然長成了帥哥,她笑了起來,“你是竹竿!” “你怎么還記得這個綽號?” “那當然,竹竿這名字可是我取的!” 伍昊陽時不時地掃向某個角落,神色隱隱陰霾起來,笑著打了聲招呼,轉身朝那一男一女走去。 瘦竹竿感覺身后一陣涼意,回頭一望,只見伍昊陽黑著一張臉,兇神惡煞的。他和姚詠心匆匆一句“一會兒再聊”,走向別的同學攀談。 伍昊陽低聲嘲諷,“你笑這么媚想勾引人?” 姚詠心氣得緊咬牙,卻是不動聲色,直接閃過他硬是朝瘦竹竿而去。 伍昊陽瞧著他們兩人相談甚歡,瞧著她笑得愈發嬌媚??伤植簧锨?,也不知道是在賭什么氣! 妞妞喝了不少酒,大抵是醉了,“我不行了!我要回家!” 伍昊陽又見那瘦竹竿將手搭在姚詠心的肩上,他一下胸悶,心想她怎么能任他搭! “我送你!”他大步走到妞妞身邊,扶住她硬聲說道。 “謝謝班長!”妞妞難受的很,感激道謝。 伍昊陽送妞妞走了以后,姚詠心這才輕輕地躲開身旁的男同學。兩人聊了好長時間,那男同學笑著說道,“姚詠心,其實那個時候班里好多男生都想和你當同桌?!?/br> “是嗎?”姚詠心并不知道。 “不過我們打不過班長,他放話了,打贏了他才能和你坐一張桌子?!?/br> “結果呢?” “全軍覆沒?!?/br> 姚詠心笑了起來,卻不知道是開心還是傷心。 “而且他還不許我們和你多說話?!蹦型瑢W聳了聳肩。 姚詠心這才明白當年為什么沒有男生理睬她,原來都是他的原因!喝了口酒,可是喝得太急,反將自己嗆到。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只好尷尬笑笑。她有些氣悶,悄悄走出包間去外邊兒透透氣。剛走出餐廳,迎面瞧見一道高大身影徐徐而來。 “你也喝醉了?”伍昊陽瞧她雙頰通紅,不悅喝道。 姚詠心只是搖了搖頭,也不說話。 不知道怎么了,她突然沒由來地說道,“我想回國小的學??纯?,你去不去?” “現在?” “恩!” “不去!” “不去拉倒,我自己去!” 伍昊陽抽搐著嘴角,他一定是瘋了,百分之百肯定是瘋了,他才會在晚上八點陪著某個女人發瘋,偷偷爬墻潛入學校。伍昊陽身手好,三兩下輕松地翻過圍墻,這才想起姚詠心沒有進來,他又翻了回去。姚詠心笑得頑皮,他只好成了踏板,讓姚詠心上了墻。于是再次翻墻,小心翼翼地接著她而下。 “這么黑,來這里做什么?”他低聲問道。 姚詠心也不管他,摸著黑走向教學大樓,伍昊陽追了上去。 深夜的學校格外安靜,走在樓梯里惟有兩人的腳步聲交錯響起。那間教室,他們曾經共同相伴了多年。她坐在第二排,而他坐在最后一排。輕輕推開,月光傾瀉了一室,隱約可以瞧見當年的影子,黑板上總會有她用粉筆寫的每日作業提醒。 “你去坐好!” “為什么?” “讓你去你就去!” 再次瘋了,所以他才會那么聽話地坐了過去。 伍昊陽坐在最后的座位,姚詠心站在講臺的后邊。并不寬敞的教室,他們兩人只隔了一點距離。 “提問!” “……” “快喊回答!” “回答?!彼桓什辉傅目谖?。 “你為什么不讓別的男生和我同桌!” 伍昊陽想著一定是那個瘦竹竿捅出來的,懊惱皺眉,敷衍說道,“我答應了阿姨,不讓別人欺負你!” “提問!你又為什么不讓別的男生和我說話!” “怕影響你學習?!?/br> “提問!” “回答?!?/br> “伍昊陽曾經說過,他絕對不會喜歡姚詠心是不是!”她的聲音盤旋而起,讓伍昊陽一怔,可她還在說,固執地要得到一個答案,要他親口對著她說,“回答!” 情在不能醒。 她想醒來。 …… 漆黑的教室里,他坐在最后一排的位置,她站在講臺的后邊凝望著他。 她等了又等。 借著月光,他的俊容卻慢慢變化,依稀還是那張,沒有改變,可是朝過往飛逝而去,成了孩子氣的稚嫩臉龐,而后在記憶里回攏一點一滴鐫刻成如今的模樣。她不自覺地輕握拳頭,他突然有所反應,卻是點了點頭。 僅是這樣輕微的動作,姚詠心感覺快要窒息。 下一秒,她轉身奔出教室,她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去,只是想快點離開這里。 樓道里響起倉亂的腳步聲掩去了誰的心跳,月光亦是溫柔地朦朧了誰的傷心。 她不斷地跑,從五樓一直奔向底樓。 姚詠心從沒有覺得自己會像是此刻那樣難過,仿佛有誰將刀子捅進她的胸口,四肢百骸皆疼。 瘋了吧。 一定是瘋了吧。 瘋了的姚詠心,才會那樣不顧一切地問他那個她根本不敢碰觸不敢面對的問題。 “姚詠心!”誰的呼喊聲隱約響起。 姚詠心急忙閃身躲到大樓轉角,她捂著嘴不發出一點點聲音。 一道黑影躥出,慌張地奔跑張望著四周,而后朝著圍墻那邊狂奔。 姚詠心靠著墻身體慢慢向下滑去,蜷縮成一團,雙手環住自己??姘锏氖謾C響起鈴聲,她頓時一驚,怕會驚動門衛,手忙腳亂地去拿,立刻按了關機。她將自己藏在這里,不容許誰來打攪,只想要找個新方向,讓她可以重新站起來。 靜默半晌,姚詠心這才再次開機,選了安靜模式,只見無數通未接來電,還有幾條信息。 “你在哪里?” “馬上給我開機!” “姚詠心!我們談談!” 她瞥了一眼,并沒有理會,卻也瞧見另一人的信息,“我回香港了?!?/br> 這則信息來自于風景辛。 姚詠心只覺得找不到人訴說,想也不想就按下了他的號碼,笑著問道,“景辛,喝酒么?” “你在哪?” “學校?!?/br> 風景辛并沒有翻墻進學校,而是光明正大地走正門。他直接晾出證件,門衛狐疑開了門,“警官!什么事情?” “執行公務?!?/br> 當風景辛找到姚詠心的時候,她蹲坐在角落里,烏發遮了小臉。手電筒的燈光太過刺目,她徐徐抬頭,門衛嚇了一跳,這里怎么會坐了一個人?她到底是什么時候跑進來的? 風景辛沉聲說道,“這里我來處理?!?/br> 門衛戰戰兢兢地點頭,只當她是逃跑的犯人。 風景辛走到她面前,將手中提著的口袋放到她面前。 “不醉不歸!”姚詠心歡呼,取了一瓶酒開了就喝。而他并沒有喝酒,只是站在一旁靜靜陪同,瞧著她喝了一瓶又一瓶。她這根本不是在喝酒,僅僅是要將自己灌醉。于是在喝到第三瓶的時候,她終于分不清東南西北,“景辛,景辛,你有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風景辛漠漠低頭望向她,并不回答她。 “看來你沒有喜歡過?!币υ佇淖詥栕源?,拿著酒瓶站起身來。她跌跌撞撞地走著,走向空寂無人的cao場,一邊嚷嚷說道,“咦?不知道我那個時候刻的字還在不在呀?” 姚詠心終于找到當年的那座長椅,繞到椅背她跌坐而下。 “我的手機哪里去了?”夜晚太黑了,她瞧不清,好不容易摸索到手機,一按鍵照亮了椅背。 那是用小刀刻印出的模糊字跡,經歷了歲月以及風雨的洗禮,變得陳舊。 這一行字,曾經是她在跳級考試過后偷偷刻下的。 “伍昊陽是王八蛋?!?/br> 可是此刻,姚詠心盯著那幾個歪歪扭扭的小字,不斷重復地喃喃念著“伍昊陽是王八蛋”,突然之間傷痛難忍,再也抵不住那份悲愴,放聲大哭了起來。她的哭聲驚心凄厲,在這寂靜的校園里回響,顯得格外傷痛。 哭的呼吸不再順暢,哭的歇斯底里,哭的身體也隨之顫抖。 冬日的寒風瑟瑟吹來,那就更猛烈一些,這樣才能將她吹醒。 風景辛安靜地走到她身邊,伸出手扶住她。他摟著她剛要離去,迎面卻見某人雷厲風行而來。即便是在晚上,可是伍昊陽充滿憤怒的俊顏在月光下格外奪目,閃著冰冷寒光。 伍昊陽打了無數電話發了無數信息給她,可她一個也不接更不回。他回聚會的餐廳找她,她不在,去她的家找她,只有姚mama一個人在公寓里看電視。這么一個來回,城區都兜了一圈,放心不下轉而再次回來這里。 他剛剛翻墻而入,就聽見cao場這邊傳來凄厲女聲,瞬間加快了腳步。 遠遠的,伍昊陽看見兩道身影摟抱在一起。 頓時一怒,他沖到他們面前,冷聲喝道,“放開她!” 風景辛并沒有放手,反是正面迎擊,“憑什么?” 伍昊陽這下被激怒了,不再和他廢話直接動手探向姚詠心。風景辛犀利捕捉他的動作,卻沒有閃躲避開,反是讓他抓住姚詠心的胳膊,這才冷笑,“怎么?要動手?” 伍昊陽用了力,風景辛亦是不放人。 被夾在中間的姚詠心難過吼道,“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