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媛又退了出去，而伍賀蓮的突然出現，使得原本凝窒的氣氛更顯窘迫。伍昊陽端坐在大班椅上，抬頭望向伍賀蓮。余光瞥向站在旁邊一動不動的顧曉晨，開口譏諷，“你應該直接告訴賀總，就說我伍昊陽對于工作完全就不用心?！?/br>
    伍賀蓮走到伍昊陽對面的大班椅徑自坐下，一言不發。

    “顧秘書如果在我手下辦事覺得不適，你隨時可以向賀總提交職員申請?！蔽殛魂柌竦卣f道，那神情自傲自負。他揚起唇角，視線回到伍賀蓮身上，沉聲說道，“更何況，賀總現在就在這里。你可以大方地說?！?/br>
    “不過我猜賀總不會同意你的職員申請。畢竟……”伍昊陽故意停聲頓了頓，語帶深意地說道，“你是他親自選中派來的萬能秘書?！?/br>
    嘲諷似的男聲襲向顧曉晨，讓她有些無法立足。

    手中的文件被緊緊握住，手指在文件上按出一道印痕。

    突然，低沉渾厚的男聲幽幽響起，壓下伍昊陽的氣焰，“顧秘書，出去工作?！?/br>
    “是?！鳖檿猿炕厣?，輕聲應道。當她轉身，又聽見伍昊陽的冷哼聲，一下子穿透她的脊背。她終于打開門，逃開了那惱人的辦公室。

    鐺——打火機開蓋的聲音。

    伍賀蓮抽了支煙，吐出白色煙圈，直截了當地說道，“遲早你要接手?！?/br>
    “呵！”伍昊陽冷笑一聲，不屑地說道，“你還真是大方，說不要就不要了。不過也對，本來就不是你的?！?/br>
    伍賀蓮沒有再說話，只是將一根煙抽完。他掐滅了煙，徐徐起身，“如果覺得顧秘書不能配合你，你可以自己挑選秘書人選?！?/br>
    伍昊陽狐疑地“哦”了一聲，半玩笑半認真地說道，“那我就要賀總的秘書夏媛?！?/br>
    “如果你要?！边@話表示他同意了。

    伍賀蓮邁開腳步，走出辦公室。當他握住把手將門打開的時候，伍昊陽尖銳的男聲響起。他瞇起眼眸，盯著那道背影，眼底促狹一抹光芒，突得開口，試探性地說道，“你心疼了?！?/br>
    伍賀蓮不置一詞，揚長而去。

    ……

    “顧秘書！”回廊那頭有人呼喊。

    顧曉晨剛從工作室走出，立刻轉身回望。一名男職員奔到她身邊，他將手中的文件遞向她，“顧秘書，你看看這里?！?/br>
    太過投入工作的兩人就站在回廊里商議，而回廊盡頭，伍賀蓮瞧見了這一幕。

    她將黑發全都挽起，如此一絲不茍的模樣?？墒菂s也露出了她頸項優美的曲線，那會讓男人注目流連。她的側臉看上去十分寧靜溫和，眼神里透出認真，那抹認真化為異樣的璀璨光芒，猶如無暇凝脂美玉。

    “蓮少爺?！毕逆螺p聲喊道。

    伍賀蓮朝著前方筆直走去，當他經過那兩人身邊的時候。他的目光冷冽地投向那名男職員，登時讓對方脊背一寒，頭皮發麻。

    男職員戰戰兢兢，心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出錯了。

    顧曉晨低下頭，輕如蚊吟般的女聲，“蓮少爺?！?/br>
    伍賀蓮劍眉微蹙。

    “賀總?！币υ佇霓D過轉角，迎了上來。她走到伍賀蓮身邊，與顧曉晨互相微笑注目。顧曉晨安靜地轉身退走，腳底的傷怎么忽然疼痛。她盡量走得平穩，但也忍不住躬了腿，還是有些微微一瘸一拐。

    “賀總，進辦公室談?！币υ佇恼f著，回身往另一頭。

    伍賀蓮默然點頭，轉身的時候，收回緊盯著她的目光。

    而隨旁的夏媛依舊無聲無息，卻時刻注視著伍賀蓮。自然，也注意到他的目光在方才停留在某個人身上。手輕握成拳，神情平和一片。

    中午時刻，顧曉晨剛要去餐廳用餐，可是腳疼開始發作。硬撐著來到餐廳，一張臉卻白如蠟紙。她扶著墻，低頭望向自己的腳。

    “曉晨？”身后響起呼喊聲。

    顧曉晨回頭望去，只見言旭東朝她奔來。言旭東遠遠瞧見她扶著墻停步，一手還撫著自己的腳，他就覺得不大對勁。等到奔到她身邊，他一把扶住了她，沉聲問道，“你的腳怎么了?！?/br>
    “腳麻了?！鳖檿猿棵摽诙?，又是這個回答，和上次一樣。

    這次，言旭東不信了，“你都疼成這樣了。我送你去醫院?！?/br>
    “不用。真的不用?！?/br>
    “我送你去！”言旭東難得展現霸道一面，硬是扶著她進了電梯。

    電梯到達底樓，言旭東摟著顧曉晨走出大廈。恰巧，伊琳迎面而來，與兩人撞了個正著。伊琳摘下擋風的墨鏡，困惑問道，“言經理，顧小姐怎么了？”

    “她的腳疼?！毖孕駯|匆匆解釋了一句，扭頭叮嚀，“我去取車，你在這里等我?！?/br>
    顧曉晨點了點頭，言旭東朝伊琳笑笑，而后立刻大步離去。

    “小心照顧好身體?！币亮諟厝岬刈⒛?，顧曉晨說了聲“謝謝”。

    頂樓的辦公室，有人如蝴蝶一般飛了進來。

    “蓮，可以走了嗎?！币亮諉柕?，伍賀蓮端坐在大班椅上并沒有立刻起身。她走到他對面坐下，隨意找著話題，“言經理該不會是和那位顧小姐在談戀愛吧。剛才我看見言經理扶著顧小姐走出大廈，好像是顧小姐腳疼，所以要送她去醫院?！?/br>
    伍賀蓮霍地抬頭，那目光卻讓伊琳頓時發怵。

    言旭東取了車，顧曉晨才想起沒有拿包，因為證件都在包里。言旭東又是奔進大廈替她去拿包。一番波折，言旭東終于陪同顧曉晨趕到了醫院。而后，他讓顧曉晨坐在一邊，自己則又是排隊又是掛號。

    每天前來醫院看病的人總是很多，隊伍十分長。

    顧曉晨坐在等候席上，望著他隨排隊隊伍慢慢朝前行走的身影。忽然之間，她就想到了顧青。那個離開她很久的男人。小時候生病，顧青總是會站在人群里焦急等待。林芬則會陪在她身邊。

    “好了?？梢粤??！毖孕駯|終于掛完號，奔回顧曉晨身邊，“外科？不知道在幾樓，我問問看?！?/br>
    顧曉晨急忙回道，“三樓?！?/br>
    “你來過？”言旭東皺眉，只以為她的腳經常疼。

    顧曉晨“恩”了一聲，猛地想到了那個男人。

    那天，前往榮升公司洽談之后，他一言不發地帶著她來到了醫院。

    湊巧的是，三樓的外科，今日的醫生還是之前那位。

    近五十歲的老醫生瞧見了顧曉晨，似乎有些印象。拖了鞋子，查看腳傷，醫生說道，“小姐，你怎么老是不好好愛護自己的腳呢？先前好像是腳踝腫了吧？這次你這傷口是扎到了玻璃。再不來醫院消炎，腳都要潰爛了?！?/br>
    顧曉晨低下了頭，輕聲說道，“以后不會了?！?/br>
    “我給你上藥。你忍著點疼?！弊o士用鑷子夾起酒精棉，開始替顧曉晨清理傷口。

    刺痛一下子襲上心頭，顧曉晨咬住了唇。

    言旭東站在門口，瞧見她忍痛的神情，余心不忍。他思忖了下，走到顧曉晨身邊，沉聲喊道，“曉晨?！?/br>
    “什么？”她果然回頭。

    “讓你猜個謎。一只兔子和一只跑得很快的烏龜賽跑，你說誰贏了？”言旭東如此問道，俊容溫煦。

    顧曉晨果然開始暗暗思索，注意力轉移了，“恩，兔子?！?/br>
    “錯！”言旭東伸出一根手指，朝她晃了晃，“是烏龜，前面有說是一只跑很快的烏龜。記住，跑的很快?！?/br>
    顧曉晨愕然，言旭東繼續說道，“那只兔子輸了，可是非常不甘心，又和一只戴了墨鏡的烏龜比賽跑步，你猜這次誰贏?！?/br>
    “恩——”顧曉晨想了又想，依舊是那個答案，“兔子?！?/br>
    “錯。還是烏龜?！毖孕駯|的笑容燦爛，格外陽光，“因為那只烏龜把墨鏡一摘，耶？兔子才發現又是剛才那只跑很快的烏龜?！?/br>
    顧曉晨睜著大眼睛，忽然笑了起來。

    一旁的護衛以及醫生都笑出了聲。

    “小姐，你男朋友好用心哦。怕你疼，就讓你猜謎?，F在傷口也處理完了?！弊o士笑著說道，轉身收拾醫藥品。

    顧曉晨有些尷尬，急忙說道，“不是……我們是朋友?！?/br>
    言旭東笑笑，卻沒有表態。

    “那上次的先生一定是了吧？”醫生正寫著病歷，隨口問道。

    “他……”顧曉晨懊惱地想死，怎么什么事都能和他扯上關系，“他也是我朋友?！?/br>
    言旭東對于她口中的那個“朋友”，忽然有些好奇。

    取了藥，言旭東先帶著她去附近的茶餐廳吃了點東西。填飽肚子，這才開車回伍氏公司。顧曉晨懷里抱著大大小小的藥品，感激地道謝。上了藥消了炎，傷口果然沒有那么疼了。

    言旭東打趣道，“剛才那個護士說我像你的……”

    “沒有沒有，一點也不像?！鳖檿猿恐庇X否認，可不想他誤會什么。

    言旭東握著方向盤的手微微一緊，望向正前方，漫不經心地說道，“不像嗎？那像什么？”

    情急之下，顧曉晨脫口而出，“像我爸爸?！?/br>
    “爸爸？”言旭東望了她一眼，顧曉晨靦腆地笑道，“不是，我不是那個意思。我只是想到小時候生病，爸爸都會替我排隊掛號?！?/br>
    言旭東明白了，“伯父現在還好嗎?！?/br>
    “他……他去世很多年了?！鳖檿猿康男鋈蛔兊锰貏e溫柔，卻讓言旭東覺得有一絲傷感，她笑著說道，“不過我不介意提起他。因為我根本就沒覺得他離開了。其實他一直都還在我身邊?！?/br>
    言旭東的心在這個時候微動，那么想……那么想去擁抱她。

    ……

    從醫院回到公司，已經近三點。

    伍昊陽早已不知去向，顧曉晨卻被部門職員轉告，“顧秘書，夏秘書聲稱讓你回來后，立刻去蓮少爺那兒報道?！?/br>
    顧曉晨突然想到了那天，她有些不安地前往頂樓?？墒撬粫瓦@樣被打敗。走進辦公室的剎那，抬頭挺胸，傲然應對。

    “蓮少爺。您找我?！弊叩剿媲?，她輕聲喊道。

    伍賀蓮埋頭于一堆公文，冷冷說道，“已經過了午休時間，難道你不知道員工守則?！?/br>
    “我愿意接受條款的處罰?！鳖檿猿繘]有再說“抱歉”這兩個字，鎮靜地應聲。

    “副總那邊，你是不是不適應?！彼晢柕?。

    “沒有。我很適應?！彼谷徽f道。

    “你的腳又怎么了?！彼^續問。

    “沒什么。多謝蓮少爺關心?！?/br>
    伍賀蓮緊捏住筆，太過用力卻將筆下的紙張劃破，他冷冽質問，“我準你讓別人送你去醫院了？”

    又是如此的質問，他的霸道讓顧曉晨感覺一陣莫名。難道說去醫院都要經過他同意？或者是因為送她去的人是他最好的朋友言旭東？

    顧曉晨依舊鎮靜，輕聲說道，“蓮少爺，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br>
    伍賀蓮放下手中的金筆，徐徐抬頭望向她。

    她站在他面前，僅與他隔了一張辦公桌。

    比起第一次見面時的局促不安，她的那份緊張拘謹，在不知不覺中慢慢褪去。經歷過挫折，她猶如破繭而出的蝴蝶，在風雨里拍打著翅膀，時上時下，卻那樣堅決地朝著天空飛行。

    可是，他突然想折斷她的羽翼，讓她徹底無法飛。

    “很好?！蔽橘R蓮散漫兩個字，凝望著她笑，“公私你的確分得很清楚?！?/br>
    清楚得讓他感覺煩躁！

    顧曉晨抿著唇，又是說道，“不知道蓮少爺讓我來，有什么吩咐?！?/br>
    伍賀蓮沉默了片刻，這才說道，“華宇的石油案，不許出差錯?！?/br>
    “蓮少爺請放心，我會盡自己最大的能力?！泵鎸λ臅r候，顧曉晨也學會了折中的說法。

    像是往常一樣，伍賀蓮對于她的回答并不滿意，霸道命令，“你只要回答我，行或者不行?！?/br>
    顧曉晨唇角微揚，心里不安到極點，還是淡然說道，“盡管每一個環節都認真努力，希望做到最好?？墒遣坏阶詈蟮慕Y果出來，誰說了也不作數。我也沒有預知的本事，根本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么。所以我不能?！?/br>
    “一天不見，出息了?！彼榱酥?，冷漠說道，那語氣談不上高興予否，“好，我等著看結果?！?/br>
    “蓮少爺還有什么吩咐?！鳖檿猿吭俅螁柕?。

    見她一副急著要走的神情，伍賀蓮整個人陰霾起來。銳利的雙眸鎖著那抹森郁，尖銳的話語就這樣刺了過去，“你最好不要給我有那些不該有的心思，有些人不是你能接近?！?/br>
    吐出一口煙圈，他一字一字說道，“你、不、配?！?/br>
    顧曉晨明白他是在指言旭東，方才還暗自告訴自己要冷靜沉著，怎么忽然就有了怒氣。

    原本想要隱忍。

    她一向很能忍，可是心里聚起的窒悶沖破了意志。

    她雙眸一凝，克制那份窒悶，冷靜說道，“配不配不是由蓮少爺說了算。就算是我有了什么心思，蓮少爺也沒權干涉?！?/br>
    “我的心……”顧曉晨深深呼吸，吐出這幾個字，“不受您支配?！?/br>
    她是自由的。徹底自由的。

    即便現在無法獲得全部的自由，可是她的心，永遠自由。

    “家世好，相貌好，又有錢。他的確不錯，也足夠讓你覬覦了?！蔽橘R蓮并沒有點名道姓，卻是鄭重警告，“不過一只腳踏兩只船，總有一天會翻船?！?/br>
    他的話讓顧曉晨一怔，原來，原來他以為她是在同時抓著周城澤和言旭東不放。寂靜的辦公室，他的聲音漸漸散去?？墒潜P旋在她的心里，一直一直散不去，剎那就會讓她如此難受。

    他就是有這樣的本事，能讓她難受。

    她不想解釋，也更加沒有必要向他解釋。

    竟然，有些無奈，有些自嘲地微笑，“總比沒有船踏腳，直接掉下河好?！?/br>
    這話一出，反是伍賀蓮一怔。指間的煙灰燃了一截，落了下來，灼傷了肌膚。他的手微動，煙灰散在空氣中，輕笑一聲，“你很聰明?！?/br>
    “謝謝蓮少爺夸獎?！鳖檿猿拷邮芩摹百澝馈?。

    寒冷的冬天，下午三點的陽光已經不再刺目。從落地窗西斜地曬進，照下一片光。恰好打在她的側臉，一半臉龐因為陽光的照耀而顯出一絲透明，另一半臉龐卻還沉浸在陰暗中更加蒼白，沒有血色。

    惟有一雙眼睛，撲扇撲扇，透著機敏以及清澈。

    什么東西在念動，惹得伍賀蓮一陣煩亂。

    他抽著煙，凝望著她，突兀地來了這么一句，“我現在不是你的上司?！?/br>
    顧曉晨的腦子來不及轉彎，就這么栽進了他的語言陷阱。原本沉靜的神情露出一抹詫異，狐疑呢喃，“什么?！?/br>
    “乖女孩。過來?！蔽橘R蓮揚起一邊嘴角，那沉然的男聲猛地溫柔。

    顧曉晨惶恐地睜大了眼睛，感覺他簡直是個異類。

    “放心。辦公室里，我不會把你怎么樣。過來?！彼质钦f道，顧曉晨卻僵在原地。

    瞬間不知道該喊他什么，也不知道該說什么。

    又不是角色變化游戲。

    哪有這樣的？

    遲遲不見她有所動作，伍賀蓮掐滅了煙。顧曉晨一個回神，他卻已經走到她面前，她頓時一嚇。他直接抓過她的手腕，拽著她走向沙發。霸道地將她按在沙發坐下，她急呼出聲，“你……”

    “別動?！彼猜曋浦?，手抓住她受傷的腿。

    “你做什么？”她慌張起來。

    “別鬧?！蔽橘R蓮語氣重了幾分，卻有些疼寵。揮開她的手，將她的鞋襪脫了。剎那瞧見她的腳纏繞著白色的紗布，那么小巧的腳在他的掌中，柔弱無骨，他竟然放輕了動作，不敢太過蠻橫。

    顧曉晨漲紅了臉，他問道，“怎么弄傷的?！?/br>
    “是我自己不小心?！鳖檿猿枯p聲說道，伍賀蓮垂眸思忖。她尷尬地想要抽回自己的腳，他卻握在掌中不放，“我還要去工作……”

    他松開了手，起身俯視她，“你提前下班了?！?/br>
    顧曉晨有些暈眩，他現在又是她的上司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