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六點半的時候，一位提著大包小包的年輕女人來到小小的飯店門口，試圖用肩膀推開透明的玻璃門。

    但還沒用力，守在里頭的人就連忙打開玻璃門，將外頭的女人迎了進來。

    站在門口的正是孫凌。

    半個月的時間，到了這一天晚上，孫凌終于能夠將自己想要的東西準備做給面前女人吃。

    他將進來的女人安排在吧臺正中央的位置，轉身走進廚房，端起剛剛準備好的奶油雞酥盒。

    長條的白瓷器皿上一共放置著兩個酥盒，第一個是易白棠做的，第二個是孫凌做的。

    孫凌深吸了一口氣，端起盤子來到外頭，將第一道菜放在桌上。

    他笑吟吟地對自己少年時候的記憶說話：“小盼，今天晚上我請你吃法餐，你先嘗嘗這道開胃菜，奶油雞酥盒?！?/br>
    正四下打量著小飯店的顧盼轉回頭來，沖孫凌笑了笑。

    從進來到現在，直到這個時候，她的面孔才徹底暴露在光線之下。

    太過蒼白的面孔讓人感覺她剛剛大病初愈，總纏繞著疲倦的眉眼更讓她有些暮氣沉沉。

    但還算真摯的笑容稍微掩蓋了這些缺陷，她捻起一塊雞酥盒放進嘴里：“好久不見，真沒想到最后要離開了，還能和你見上一面……”

    “等你旅游回來，我們還能見很多面?！睂O凌勸道。

    顧盼搖了搖頭：“我不回來了?！?/br>
    孫凌一愣。

    顧盼笑著解釋了兩句：“去國外，或者去別的城市，然后留下?？傊粫倩貋磉@里了……不過別說這些，我們先吃飯吧?！?/br>
    她這時才將東西吃到了嘴里，嘗出味道的那一刻，顧盼頓時一愣，驚艷幾乎沖破了臉上的疲憊：“好好吃！”

    “嘿嘿?！睂O凌回過神來，笑道，“你別看這家飯店小，其實老板特別厲害，一般人還吃不到他做的好東西了；我還是求了又求，將自己所有的積蓄都上供了，才說動老板，讓他勉為其難收下了我?！?/br>
    說到這里，他頓了頓，看見顧盼一小口一小口，有些小心翼翼地嘗著手里的東西時，忍不住摸出自己的DV機，對顧盼說：“小盼，你今天晚上就要坐飛機走了，我給你拍個視頻做紀念吧?！?/br>
    “好啊?！鳖櫯螌χ蜷_DV的孫凌笑了笑。

    說也奇怪，她這次會過來本來只是因為不忍心拒絕過去的好朋友，并不是真對這一頓飯報著多大的期待。但是當自己真的坐在這間小小的飯店里頭，品嘗到過去從來沒有吃過的美味的時候，她突然感覺到一直纏繞著自己的疲倦似乎消褪了一點，她開始期待吃到更多更好吃的東西了……

    她掏出手機，先對著手上吃了一半的雞酥盒拍個照，再對著飯桌上還完整的那枚雞酥盒同樣拍了個照。

    接著，她再三下兩下吃完了手中的第一個雞酥盒，拿起盤子上剩下的另外一個。

    拿著攝像機的孫凌這時候突然開始緊張了，喉嚨像感冒發燒時一樣哽住無法做聲。

    他知道易白棠做的東西肯定非常非常好吃，但他更想知道，顧盼吃到自己做的食物的時候，又是一種什么樣的感覺，他想知道，對方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意思與想法……

    他牢牢地盯著顧盼看，看她認真地品嘗，看她吃著吃著，突然愣住了，再看她抬手捂著嘴，蒙著霧的雙眼蓄出淚水，淚水滑落臉頰。

    孫凌愣住了。

    許久之后，仿佛塵埃終于落定，一聲悠長地嘆息在孫凌心中響起。

    他也不知道為什么，再次記起了高中時候的事情。

    他和顧盼交往的時間并不久，只有四五個月。但在那四五個月中，他們的每一天都過得充實而有意義。

    他們一起學習，一起鍛煉，一起主持學校節目，一起管理班級事務。

    那個時候他覺得這樣的日子會一直持續到他們上大學，工作，結婚，最后生孩子并一起變老。

    可是后來有一天，他們因為填報志愿的事情吵架了。

    再后來，他們分手，他上了自己想上的那個大學，顧盼畢業后聽從父母的安排和別人結婚。

    大學的時候，他其實并沒有經常想起顧盼，最初的戀愛就和高中的生活一樣，究竟是已經翻篇了的事情，只在窮極無聊的夢里才會偶然浮現。

    一直到，他聽說了顧盼現在的情況。

    他沒有其他想法，也沒有其他的意思。

    他只希望，對方能夠越來越好。

    小飯店里頭，新進來的女客人吃著吃著，突然痛哭失聲。

    站在廚房里頭的廚師抱著雙臂，沉默了許久，然后掩上廚房的門，轉身離開。

    易白棠沉默著來到了商懷硯的身旁。

    他在商懷硯的身旁坐下，托腮看著還定時的蒸鍋，蒸鍋里頭烘焙的是下一道要上的菜。

    此刻的沉默讓商懷硯有點慌。

    剛才外頭的情況商懷硯也看見了，他總覺得易白棠受到了傷害，正急需安撫。他特想把對方攬入懷中，愛撫的摸摸頭，親親嘴，最好再滾著滾著就滾到了床鋪上，完成生命的大和諧。

    但以上這些念頭……目前來看，也就只能在腦海中想想而已。

    商懷硯十分惆悵，到底選擇了嘴巴上干巴巴的安慰：“孫凌對外頭客人的意義是不一樣，對于這個女客人而言，孫凌做菜和其他所有廚師做的都不相同，所以她能夠吃出來，并感覺到；就像假如你和其他人一起做菜給我吃，我也能一下子就吃出你做的那一款——”

    “菜里真的有感情嗎？”易白棠自言自語。

    第一次的失敗讓他忿忿不平。

    第二次的失敗讓他迷惑不解。

    感情這種不可量化的東西真的能夠加入菜里嗎？但如果說不能夠加入菜里，為什么外頭那個女客人能吃出同樣的配方之中，他做的和孫凌做的的區別？

    最為關鍵的是，同樣的配方做出的食物，明明應該是他做的更好吃更完美，為什么對方只感動于孫凌做的不那么好吃不那么完美的！

    易白棠想了半天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然后他忽然沖商懷硯轉頭：

    “你剛才說什么？”

    “什么？”

    “你剛才說，”易白棠盯著商懷硯看，“你能吃出我做的飯菜?！?/br>
    “當然？”

    “你是靠什么吃出來的？”易白棠繼續問，他的眉宇再次染上疑惑，“感情嗎？”

    “……嗯！”好了，成敗在此一舉。商懷硯果斷回答，并繼續琢磨，暗搓搓準備說出一個滿分答案，也許這個回答之后，他就能抱得美人歸了呢？

    “難道——”易白棠再猜測，“是我們越來越深的友誼？”

    他無意識把剛剛才在肥沃的友誼土壤上，開出幼苗的戀愛之花給掐了。

    “……”商懷硯。

    你他媽逗我？

    “對了，”易白棠又想起來了，“之前謝謝你，我感覺到了戀愛的滋味，也做出了有那種感覺的料理?！?/br>
    “……”商懷硯。

    有種不好的預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