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閱讀_40
這些妃嬪明爭暗搶了老半天,卻誰也沒想到那狐裘和其余一應小件,最終竟全落到了太子一人手里。 蕭宸雖直到得了狐裘才知道有這么個香餑餑、并不曾參與那些人的爭搶,可他身邊的芙蕖和菡萏消息自來最是靈通,宮里又多的是想巴結太子殿下的人,就算不刻意探問,也有人眼巴巴地將此前眾妃嬪互相使絆子裝可憐的丑樣主動說與他聽,讓少年一方面心喜于父皇對他的獨寵和厚愛、一方面卻也對那件皮裘生出了幾分燙手的感覺。 當然,燙手歸燙手,以他對父皇過分強烈的獨占心思,就算不會刻意將狐裘穿到那些妃嬪面前招恨惹眼,卻也不會因顧忌旁人眼紅就將其束之高閣??山袢债吘故且⒎鐾馔粜邢嘁姷?,真要穿那件狐裘出去,怎么想都有些…… 蕭琰會提到那件狐裘,其實也只是方才說順了口、一心想讓愛子展現出高不可攀的皇家氣象而已。只是想到宸兒穿著那件狐裘時雍容高華的風儀身姿,帝王心下立時便又生出了幾分后悔來,索性趁著少年面露遲疑的當兒借驢下坡,頷首道: 好吧,那就不穿雪狐裘。但綾花緞還是要換,外頭的衣服也要穿夠,莫著涼了,知道么? 兒臣明白。 因父皇先前所言確實有幾分道理在,蕭宸也沒再糾結什么惹眼不惹眼的,直接便讓人服侍著換下了身上原先穿著的外袍,改而套上了父皇先前指定的那一件。 ──這些日子來,他因隱隱察覺了心底存著的異樣情思,對某些場合一直多有回避──像是父子共浴或替父皇擦身等事兒,自打回宮之后,少年便再不曾做過。 只是他自個兒避著那些可能會讓他心思紛亂、從而不得不面對真相的景況,對父皇卻從未生出任何防備;這褪衣更衣的動作,自也全是在帝王眼皮子底下完成的……少年心思純然不曾多想;可那連番動作看在蕭琰眼里,卻教后者無端生出了幾分口干舌燥的感覺。 或許是人天生就懂得趨利避害,對某些不愿面對的事兒下意識地就會選擇自欺欺人的緣故;帝王雖同樣覺出了自身反應的不妥之處,卻只當身心的躁動是因為他已太久不曾好好發泄過一番,并不曾將思緒往那種令人難以面對的真相上跑。 可望著在錦衣華服的襯托下愈顯雍容清貴、氣質高華的愛兒,蕭琰心底那種只想將珍寶藏著掖著、不讓旁人窺去半點風華的情緒,就越發變得強烈。如非他行事理智、自制力也一向驚人,只怕還真有可能做出不管不顧地直接下旨不許宸兒外出的糊涂事兒來。 帝王雖仍未察覺自個兒心底的情緒變化究竟是從何而起,卻也知道繼續在此待下去,只會一再挑戰他本就岌岌可危的理智而已。不想惹得愛子生怨,蕭琰思忖半晌,終究還是放棄了原先將宸兒一路送到宮外的打算,只再囑咐了句路上小心便離開了偏殿,另尋法子給自己消火去了。 耳聽父皇足音漸遠,蕭宸一雙鳳眸因而微微黯淡了幾分,卻仍只得逼著自己收回了心神不去在意,打點好衣著后便自離宮赴約去了。 盛京城地處偏北,冬日的天候比之昭京要來得冷上許多??扇缃竦氖掑酚猩E護體,生意盎然的真氣在體內往復不休,讓他即使已久久不曾經歷這樣寒風刺骨的天候,亦不曾因此受涼生了風寒。 眼下仍在正月期間,時序雖已算得上冬末春初,卻依舊很難感受到丁點溫暖……想到敏行自小長于昭京,對這樣的天候只怕不甚習慣,自窗欞處傾瀉而出的冷氣讓正乘著車駕直赴梅園的蕭宸終于有了幾分后悔的感覺,暗嘆自己思慮未夠周詳,只想著盡早同友人解釋一切,卻忽略了這樣的天候可能給對方帶來的不便。 不說別的,倘若敏行因受寒而誤了備考,又教他心下如何能安?可事已至此,蕭宸唯一能做的,也只是讓安遠事先備好手爐披風,在必要時交予好友用著而已。 二人今日相約的梅園位處盛京東郊,是京中春季郊游賞花和各種宴會的熱門景點,年前便被父皇賞給了他,如今已是太子名下的產業了。 蕭宸雖是微服出的宮,身邊帶著的護衛卻不在少數。好在為防著不長眼的人前來攪擾,梅園老早就放出了今日閉門歇業的風聲;故車駕抵達梅園之時,園外并不見平日的車水馬龍,只有一輛罩著青布的馬車孤零零地停在角落,車前還站著闊別多時的小廝茗淞,正一臉驚愕地望著眼前里三層外三層地讓人護著的車隊,像在懷疑今兒個是不是來錯了地方。 ──少年搭著安遠的手從馬車上下來時,最先瞧著的,就是前頭的茗淞目瞪口呆的模樣。他也沒想到雙方會直接在梅園門口碰上,秀如遠峰的雙眉微微一挑,卻是越發佩服起了父皇的高瞻遠矚來。 他如今身分不同往昔,便能讓潛龍衛隱于暗中隨行相護,也沒可能再像往日隱藏身分在外歷練時那樣,只讓安遠跟著便輕車簡從地出了門──君子不立于圍墻之下,既知自個兒在許多人眼里都是攔路石一般礙眼的存在,就更應該保護好自身的安全、從根本上絕了能讓敵人伺機下手的空隙,而不是事到臨頭才在那兒懊悔不迭。 即使重回人世已有九年之數,那種鏤刻于魂靈之上的悔恨,蕭宸也不曾有一刻或忘。 若他減不了出行時的陣仗,卻獨獨在衣著上打扮得平易近人一些,遇上了眼下的情況,給人的感覺怕便不是體貼、而是惺惺作態了。 許多時候,他本以為自己已考慮得足夠周全,卻直到實際遇著了,才知道自個兒的處事手段終究還是太過生嫩了些……幸得父皇早早考慮到了這些、事先給了提醒,這才讓他不至于一見面便在友人面前露了丑。 也在蕭宸心生感慨的同時,先前給他出行的陣仗驚著了的茗淞也終于回過神,正匆匆忙忙地回頭向馬車里的少爺稟報此事。以少年如今的耳力,便無需刻意運功凝神細聽,也能清楚捕捉到那個與安遠年歲相去不遠的半大孩子明顯慌了神的急促嗓音── 少、少爺,咱們莫不是來錯地方了?這梅園剛才沒半個人就算了,現在一來就是這么大一群,那護衛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只怕比起王嬸提過的、先前那什么王出府游玩的車駕都差不到那兒去了。 唔?可我打聽過了,京里就這一處梅園,應該沒錯才是……我下去看看吧!搞不好是耀之來了也不一定。 可……可要是沖撞了貴人怎么辦?少爺要有了個什么萬一,要茗淞如何跟老家的老爺和大老爺交代? 若真有什么誤會,打個招呼解釋一下也就是了。咱們不過是把車停在了梅園門口,方才也不曾有人來驅趕,怕什么?你家少爺我怎么說也是個正正經經的舉人,那些貴人就算瞧不上眼,也不會隨意打罵才是。 如此一句罷,但聽馬車內一陣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聲響起;下一刻,那個蕭宸再熟悉不過的頎長身影已自掀開了帷簾,在茗淞慌亂無措的目光中頤頤然步下了車駕。 正主兒既已現身,以兩人的交情,蕭宸自也沒有在原地干等著對方過來見禮的道理。當下遂自邁開腳步,在身后一串人龍的隨伴下主動迎上了前,而在瞧見好友主仆二人瞬間瞪大的眼睛后揚唇一笑,道︰ 好久不見,敏行……你瞧著精神頭不錯,但委實清減了些,可是在京里住不慣么? 主要是飲食吧,怎么吃著都不對味。我是喜歡酸甜口的,但此前請來的廚娘不是燒得重咸、就是沒滋沒味的,直到近來才終于找到了合心意的…… 因蕭宸打招呼的方式太過自然、與兩人仍在書院時全無二致,故對方問起時,寧睿陽雖讓好友身上綴著毛邊的貴氣大氅和身后的一串尾巴驚得不輕,卻仍下意識地先用往日對著友人的輕松口吻做了回答,然后才猛然醒過神地瞪大了眼,朝面前熟悉卻又陌生的少年露出了個見鬼似的表情。 耀之?你這模樣……雖說咱們確實已不只三日沒見,但這差距也未免太…… 不過換了身打扮而已。敏行總不會因此就不認我吧? 自然不會──但這也實在差太多了。 寧睿陽不是不知道友人家境不錯,但身邊隨時跟著幾個護衛、和身邊隨時跟著一大群護衛完全是兩碼子事。尤其他上京之前,好友只提過要隨父親回老家,并不曾將老家的事兒說得太過詳細,眼瞧著對方這身明顯不只是尋常豪富人家的作派,有些讓自家小廝的話影響了的青年腦子一轉,忍不住語帶猶疑地試探著出聲問: 你先前提過要隨令尊回老家,難道你的老家就在京城?而且瞧著這陣仗……莫非我還真得喊你一聲世子爺? 問是這么問,但因書院好友其實是王公貴冑什么的、怎么看都太過異想天開,寧睿陽這話卻仍是玩笑的份兒居多,就等著對方出言反駁他呢,并沒怎么當真。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聽著這話的少年不僅沒有馬上加以否定,還用一種難以形容的復雜目光瞥了他一眼,有些含糊地道: 嗯……有些類似吧,雖然不大一樣。詳情請容我稍后解釋。咱們先進去吧? ……好。 雖覺好友的態度有些說不出的微妙,可出于對對方的信任,片刻沉吟后、寧睿陽終還是一個頷首,跟在好友身邊一道進了梅園。 他不知蕭宸身分,言談舉止間自也不會刻意避忌什么,仍是如在昭京時那般、僅僅以一個莫逆之交的態度平等相待;可這番舉動看在少年身后跟著的那些侍衛眼里,便覺此人著實有些大逆不道了。 當然,因訓練有素,這些忠心耿耿的侍衛們縱有不滿,也不會輕易表現在臉上──殿下的事本非他們這些臣子所能置喙;比起在意這些,他們眼下更該做的,是盡快完成整個梅園的布防戍衛。 蕭宸今日帶出門的不光有往年使慣了的幾名潛龍衛,還有近百名從太子近衛中遴選出的精銳。這些精銳大多出自蕭琰嫡系轄下,實力自然十分可靠。也無須等太子下令,幾人入園后便自分散了開,按著梅園的布局規劃完成了布防。 侍衛們的動作雖然迅速而精確,但幾十人嘩地一下四散了開,動靜仍然小不到那兒去……見友人身后的尾巴居然有如此聲勢,饒是寧睿陽同少年交情再好,此刻亦覺出了少許不妥來: 耀之?這到底是── ……雖是情非得已,但此前多有隱瞞,還望敏行莫要見怪。 見好友已讓手下人的動靜驚得沒了賞花的心情,蕭宸心下暗嘆,卻終究還是順著對方的疑問起了話頭,而在一番解釋兼致歉后輾轉道出了自個兒隱瞞多時的身分: 沐昭榮是我離宮歷練時用以掩飾身分的化名──我姓蕭,單名一個宸字。 面對好友,他實在說不大出孤乃當朝太子這樣的話來,故最后仍只道出了自個兒的真名,并藉那離宮二字給了對方一點提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