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兒_分節閱讀_26
長安殿目前是九嬪之一的穆昭儀所住。穆昭儀膝下無子,帝王在這個時候讓人將蕭宜送到她那兒去,用意自是再明顯不過。 三子的安危既已確保,蕭琰處置起高貴妃來便也無了顧忌。當下直接讓人進殿縛出高氏、其余人等若有不從可直接格殺;不多時,高崇華衣衫不整、鬢發凌亂的身影,便已在此起彼落的女子慘呼與哀哭中被拖至了帝王跟前。 ──當然,以曹允等人的精明,這所謂的跟前指的乃是足夠讓帝王看清此人、卻不至于受到任何威脅的距離。 高崇華似乎仍難以接受自己轉眼由未來的太后就此淪為階下囚的事實,即使已經受縛,一路上也始終不停罵罵咧咧地叫喊放話……只是被帶到帝王跟前后,見著蕭琰那全無一絲病容的俊美面龐,高崇華哪還不知兄長和自己定是徹底落入了帝王算計當中?原仍有些高漲的氣焰至此一消,她渾身發軟,似有些難以置信地張口問道: 怎么會……阿兄呢?我阿兄── 可蕭琰卻沒有理會。 他只是冷冷睨了形容狼狽的高崇華一眼,隨即將目光轉向了懷中的愛兒,溫聲問: 宸兒高興么?遲了這么多年,父皇可終于能為你出口氣了。 父皇不是在為宸兒出氣,是在為我大昭根絕后患。 雖知父皇是因想起了當年的諸般委屈忍讓所以有感而發,但迎著無數將士的目光,蕭宸總覺得這么說實在有些不妥,便一本正經地糾正了父皇的隨興之語,將今日之事拉到了國事的層面上。 蕭琰對他這種故作認真的小模樣向來最是喜歡,但見愛子態度認真,為人父的他自也不好拆臺。當下略一頷首,道: 貴妃高崇華與其兄合謀,意圖發動宮變擁皇三子蕭宜登位……此等謀國之舉罪無可赦。卻不知在宸兒看來,應當如何處置? 帝王此言,明面上像是在考較、征詢愛子的意見,實則卻是將處置高崇華的權力交到了他手里……明白這一點,蕭宸心下有些復雜,卻終究還是在短暫沉吟后雙唇輕啟,道: 大逆之罪,其行當誅。莫不如就地杖殺以絕后患,再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事涉人命,盡管由一個九歲孩童口中聽到這樣條理清晰的處置該當是讓人驚艷的,可見蕭宸又是杖殺又是曝尸地說得輕巧,卻還是讓在場聽著的大部分人都不由生出了幾分不知該是驚嘆還是畏懼的感覺。 可蕭琰自然不在這大部分人的范圍里面。 他會在高如松入彀后選擇將人就地格殺、而非留著下獄慢慢審理,自然是存著徹底斷絕后患的心思。故愛子此言可說是再對他的胃口不過,當即笑著點了點頭: 如此處置甚好──就這么辦。 最后面的四個字,是對身旁那名正等著君王令旨的禁軍將領說的。 在場的禁衛都是令行禁止、深受帝王重用的心腹精銳之士,就算蕭琰是先征詢了愛子意見才開的口,眾人對這個命令也不會有半點疑義。當下無視于高崇華的抵抗掙扎直接堵了嘴將人按倒在地,并取來軍杖按旨行刑。只聽得棍棒重擊上人體的悶響一聲接一聲地傳來;不多時,高崇華的痛哼聲就已漸漸微弱了下;燈火通明依舊的承華殿前,也像一個時辰前的紫宸殿那般、開始彌漫起了刺鼻的血腥味。 而這之間的過程,蕭宸一直是看著的。 他看著高崇華掙扎抵抗、看著高崇華痛苦呻吟、看著高崇華血rou模糊、看著高崇華四肢抽搐……比起先前處置幾名高如松親衛時干脆俐落的斬首,杖殺無疑要來得更加血腥和殘酷許多??墒掑樊吘共皇钦嬲木艢q孩童,前生落到北雁手中時又曾經歷過許多慘無人道的刑求,對這樣的場面自然很難生出什么退卻或懼怕來。 事實上,只要一想到自己前生會落到那樣的地步,罪魁禍首便是眼前的高崇華,即使蕭宸一直以為自己已經不恨了,心底卻仍不由生出了一絲解氣的感覺。 卻到高崇華徹底斷了氣,蕭琰才將處置其余人等的任務交代了下去,自個兒帶著愛子回了紫宸殿安歇。 終章 盡管朝中上下無人不知高氏之害,可這個從蕭琰登基以來就一直延續到現在的隱患,竟然一夕之間就被徹底根除,仍是讓整個大昭朝廷受到了不小的震撼。 蕭琰是個強勢的君王,近來又有意扭轉自己在臣下心目中英明理智、為顧全大局不惜妥協忍讓的形象,動起手來自是格外雷厲風行。連同高氏兄妹在內,當夜被直接處決的高氏一系全都被擺到了城門前曝尸三日,與高如松有過聯系的朝臣家中也被奉旨前來的禁軍大肆抄檢,一旦搜到相關的證據就直接下獄,委實讓整個京城陷入了好一陣的風聲鶴唳當中。 說來也讓人無奈,雖然高如松在許多朝臣眼里早就是秋后的蚱蜢、再蹦達也蹦達不了幾日,可中宮虛懸、儲位未定的事實,卻仍讓不少人生出了從龍擁立的投機心思。而結果,就是高氏一倒,朝中竟也大大小小地牽連了將近五分之一的官員。就算其中有不少是存著只收錢、不辦事的心思,此案波及之廣,仍教負責調查的大理寺辦得心驚膽戰。 在樓輝等一眾熟知帝王脾性的朝臣看來,案子發展到了這個地步,以蕭琰一貫大局為重的作風,少不得會落個高高拿起、輕輕放下的收場,只重懲首惡、而將那些只是稍帶著沾了點邊的小魚小蝦稍作申斥罰俸了事。畢竟,若真按謀逆、從逆等罪逐一論處,前朝一下少去五分之一的官員,運作起來少不得會有些狀況??墒掔m也對這個結果感到心驚,卻更多是一種終于讓朕等到了的感慨,遂直接駁回了閣老們奏請帝王從輕發落的折子,下詔讓大理寺按律查辦。 蕭琰即位至今雖已十一年余,可最開始的兩年忙著對抗北雁、康平亂弭后又得花上不少心思收拾善后,故整個朝廷的發展,還是直到近兩三年才慢慢進入相對穩定的狀態之中……在此情況下,朝臣的脾性和胃口還沒被帝王的妥協忍讓養大、彼此間的關系也還沒因長年的安逸發展到盤根錯節的地步,就算帝王雷霆萬鈞的手段確實嚇著了不少人,朝中也未因此生出多少反對的聲浪來。 鏟除了這十多年來的心腹大患、收拾了一批見風使舵的朝中蠹蟲,還在群臣里成功立威、就此解決了往日作風留下的隱患……按說這足稱一石三鳥的收獲,本該讓帝王高興上好一陣才是??梢蛑站W當夜心中做下的決斷,盡管朝中近日來好事頻傳,蕭琰的臉色始終不怎么好得起來。 ──而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了天天待在紫宸殿里的蕭宸身上。 早從小樓氏不曾入宮、而是嫁給了那位新科狀元之后,蕭宸便已深切體會到自己的所作所為,確實是能夠改變、扭轉自身命運的。而此次的高氏一案,更讓他意識到了自身對父皇有所助益、從而使未來得以往更好的方向發展的可能。 上一世,高氏兄妹不只多活了三年,還因為父皇不得不用上一些見不得光的手段將兩人鏟除,使得朝中無法正大光明地徹查二人涉及的種種違法亂紀之事,自也沒能名正言順地除去那些與高氏有牽連的蠹蟲……與這一世的結果相較,二者孰優孰劣,無疑再明顯不過。 可更讓蕭宸為之震撼的,卻是父皇令大理寺徹查并按律嚴懲時、朝中上下對此事的反應。 即使重生至今已有三年余,前生身死后以魂靈之姿陪伴在父皇身邊經歷的一切,也始終不曾在蕭宸腦中淡去。 所以,他才會明知不妥,卻還是放縱著自己在看到父皇露出病態時淚流成河、才會在每一次被夢魘驚醒時不管不顧地非得尋著父皇不可……都說執念成魔,他雖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生情況,可每一次偎在父皇懷中撒嬌哭泣之時,蕭宸都能感覺到心底壓得極深的沉郁一點一點地被釋放消磨;而每每被某些景象勾起的恐懼,也日復一日地逐漸轉弱。 只是隨之而起的情緒漸漸淡了,記憶本身卻不曾褪色。就算一切早已過去──或者說根本還沒發生──蕭宸也從不曾忘記上一輩子、父皇因他的死而大肆懲處朝中官員時,整個朝廷因此掀起的反彈……和其后徹底惡化成君臣對立的態勢。 若沒了這一折,即使父皇的身體在他死后便已大不如前,撐上個十年八年還是沒問題的,又怎會那么早便因心力交瘁、精疲力竭而早早崩殂?也因此,即使高如松一案所牽涉到的范圍并沒有他記憶中的那一案那樣深、那樣廣,可知曉父皇決議按律懲處之時,蕭宸還是為此擔心了好幾天,生怕朝中會因此出現什么異動、甚至重演他上一世經歷過的那些事兒來。 可出乎蕭宸意料的是:對于父皇的決定,朝中沒有什么反彈、也沒有什么暗流潛涌的不滿情緒。那些從逆附逆之人全都該抓的抓、該流的流、該殺的殺;就連只是收錢而沒有辦事的jian滑之人,也受到了足夠讓其懊悔半輩子的處罰。如此一番處置下來,整個大昭朝廷的氣象可說徹底為之一新,顯見帝王殺雞儆猴的舉動確實起到了預期的作用。 而這樣的結果,讓從父皇口中聽到一切的蕭宸既開心又不解,忍不住拐著彎將心底的疑惑問出了口。 蕭琰雖不知愛子口中的可能情況就是十年后的大昭曾經真實上演過的一切,卻還是將所有可能的影響因素逐條分析給了愛子,并在強調時機如何重要的同時又一次生出了宸兒果真不凡的感嘆。 雖然愛子只是出于好奇而提問,但以蕭琰的敏感,聽到宸兒的描述,自然很快就意識到了那種情況存在的可能性──如果他沒有及時察覺到自己作法上的失當,長此以往,只怕還真有可能把臣下慣到敢于正面和他作對的地步。 蕭琰是個強勢的帝王,也確實有著強勢的能耐。他不介意朝臣為對的事與他據理力爭,卻不能容許臣下為私利而與他作對。好在經過高如松一案的警示,底下人的小動作已經收斂了許多;只要他多加留心一些,想來整個朝堂的風氣定不至于落到宸兒提及的那種境況。 只是又一次體會到愛子的出色后,有些事情,蕭琰自然也不能再放縱自己逃避下去了。 也就是在那一天,解答了蕭宸的疑惑后,帝王躊躇良久,終還是將心底籌謀了數月的事兒同愛子直言說出了口。 ──他想讓蕭宸以養病為名暫離宮中,到民間好生歷練一番。 蕭琰會有這么個決定,其實也是出于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