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深仇
秦母悠悠轉醒之時,還來不及回想一切,心口之痛就讓她明白所有。所有脆弱只能暫放一旁,她一生柔弱,全是秦漠護她憐她,如今秦漠走了,無盡哀思,只能放在身后。 眼前瑣事繁多,秦漠喪禮待辦,她還得撐起秦家門面。秦母揉揉額角,見侍女點了燈,微弱火光照不亮昏暗的屋子,她有些疑惑:“什么時辰了?” “夫人,四更天了?!笔膛恢笔刂?,見秦母醒來,便吩咐其他人端了白粥上來,“夫人喝些吧,暖暖身子,小姐已經派人去通知少爺了?!?/br> “是我連累了長雁?!鼻啬感奶叟畠?,又想起離去的丈夫,聲音頓時哽咽,強行壓下悲傷讓她呼吸急促,難掩痛苦。 侍女擔心不已,卻也明白此時勸不了秦母。 “報應……哈哈哈,報應……”秦母回想丈夫死前最后幾句話,情難自禁,指甲深深陷進手心之中,疼痛使她稍微緩過神來,不禁又哀怨起來,“就算是報應……也不該如此折磨他……” 侍女聽不明白,只能站在一旁默默等待,秦長雁進門時見秦母眼中還晃著淚光,面上憂慮心疼,心中卻一片漠然。 真是巧了,她本就想著秦漠不好對付,沒想到有人直接幫她解決了這個**煩。 聽秦漠死前所言,應又是秦家造的孽了。 誰能想到呢,如此風光得意的秦家,私底下竟藏了這些見不得人勾當。 秦長雁想大笑幾聲,說句大快人心,但眼前卻只能假意安慰秦母,她遣退下人,坐在秦母身邊握著她的手。 “母親,此仇不得不報!此人心狠手辣,父親受了那么多苦,硬生生熬到回家才……如此手段,簡直令人膽寒!”秦長雁拭淚長嘆,“此人怎能……父親為人正直,怎么能受此折磨?!?/br> 秦母聞言,眼里狠厲之色一閃,但隨即又猶豫起來:“但……此人、此人……”她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秦長雁,此人殺秦漠,是因為與秦家的仇。而此仇,秦家無話可說,辨無可辨。 “怎么了?難不成就任由父親這樣不明不白的走了?”秦長雁咬唇,臉上又急又氣,淚珠滑落,“父親、父親……” 這一聲聲父親讓秦母心痛不已,她憐惜自己,又心疼女兒,還沉浸在失去丈夫之痛的秦母顧不得太多,也生出了復仇之念。 “此人的確過分!”秦母緊握的手張開,手中還有未洗去的血跡,血跡成字,“你父親臨終前在我手里寫下此字,一是不愿你們牽涉其中,二是讓我知道是誰尋仇。我秦家確實欠了他的,但這么多年來秦家一直為善,早就有悔過之心,此人不管不顧,竟用此殘忍手段……實在可恨!” “這……按照母親所說,此人是誰?”秦長雁心中一動,想借此找到背后之人,就算不是盟友,能多知道一些秦家的丑事,也好在之后掌握秦家。 “這……”秦母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將此事說出,秦長雁發覺了她的猶豫,轉而一聲嘆息。 “母親有難處我能理解,只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若想為父親報仇,此人身份必須查清楚?!?/br> 秦母猶豫一下,將手中的血字給秦長雁看了一眼,那血字糊成一團,但也能隱約看見這字的形狀。 一個祁字。 祁?秦長雁是實打實的疑惑了,她對這個字沒有印象,難不成這個人不是跟當年之事有關的? 秦母見到這個字時,心中的震驚也不少:“我以為……應該不會有人來了,你父親做錯了事情,但、但也是為了中原的平安。那人與魔尊余黨有關,之后還暴起傷人,三教和流所領的門派被他傷了大半?!?/br> “原來如此,這怎么能怪父親?!鼻亻L雁對這說辭只覺得可笑,但面上卻是憤懣之意,“如此惡徒,居然還敢向父親復仇?” “這……這是你父親告訴我的?!鼻啬妇o緊捏著衣角,“只是這人應該不存于世了,不知道還有誰,竟能隱藏至今,向你父親下手?!?/br> 不存于世……莫非與她是同樣的情況? 秦長雁點點頭,“我會去查清楚的,秦家絕不能就這樣算了!” 臉上的悲憤出了門就消失得干干凈凈,秦長雁打定主意,人是要找,但可不是為了給秦漠報仇。 她到了靈堂前,卻見京落暉在那徘徊,秦長雁有心嚇他,故意一喝:“何人在我父親靈堂前放肆?!” 京落暉早在外設了陣法,就等著秦長雁來呢,聽到這話頭也不回,反問道:“秦家主是你父親?這可是我聽到的最好笑的笑話?!?/br> “你——”秦長雁知道自己一開始就沒能瞞住京落暉,這人一出現便在暗竹林,她沒把握京落暉知道多少事情,原本是想借由櫟青除掉京落暉,再逃回秦家。 但沒想到櫟青見了京落暉卻沒出手,她妄圖對京落暉使美人計也沒用。這兩人讓秦長雁頭疼不已,只好把他們也招來秦家。 “你在看秦漠尸身?可有收獲?!鼻亻L雁看著棺木里換了一身干凈衣服的秦漠,不禁冷笑幾聲,真是讓人痛快。 京落暉慢吞吞地收回自己查看的手,將用來包住手指的手絹扔在陣法之中。陣法靈光耀耀,將手絹卷成灰燼。 “如今你也該說了吧,不然,我可就要估量一下秦非遙的價值了?!?/br> 京落暉之前只是冷眼看著秦長雁攪事,他本就抱著利用秦家之心,秦長雁的做法反而是幫了他的忙,他自然不會管。 只是秦漠離世,秦長雁必須抓緊時間動作,不然這一系列的信息將間接對如今的秦家造成打擊。 “宮乘心真的回來了?”秦長雁總覺得此事與京落暉有關,但京落暉聞言只是伸指一攬自己身前的頭發,黑發紅衣,在靈堂前還真有幾分惡鬼之感。 只是臉不像,太過好看了些。 花瓶。 秦長雁暗罵一聲,卻料京落暉微微挑眉,嘴角上揚:“沒人告訴你,在符靈師的陣法里罵布陣之人,是十分愚蠢的行為嗎?” 不等秦長雁回答,京落暉恍然大悟道:“也是,一個侍女,也應該是沒有接觸符靈師的機會?!?/br> “你——”秦長雁深呼吸一下,免得自己沖上去將京落暉打上一頓,但實話說,目前來看,在陣法里,她也打不過京落暉。 “算了,不與你計較?!鼻亻L雁上前查看了一下秦漠傷勢,秦漠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劍傷,每一道見血入骨,用劍之人劍法卓絕,凌厲陰寒,留下的絲絲劍氣更是含著無盡怨力與陰氣。 看上去不像活人所留,但那劍招之間又隱約藏著一絲生機盎然的靈氣,還有那劍傷之間殘留的深厚真氣,都在宣告留劍之人應是活人。 “這……”秦長雁眼珠一轉,十指指尖慢慢凝聚出絲絲鬼氣,鬼氣在秦漠四周轉了一圈又回到她體內,秦長雁臉色煞白,捂著胸口喘息幾聲。 她有些難以置信:“明明有陰氣,為何會抗拒鬼力?留招之人到底什么來頭?” 京落暉安靜看她做了無用功,輕笑道:“怎么,我以為你從秦夫人那拿到了消息?!?/br> “是拿到了?!鼻亻L雁自認為可以扳回一城,下巴輕抬,“但你打算拿什么來換?” “嗯?”京落暉像是沒聽懂一般,不禁反問她:“我沒聽錯,你是在問我要東西?” 秦長雁冷哼一聲:“莫非你想直接要,哪有這么好的事?” “你該明白?!本┞鋾熖忠粨],陣法一轉一變,由原本的幻陣化為八星鎮鬼,八角靈氣凝結,直接打向秦長雁。 秦長雁避之不及,悶哼一聲,臉上黑氣乍現,半空中一道女子黑影顯現一瞬,然后又回到秦長雁天靈之中。 京落暉這才繼續道:“如今,是你應該求著我,求我不要將你借了人家女兒身份之事說出,而不是你來要挾我?!?/br> 秦長雁無語半晌,不知自己是不是該氣,只能暗嘆京落暉真是開不起玩笑,只好一一說來。 “祁?”京落暉擰眉細想,無爭玄谷是溪家,楓月清潭后人是御漸蕭,那祁不出意外,也只能是云祁山了。 加上之前蕭鈺曾說云祁山后人失蹤一事,這祁家后人在此時對秦家復仇?秦衛兩家與鬼城一事有牽連,這是京落暉的猜測。 但祁字一出,莫非秦衛兩家家還與云祁山有牽連?使這樣的手段,此人對他們定是恨之入骨,是怎樣的仇恨,才能讓他過了這么多年才選擇復仇,又用此手段?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 京落暉看向秦長雁:“你是鬼城的人?” 等等,京落暉決定糾正自己:“你是鬼城的鬼?!?/br> 初見秦長雁時,他身上羅盤就顫抖不止,為助慕容望幾人脫困,他事先在羅盤里收集了一些鬼城的鬼力,一方面是想帶回去玩玩,一方面也是為了繼續追蹤鬼城鬼力的下落。 秦長雁身上剛好帶有鬼城鬼力,不然京落暉也不可能真的送她回秦家,秦長雁身為秦家嫡女,哪會有那般我見猶憐的姿態,更別說她對于秦家的不熟悉,簡直把“我不是秦家嫡女”這幾個字寫在了臉上。 “我以為我還藏得挺好的......”秦長雁有些尷尬,隨即又搖搖頭,“這畢竟是我身上鬼力出賣我了,做不得數。我的確是無爭玄谷溪城的人,來此,也不為其他,只為復仇?!?/br> “引慕容望與衛問余去鬼城的也是你吧?只是不知你用何手段讓鬼身分成兩份,還寄宿在秦長雁身上?!本┞鋾熀鋈幌氲揭粋€可能,猶豫了一會兒,還是開口說:“別告訴我,你是跟鬼王做了交易?!?/br> “嗯?”秦長雁眨眨眼,有些訝異,“我不知他是不是你口中的鬼王,但,我的確跟一個人做了交易,不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人,他身上有很強大的鬼力,我在他面前幾乎動彈不得?!?/br> 京落暉點頭,他已經可以確定了,秦長雁所交易之人,應該就是裴與衡心心念念的鬼王。這可真是......意外之喜。 “我不會問你具體是誰,但鬼城一事我也要管。再說憑你一人,也無法扳倒衛家,你想要的不會只是秦長雁的身份吧?”京落暉倒也沒撒謊,秦長雁究竟是誰他并不想理會,既然這人出身鬼城,肯定是要為鬼城報仇的,那京落暉從中得到消息,也就方便了。 “我......我不知道你對無爭玄谷的事知道多少,溪家后人還留有多少,我也不知?;蛟S流傳下來的,是夫人弒夫棄子的謠言,也或許是城主大開殺戒的荒謬言論?!鼻亻L雁不愿意回想過去,但如今卻不得不回想。她一生都在無爭玄谷度過,受城主與夫人恩惠,她曾以為,那里是真正的桃源。 京落暉嘆息一聲,果然被她說中,溪浣對他說的也的確都是這些話。 “那其中,哪些是真,哪些又是假?” “夫人弒夫是真,城主大開殺戒,其實也是真?!鼻亻L雁苦笑,思鄉之情難以抑制,只能拭淚長嘆,“唯一假的,是城主。我不知夫人何時知道的,但等知道之時,已經晚了。夫人痛定思痛,只能帶著一干人等封鎖溪城,但只抵抗了假城主七天。這七天之內,夫人與一人做了交易,殺盡城內所有修士,以他們冤魂吞噬自身,才借由鬼力化為惡鬼殺了假城主?!?/br> “這......”就算是京落暉,也萬萬沒想到真相竟是如此,如此駭人,又如此驚心動魄。 “我本不是修士,夫人臨死前讓我與剩下的人一同離開,我卻不愿......我知曉后人最是容易顛倒黑白,我不愿城主背負罵名,更不愿這么多人的犧牲埋藏地下。但我又無能為力......”秦長雁死死閉著眼,“我想回去為夫人立墓,但我看到的,是被陣法困住的冤魂,是被推向地獄的溪城。那人的面孔我死都不會忘記!宮乘心!宮乘心!” 秦長雁本就是怨鬼,如今怒氣一激,四周鬼力迸發,雙眼血紅,咬牙切齒,恨不得將口中之人碎尸萬斷,將所有怨恨盡數傾瀉。 “宮乘心!秦漠!秦衛兩家自詡正義,自以為回去給那些人一些好處,就能洗去他們犯下的罪孽嗎?假城主是他們所派,無爭玄谷的悲劇是他們所致,此恨難消,唯有殺之!” “所以我在溪城自殺,借由殘留鬼力勉強成了怨鬼,多年來都在凝聚身形,等到成功了才前往衛家。只是我到了后......宮乘心失蹤了,多么可笑,太可笑了,我還沒來得及復仇,他憑什么失蹤!他以為失蹤了就能抹去一切嗎!” 秦長雁雙眼血淚滑下,怨鬼真容現身,緊緊盯著京落暉:“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幫你,只要你不妨礙我,只要你不幫衛家......此仇,若不報,我便對不起無爭玄谷,對不起將我撫養長大的夫人,對不起被我拋下的少爺......” “此仇......怎能不報......” 滴滴血淚,盡述慘痛。多年心愿,憑借一魂之身支撐,即使已是強弩之末,但仇恨不消,便不敢散。 散了,怎對得起失去的一切? 雖無修為,忠仆之心,也能使其拿起血刃,走上復仇的絕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