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們今天就要走了?”衛行歌方從外面回來,就見京落暉與蕭鈺兩人已經準備出門了,她還驚訝了一下,“我本以為你們會將事情調查清楚再走,既然如此,我事務繁多,恕不能遠送,還請見諒?!?/br> “夫人客氣了?!笔掆暿殖珠L劍,臉上冷靜非常,絲毫看不出來心虛的模樣,“那我們就先走了?!?/br> 衛行歌隱約覺得不對,但還是客氣相送,等見他們兩人離開衛家時,便沉下臉,轉身對身旁武衛說:“找人注意他們,若是他們當真離開杻陽就不用管,若不是,查清楚他們想干什么?!?/br> 武衛跟隨她依舊,便垂著頭答應道:“屬下明白,那萬一此兩人對衛家不利,是否......” 衛行歌制止了他未盡之話,一雙美目凌厲傲然,說話更是一派自信:“我還不必行此手段,他兩人,還威脅不了我衛家,只是乘心之事,不能讓他們繼續查下去?!?/br> 武衛點頭,立刻動身跟隨京落暉兩人身后。 衛行歌一身男裝,方回了自己房間就內息一亂,險些跌倒在地,身旁侍女連忙扶好她,滿臉擔憂:“家主!你不可再用易秋心法了!” “我無事?!毙l行歌抹去唇邊鮮血,借著侍女的力靠在床邊,閉眼調息真氣,侍女也輕喝一聲,借助自身內力幫助衛行歌療傷。 “衛氏分支一事不能拖延,必須盡快查清真相?!毙l行歌皺著眉頭,“也不知問余那里查的怎么樣了?!?/br> “放心吧?!笔膛畬⑿l行歌傷勢全數轉移到自己身上,現在也是一副虛弱模樣,安靜站在一旁安慰她,“大少爺武功高強,又有宮家主那邊護著,不會有事的?!?/br> “嗯,也對?!毙l行歌點點頭,低聲吩咐道,“看好何意,不許他出去,此事另有蹊蹺,我怕是針對乘心而來?!?/br> “姑爺?”侍女不解,“姑爺失蹤許久了,再說姑爺性情溫和,不應該有人以這樣的手段報復他才對啊?!?/br> “溫和?你可真是客氣?!毙l行歌冷冷一笑,似有感觸,“說白了他就是懦弱,但有時候,懦弱的人做出的事才往往令人意想不到啊?!?/br> “家主......”侍女自知說錯了話,讓衛行歌想起往事了,便打算下去給衛行歌端上補湯,讓這位一直獨撐衛家的家主冷靜一下。 衛行歌閉眼片刻,才緩緩睜開,眼中已不現冷意,反而是無盡思念。她摸索著枕頭下方,將一封折疊好的信拿出來展開,盯著上面端正的字跡苦笑一聲。 “夫君啊,你害得我好苦......” 若是當年不曾相遇,是否今日便不用苦苦支撐一切、承擔一切? 衛行歌想不明白,卻也只能趁著受傷這一段時間好好靜靜,回想過往那短暫的幸福時光,然而繼續穿上男裝,為衛家奔走。 這是她的宿命,也是她的無奈。 而另一邊,出了杻陽之后,京落暉和蕭鈺都察覺身后有人跟蹤,兩人對視一眼,泰然自若地繼續趕路。 等到身后沒了氣息時,京落暉便囑咐道:“雖然你很想去暗竹林,但不好意思了,你得先去衛何意所說之地看看?!?/br> 蕭鈺點點頭,拱手道:“那我去了,你一路小心?!?/br> “哎,還有我交代你的事情,記住了?!?/br> “自然?!?/br> 京落暉便不再多言,兩人分道而行,距離十五天之期雖是寬裕,但為防路上生變,京落暉還是想抓緊時間,盡快趕到鬼城。 裴與衡給他找的找個幫手還挺有用,京落暉思索了一下,不如下次也加上那個小丫頭,順便還能帶個慕容望。 既然是裴與衡欽點的下一任掌門,怎么能不讓他多受些考驗呢? 出了杻陽之后,那衛家分支與依附衛家的門派家族遭受襲擊之事便聽得更加多了。 京落暉趕路之際已經聽到不少人提起此事,他想著衛何意所說之話,估計這一次的對象不好對付的程度遠超其他。 衛行歌與他們撞見之時內息紊亂,腳步虛浮,顯然是受了傷的。但這位家主是出了名的果斷女子,自她年少時,衛氏夫婦便將她當男子養大,更傳授她歷來只有男子才能學的易秋心法。 但易秋心法屬至陽功法,與女子之體本就相克,衛行歌難以將其發揮到最大作用,還可能因其屬性相克導致心脈有損。這么多年來,說是沒人想看笑話是不可能的,但衛行歌獨自扛起衛家,易秋心法更是照用不誤。旁人贊嘆之時,也只能為其嘆息。 將易秋心法練到如此地步,衛行歌經脈必受沖突,無法學習其他武學緩和內傷,只能依靠易秋心法提升修為,但易秋心法越用越對其不利,所謂兩難,便是如此。 京落暉對衛行歌沒什么特別的看法,他知道衛行歌沒有表面上那樣對宮乘心不在乎。提起宮乘心時,衛行歌眼神總有恍惚,有時候更是浮現一種難堪痛苦之情。 只可惜京落暉并不是什么好人,若是裴與衡,在這種情況之下必是不會為難她了,但京落暉偏偏要繼續為難下去。宮乘心究竟做了什么導致他失蹤,遲早要浮出水面。 森森鬼氣,巍巍鬼城,不過幾天沒見,這鬼城因那惡鬼即將脫困,鬼力又多了不少。 京落暉一見便覺得頭疼,還好他趕緊來了,不然恐怕等不到十五天,這惡鬼就能來找他算再困一次的賬了。 再一次踏入鬼城,那城門白骨依舊圣光瑩瑩,京落暉將羅盤拿出來,打算再收集一些圣氣。 這圣氣能與鬼力抗衡,出來時還能指路,京落暉自然不可能放過。 就在他指尖一點,準備收集圣氣之時,眼前白骨居然咔嚓一響,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白骨圣光,在這陰暗幻境中愈發顯眼。 這具白骨像是看不見京落暉一般,只是機械地走向鬼城,但城內鬼力不容圣光,將它攔截在外。白骨微微一晃,骨手緩緩抬起,一下又一下,敲著阻攔它的鬼力。 常人能進去的地方,死后圣光卻無法讓它邁進一步。 這具白骨只是像敲門一般,一下又一下觸碰著鬼力,圣氣鬼力交織在一起,將他彈出三尺遠,直直倒在地上。然后白骨又以骨手撐著,一點一點爬向鬼城,繼續堅持著進入。 但堅持總是無望,鬼城拒絕著這副身帶圣光的白骨,將其冷漠地隔絕在外。而白骨卻堅持不懈,被彈出去一次,就爬回去一次,用它不知因而何來的執念,試圖敲開早已敞開的大門。 約莫一個時辰后,白骨終于耗盡了它積攢許久的氣力,重新爬回原先的地方,靠著墻,安安靜靜地躺著,等待著下一次的堅持。 也許在這鬼城被掩蓋的歲月中,它已經這樣做了無數次,但始終堅持著。對所有人敞開的大門,卻是它進不去的執念。 京落暉看了一會兒,默默將手中圣氣還了回去。 鬼城不懼怕京落暉的再一次來到,他在踏入之時,莫名回頭看了一眼安靜的白骨。 這白骨又是為什么想要進去呢? 因為他破了困陣,眼前已經不是陣法之內,而是鬼城原貌。 殘垣斷壁,灰燼四散,像是有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燒盡了這里的一切。 他已經查過,沒有這座鬼城的記載,那蕭鈺所說的暗竹林傳說,是否就與這里有關呢? 朗朗白日,鬼城巍然,其中雖不見怨靈,但這樣詭異的安靜,也顯得可怕至極。 京落暉尋到了當日的陣眼,漩渦悄然運轉,惡鬼怨氣互相制衡,好像是無事發生。但京落暉才上前一步,四周忽起幽怨琵琶聲,聲聲入耳,未成曲調,卻像是女子哀怨哭聲,一聲一聲道盡苦難。 隨即又起似遠似近的隱約哭聲,京落暉仔細一聽,嬰兒與女子哭聲夾雜在一起,混著這不成調的琵琶聲,更顯凄涼幽怨。 這才像鬼城的樣子嘛...... 這聲響之中有著無邊怨力,京落暉琢磨著那惡鬼生前說不定是受了什么冤屈,或者執念未消,這才讓其意思不清,卻能形成領域,還擁有這無邊鬼力。 但是那鬼王,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京落暉隨便找了個地方盤腿坐下,準備摸清楚這聲音來歷,惡鬼還被他關在陣中呢,怎么陣外反而有了聲音?而且他上次前來,可是沒有聽到若碧所說的聲音,只是與惡鬼來了個照面。 他安靜坐下后,便運起靈力調息內息,符靈師雖能直接運用天地靈氣,省了煉化那一步,但也受靈力限制,不能強化身體,導致符靈師不用陣法便極其容易喪命。 特別是在靈力稀少與他人結界之中,那簡直是就是把自己送上門給人殺。這也是慕容望見他進陣法如此震驚的原因。 只可惜京落暉體質特殊,一般人的結論不能拿到他身上來,但他也不是把自己底牌給人看的蠢人,自然不可能說出自己并不受環境影響這個秘密。 琵琶聲忽然停了,閉著眼的京落暉似有所感,慢慢睜眼,眼前白光一晃,一把琵琶落在他腿上。 “......”京落暉無奈了,這琵琶破損許多,四弦盡斷,應是無法彈奏了。 京落暉將琵琶收好,四周又寂靜下來,他手指輕輕拂過斷掉的琴弦,琴弦鋒利異常,指尖被劃破了一道口子,血珠滴在琴弦上。 琴弦微微發光,那斷掉四弦居然再起聲響,京落暉身形一晃,眼前似出現無邊無際的陰暗山脈,山脈過去,是無邊曠野,接著又是無數鬼影。鬼影眾多,嘈雜聲不斷,隨即有一道森冷聲音響起。 “人族,也妄想與鬼界攀交嗎?” 然后又是一道滿含戲謔的男聲:“人族啊,真是有趣,本王,也想試試了......” 閉眼再睜開,眼前依舊是殘破鬼城。 又是一場幻覺嗎? 京落暉掐掐眉心,他的心性不應該出現一次又一次的幻覺才對,在自己想管閑事的時候,也成為別人計劃中的一份子了嗎? 樂聲停了,他應該修補陣法了。 只是在京落暉手握琵琶時,他心中卻突然浮現出一絲猶豫。 但僅僅只是一瞬,下一刻,京落暉便以鬼城中的鬼力為界,強行將分割了陰陽兩境的陣法破開,將惡鬼與無數怨靈借由先前陣法,牢牢實實鎖在鬼城之內。 與此同時,城門外那具白骨忽然一動,骨手抬起,又無力垂下,似是想抓住什么,卻又抓不住什么。 這陣法布置起來并不容易,京落暉感受著體內靈力流失,但中途不能有失,他凝起靈力劃開手心,鮮血流出,借血布陣,動作瞬間快了不少。 即使這陣法不一定能永遠困住惡鬼,而困怨靈對他也有所反噬,京落暉也沒有想直接用殺陣。這惡鬼留著還有用處,暫時不能直接殺了,不僅他不能殺,還得防止其他人來殺。 鬼城終于有了鬼,怨靈四竄,但卻傷不到京落暉,他負手前行,準備離開。 那琵琶被他收好,這東西突然跑到他眼前來,京落暉總是要查清楚的。 這倒是巧了,裴與衡總算是派上了用處。 不過走之前京落暉終于仔細觀察了一下這陣法,以怨靈怨力為輔,反制惡鬼,還能分割陰陽兩境,這種能力確實不是宮乘心能有的。同樣,用這種手法布陣的符靈師不僅要天賦絕頂,更要命格極好,這樣才能抵抗強行逆轉陰陽帶來的反噬。 困魂布陰,若是京落暉確認自己沒出什么問題,那這種手法,只能讓京落暉想起一個人,一個早已死去的人。 但招搖山之戰之前,中原發生了太多離奇古怪之事,這種死而復生的戲碼也上演了許多,京落暉倒不認為是什么陰魂再回,如果是那人,更沒有可能布下此陣。 比起其他人,那人才更不想又重活一次吧。 京落暉離開鬼城后,沒有依約去找蕭鈺,而是去了蕭鈺在跟他相談時說的那個村莊,蕭鈺既然能從這里得知暗竹林傳說,那這村莊之人,京落暉合理懷疑一下,說不定就是暗竹林一脈的幸存者。 雖然不知這三個隱世家族到底遭遇了什么,但單從時間上來看,都是發生在宮簾心鏟除魔族余黨之后的事情,再結合宮乘心與衛家的事情,不得不讓人將三族消失與宮家聯系到一起啊。 只可惜也只能是聯想,這惡鬼沒有意識,京落暉想要了解也無從下手,如果非要解開鬼城謎團,估計要想辦法讓這惡鬼恢復意識了。但這惡鬼又與鬼王有關,鬼王行蹤不明,這惡鬼是找到鬼王的唯一線索,可沒有鬼王,這惡鬼又不一定能恢復意識。 看上去是個死局。 但沒關系,京落暉搖著扇子,一派悠然自得的模樣,他這個人沒什么擅長的,最喜歡把活局玩成死局,但也有能力逆轉死局。 在清陽派活了這么久,總是能找到一些辦法的。 眼前炊煙裊裊,京落暉微微瞇眼,日暮西沉,霞光萬丈,映著幽幽竹林,倒真是一幅美景。 他方走到村門口的田坎上,在外嬉戲的幾個小孩便好奇地打量這個外來客,似乎對他身上從未見過的衣服感到好奇。這幾個小孩都不出十歲,身著布衣布鞋,盤著一個小小的丸子頭,好奇純粹的童眼隱在田坎上,悄悄露一個頭來看這位遠道而來的客人。 京落暉不喜歡小孩,也不想打擾這幾個小孩,便故意繞了遠路,才慢慢走到村門口。 村門口有幾個農漢聚在一起,對一旁堆積成山的糧食作物進行劃分,吵吵鬧鬧,熱鬧非凡。 一位老者抬眼,看見了站在一邊默然不語的京落暉,摸摸胡須笑道:“有遠客來了?!?/br> 其余幾個卷著衣袖褲腿的農漢便回頭一瞧,哎呀一聲:“這可是嚇了我們一跳了,這打扮,肯定是修士!” “那、那怎么喊......” “喊什么喊,外來人都趕出去!” “這不好吧,畢竟是修士,還是尊敬一些好?!?/br> 京落暉聽他們在這嘰嘰喳喳,不由得煩躁起來,開口問道:“溪無水此人,你們可認識?” “這誰???” “沒聽說過......” “我們這里的確是溪家村沒錯,但你說的人我們都不認識?!币荒凶映鰜斫忉尩?,“我們這里已經延續許久了,你說的人可能是我們先祖?!?/br> 凡人與修士之間的差距甚大,修士一隱百年,出來人間便是換了模樣。 那老者笑了笑說:“溪無水,老夫認識?!?/br> “嗯?”京落暉上前兩步,與他對視,這老者雖是衰敗之相,但雙眼平和如水,像是看盡人世百態,不動如山,盡顯風姿。 老者慢慢從凳子上起身,身邊的小童拿了木拐給他扶好,老者緩緩走上前,滿是皺紋的手微微顫抖著拄著拐仗。 “該來的,還是來了,自我知曉此事之后,便知道遲早會有這一天?!崩险呶⑽@息,“老夫名溪浣,你想打聽之人,正是我先祖好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