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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口癖在線閱讀 - 城41

城41

    青石板的街一到了晚上就結起了薄薄一層的霜,那是狐貍做夢時的吐息,狐貍的夢中的光怪陸離的景象有時爬滿了這層霜,比如今晚——梅花墊的腳印貼著墻角像精靈一樣繞了一圈的城,腳印旁冒出一顆結冰的花,到了早上就化成水,流到明月照我渠中。

    這樣化水的場景像小小的瀑布沖向懸崖峭壁,在石縫間擠著身軀,只是好多年來,一直沒有取上名字。

    化瀑布咯!化瀑布咯!——早上最早的孩子們會在街頭巷尾竄來竄去,最后都到了明月照我渠旁,在那盯著,瞧到太陽徹底醒過來,一哄而散,喊著要遲到啦。

    每年這時候總有許多孩子遲到,老師頭也不抬,手指一指,看化瀑布遲到的孩子便習以為常地放下書包,往走廊里一站。

    最后——有些孩子因此睡了過去,有些便攀著窗戶往外面玩去了。

    “所以老師會拎著我們的耳朵,說要叫家長來?!?/br>
    溫故知趴在奉先生的背上,兩個人半夜爬出了被窩,沿著燈籠傾倒的光,從濃客街打算慢慢地晃到淡客街。

    溫故知裹著毯子,摸著奉先生眼底下一圈淡淡的青色,說:“黑眼圈都出來了?!?/br>
    “也就是我能讓您這么折騰了?!睖毓手芸煸诜钕壬鷽]接話的空隙添了點重要的顏色,奉先生冷笑,顛了一下他,溫故知手腳趴緊,小聲嘀咕小氣。

    “我們里包括溫爾新嗎?”

    “她?”溫故知翻了白眼,“她很乖,干壞事也要好好謀劃后去做,別人發現不了她?!?/br>
    “為什么?”

    “她說有一個愚蠢的弟弟在,如果不能好好利用,就不是一名合格的jiejie,所以就讓我扮成她的樣子,替她坐教室里,她在半路上就甩了書包溜出去玩了?!?/br>
    奉先生驚訝道:“你還能扮她?”

    “小時候沒長開,她往書包里放頂假發和裙子,在廁所里和我一換,誰認得出來啊。不過后面我就不想替她”

    “你mama認得出來?!?/br>
    溫故知嗯了一聲,小聲說:“我mama認得出來。她知道我們常?;Q著玩,也知道我們打碎了存錢罐,偷偷追了人家狐貍一個月,拔了毛做了頂假發?!?/br>
    奉先生露出意味不明的神情:“尾巴?”

    “長毛的尾巴,可漂亮了,做壞事前也得要付出點什么,比如用藍貓的柔順劑把尾巴養好,把狐貍哄開心了,才能拔毛?!?/br>
    “那它還是一只黑毛的狐貍?!?/br>
    “沒,就是一只普通毛色的狐貍。到了夏天,染布的大叔來了,我們在那咬了好幾晚的蚊子,終于讓他點頭幫我們染色了?!?/br>
    “假發還在嗎?”

    “嗯——”溫故知瞇起眼,說誰知道呢。

    “那只狐貍已經去月亮上了,身體埋在土里,靈魂被送到月亮,染布的大叔換了一個人,是他的傳人。只有阿婆還在。但她愁,沒找到繼承人?!?/br>
    溫故知拐了個彎,含蓄地說溫mama已經去世好久啦。那頂假發還在不在呢?溫故知自己也不清楚,很多東西轉個眼就不見了。

    “扮她扮久了,我也就不樂意了,所以我就在課堂上摘了頭發,踩在課桌上,發瘋。老師當然氣了,我mama睡衣都來不及換,以為我在學校出事了?!?/br>
    當時的情景溫故知記不太清,只記得鼻子聞到的問道帶著一股咸咸的淚水的味道、洗面奶殘留的泡沫味,廚房燒焦的烤面包。

    溫mama跑掉了一只鞋子。

    溫故知歪著頭發,裙帶斷了一條,像一個可憐的乞丐,他雖然害怕,但心里卻覺得老師不應該只用僵硬冰冷的語氣說你過來一下。

    不然怎么會嚇得溫mama在一個溫暖的早晨變成這么可憐焦急的模樣。

    jiejie也被抓了回來,灰溜溜的泥巴沾在臉上,像鉆進泥土里的青蛙,她也將溫故知的背帶褲的帶子弄斷了一根。

    老師在辦公室里勃然大怒,溫mama不停地鞠躬。

    一個、兩個、三個的……

    不知什么時候,溫故知和溫爾新兩個人的手握在了一起,一起發汗。

    老師說:“先把他們兩個帶回去。反思過了再回來繼續上課?!?/br>
    溫mama又鞠了一躬,期間將另一只鞋子脫了下來拿在手上。兩個人小心又害怕地跟在后面不出聲。

    盡量減少呼吸,減少動作的摩擦,溫mama去哪他們就去哪——去了鞋店,溫mama挑鞋子,他們就站在壁角,營業員的jiejie總是遞一眼,然后捂著嘴偷笑;去了早餐店,溫mama一口氣點了好多吃的,他們就吸吸鼻子,過一把眼癮,同時盼望溫mama吃不下,他們可以都吃掉,但是溫mama胃口很好,沒出道前的溫mama拿過大胃王的冠軍;路過一家冰淇淋店,溫mama買了一根,老板聽見他們凄慘地胃叫,說送你們一根吧。溫mama眼神殺過去,他們夾緊了尾巴做人。

    假發的狐貍毛刺著溫故知的頭皮和臉頰,糊了一臉的汗,溫爾新一路拎著褲子,怪溫故知吃胖,害得她褲子老是掉。

    溫故知叫mama,溫mama不理睬他,溫故知難受得不行,這時街上吸塵器出故障,炸出許多云,黏在他們身上,兩個人對視一眼,往街上一坐,撇嘴嚎啕大哭起來。

    “她就心軟了,那時候我們腿這么短,跟著她走了很久,懲罰得夠厲害了?!?/br>
    奉先生說你們兩個不能做我家的孩子,碰到這種事,一層皮是要被剝下來。溫故知趕緊討好一樣:“還好您對我好?!?/br>
    “到了?!狈钕壬O聛?,站在第九扇門前,溫故知在他背上踢了一腳門——哐啷——半扇門開了。

    家有些塵土的味道,沒了人住,日子多起來,漸漸的雜靈的生氣多了起來,沾染上人氣后,有些東西就會往后退,即便是草花狐貍,也更喜歡露天席地地敞開肚皮睡在山上。

    奉先生叫他開門,溫故知從衣領掏出一串,小時候溫mama就給他們兩個一人串了一串鑰匙,掛在脖子上,溫mama說它是開鎖的寶物,你們不能弄丟啊。

    那天回到家,溫故知和溫爾新搶著開門,溫mama擠開他們兩個,開了門。進門的第一件事是上交假發。兩個人頗有些不情愿,溫故知摸索著頭頂那塊人工頭皮,搖了搖頭。

    我只是幫你們保管起來。以后長大了,你們誰要是還愿意戴,還委屈了假發?

    不過最后假發的下落不明,溫爾新的鑰匙也丟了。只剩下溫故知那一串,放在鐵盒里和金屬硬碰硬,放在褲袋里貼著第二層的皮膚,舊了老了。

    “往這?!睖毓手獙⒎钕壬鷰У綔豰ama的房間門口,鑰匙串上有一把沾了紅漆的打開了房門。溫mama的房間有被無端冷落的感情,冰涼仿佛侵入細胞的病毒,使得暖色調在rou眼看來,和凋零的紅花百草無什么兩樣。

    溫故知瞇著眼踩在門與邊界的影子線上,隨后轉頭看向奉先生。

    “您進來嗎?”

    奉先生說我在等你。

    溫故知想了想,深呼吸一口氣,拉起一只手,在小拇指上捏了捏,隨后勾住——奉先生的小拇指也勾住了溫故知的,再晃一晃,約定就達成了。

    有一個疑問——做了這么多約定的小拇指,它能知道哪個是最重要的嗎?

    他望著奉先生,奉先生小拇指輕輕夾了兩下。

    溫故知奇異地感覺在肌膚與指骨間的觸碰,此時更像阿鳴尖銳的喙,嘶啄在rou上,他眨眨悶痛的眼,勾著小指,將奉先生拉進了房間。

    奉先生身形變成輕輕的一陣風,悄無聲息地鉆進房間的心臟,溫故知的心臟,帶上門,包圍在他身邊。

    手背順著腰線,再翻過手腕,改作手心,捂著腰間上的rou。瘦瘦的,因此奉先生也將溫故知帶成一陣風,他愿意縮成一小團風流,待在奉先生的手心中。

    溫故知的腰硌到了桌上的相框,兩個人因此停了下來,他在奉先生懷中轉了個方向,給奉先生看落了灰的相框。

    真是相稱的母子三人——在某一處,奉先生偶然瞥到的關于溫勇的全家福,溫心極盡刻薄的話,他們將溫心的照片毀了——那就是兩個怪物!叔叔,您覺得他們像是爸爸的孩子嗎?

    溫心自問自答,“不像?!?/br>
    后來一次,奉先生因為偶發的靈感,倒是懂了溫心,他恐怕憤恨的是基于特別二字而言。一邊是世俗中脫俗的三口之家,另一邊卻是找不到可以相稱,相融的人。

    好像一分一秒都沒沾過首都的塵土,受首都的滋養。

    “這樣的照片還有很多?!睖毓手蝗怀雎?,當奉先生將視線鎖定過來時,他又說:“您想看看嗎?”

    奉先生問:“你確定嗎?”

    “我們還能放點音樂?!?/br>
    溫故知將相框輕輕放回桌上,在房間的一角放著保險箱,他輸密碼的時候,輸了三個數字,回頭看了看奉先生,隨后又輸入剩下的數字。

    他捧著兩本厚厚的相簿,奉先生張開雙臂,因此他回身將人撲倒在地,又爬起來,坐在***。

    “耳機?!睖毓手至艘恢唤o奉先生,笑著說:“我mama的歌。唯一一首只有哼唱,沒有詞的?!?/br>
    溫故知向奉先生解釋為什么沒有詞,溫mama說總有些東西,想想還是不用話說出來的比較好。

    “我最喜歡這首,您呢?”

    “愛屋及烏?”

    “愛屋及烏?!睖毓手獢傞_相簿,指著其中一張讓他猜是幾歲的。

    奉先生說猜不出。溫故知就笑,說我也忘了。

    不過您那時候應該還是一名有志青年。

    “如果我那時候見到您,您相不相信小孩子也有一見鐘情?”

    奉先生含笑搖頭。

    “您應該信的?!睖毓手f,

    “信你一個小孩嗎?”

    溫故知揀出一張屬于自己單人的照片,仰頭問:“這張不夠好嗎?”

    “我對小孩沒興趣?!?/br>
    “嗯,您對長大了的小孩感興趣?!睖毓手釉?,往后翻。

    小孩長大了,溫mama不見了,起先有溫爾新,后來溫爾新走遠,走到鏡頭外,剩下溫故知對著猛眨的鏡頭發愣。

    還是個害怕的孩子。奉先生伸出手摩挲著這張照片,卻說:“長大了?!?/br>
    溫故知將頭向后擱在他的肩膀上,嘆了一口氣。

    “你們兩個把溫勇的照片撕掉了?”

    “12歲就撕掉了?!?/br>
    “恨他?”

    溫故知沉默一下:“討厭他?!?/br>
    奉先生說:“他是個騙子?!?/br>
    “對。他就是個騙子?!?/br>
    “他永遠都不會離婚,雖然他常常說多么想我mama,但我覺得除非那個老太婆死掉,也許他就會說離婚了?!?/br>
    溫故知垂下頭,“像老鼠?!?/br>
    奉先生捏著溫故知的耳垂,聽他嘀咕完了,再漫不經心地搭腔嘲笑溫勇,“應該是水老鼠?!?/br>
    溫故知笑了幾聲,又沉默下來。

    他的耳垂快被捏出汁水,溫故知往左傾了一下腦袋,奉先生松開手指,扯掉了耳機線,溫mama的聲音隨著手機上的麥克風,滴滴答答如同水瀉,漫上來,再漫上來點——因此溫故知說:

    “所以,我有時候想……我mama不該這么結束。這首歌是她嗓音還沒被拿走前,既然黃粱這么靈,要是……”

    奉先生搭上溫故知的腰。

    “她好好回來了,沒有遇到溫勇,繼續唱歌,沒有因為被帶走嗓子,被報紙嘲諷是假唱,歌迷不會失望,再后面一點也可以,沒有孩子,立馬離婚。也許有另一條時間線。

    “第一年,我去那親寺,我看了好久那個木牌,我不知道怎么寫,就空白的掛了上去?!?/br>
    這時溫故知打量了一眼奉先生,“第二年……”

    “和我?!?/br>
    “對。和您。您來了,我就想和您說話,和您在一起,一段時間也行。到了寫牌子,我還是不知道寫什么,我想我還有別的想寫的,但是愿望牌只能寫最重要的一個,所以我把它涂黑了?!?/br>
    奉先生問:“別的什么愿望?”

    溫故知說不清楚,但擦過嘴唇的氣流形成的發音,也許無意中泄露出來。

    如果世界上能夠有惡有惡報,能有關于快樂、幸福這些終極奧秘。

    我也想開心。

    “但我越來越舍不得您。也許我會和我mama一樣。黃粱或許發現我了?!?/br>
    溫故知往奉先生懷中更深處鉆去,他緊緊地,像纏枝花攀附在,結根在奉先生的胸膛。

    “如果我被黃粱……”

    “噓——”奉先生將手指輕輕壓在溫故知的**,“你不會的是嗎?你想和我一直在一起,你一直想真正得到我,所以你應該擔心怎么得到我?,F在還差得遠?!?/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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