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24
溫故知一直知道,奉先生有一張年輕,好看得鮮明的臉,就像記憶一道難題,奉先生的臉就是一擊而中的記憶點,由此而擴大,直到描繪完畢,能完整說出誰是奉先生,奉先生是什么樣的人,在人群中一眼就認出了奉先生。 有的人要花費很長的時間才能擁有一個匱乏平扁的記憶點,但奉先生是屬于只需要很短的時間——可能幾秒也可能長一些幾分鐘,他的記憶點不斷的生長,最終無需要再去調動別的感官記憶,奉先生這樣的人已經在記憶中占據了很重要,不輕易忘的位置。 溫故知挑挑揀揀,最后想起第一次見奉先生,奉先生不認識他,他也沒和奉先生說過一句話。 他還不認識的奉先生已經在溫心的一個白日的念叨中逐漸變成一個符號,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溫心都處于期待興奮的情緒中,溫故知第一次見到溫心就覺得他缺愛,他很喜歡將這些具現化的愛到處顯擺,無意間表現出他握牢在手里大大小小多到溢出的愛。 孩子們多羨慕他,他們只有爸爸mama,以及一些親戚,但誰會這么愛溫心呢?而受到所有優待寵愛的溫心是他們羨慕的榜樣。 溫故知來了,溫心就晃到他面前,向他展示,他提到奉先生,也要在溫故知炫耀,但他說的最多的還是刺耳的話,溫爾新和溫故知是強盜,是格格不入的木椅子硬要湊到黃花梨家具中,所以溫心緊緊盯著他們,時刻要他們注意這里不是你們的家。 千呼萬喚的奉先生出差回來了,在溫心這是第一時刻帶了國外少見的禮物送給他。 溫心像一只小鳥,顧不得沒說完的警告的話,已經先一步吵吵鬧鬧拉著奉先生要看禮物。 溫故知一直在看,如果他有一把獵槍,而身份正好是獵手,那么此刻他就會開槍,打中溫心的翅膀,被子彈灼燒開洞的翅膀會徹底失去飛翔的能力,甚至壞死的rou也不會再長出精美的羽毛。 他一直看著樓下的人,但樓下的人卻從來沒有抬頭過。 接待奉先生的總是溫家的老太太,這個老太太始終指引溫家該去的地方,與此同時,雖然她疲于交際,但因為溫家姐弟讓她不快的存在,遇見奉先生這樣的交好,這個老天太是很愿意抽出多余的時間和奉先生平易近人地說話,打發時間。 如果她還有個女兒,一定會千方百計讓女兒嫁給奉先生。 當時溫故知這么想,他厭惡這個老太太,因此慶幸還好沒有女兒,讓她撿了這個便宜。 溫爾新出來,看到了在看樓下的弟弟,她走過來站在溫故知身邊,問:“你看誰?” 溫故知說沒看誰。 溫爾新樓下掃了一圈,在奉先生身上多停留了幾秒,這時溫爾新還會對那老太太露出很嫌惡的表情,但沒過多久這表情就消失了。 她說:“我去他的書房,你來嗎?” 溫故知說我不去。 他還討厭、恨一個人。 只是對方到現在也不明白,也感受不到。 青春期的孩子多數敏感和易怒,因為敏感易怒所以這其中一些別的感情就讓人很輕視。 溫爾新在書房如魚得水,溫勇很喜歡溫爾新這個女兒,只要她來,什么時候都不打擾。 溫故知覺得溫心正在說一個笑話,笑話里的某個誰揮舞著拳頭,可是拳頭打不到人,還讓人鉆了空子。 那時溫故知幾乎不怎么對溫心的話做什么反應,都是些翻來覆去的東西,溫心說你們——溫家姐弟,同時一定要乖張野蠻地拿手指指著他們或者其中一個人。 休想從我的家偷走什么! 休想得到什么! 休想留在這里! 但是隨著兩個人進入這個令人不快的地方,顯而易見的是溫爾新正逐步取代溫心,成為溫勇虧欠的新的對象。 溫心什么也守不好。 溫故知趴在扶手上,將眼睛挪到奉先生身上,不知道什么時候溫心會失去這個人。 他會在生日許愿希望溫心逐漸地,慢慢地失去一些東西。 奉先生沒有留下吃晚飯,而是要趕回去,溫心并不開心,好像奉先生來不留下吃飯就是對他的不重視,他覺得奉先生這樣的行為是對他的喜愛的缺失,不夠重視。畢竟奉先生沒有妻女,那么還有誰能比得上溫心自己?作為被奉先生從小看護到大的孩子,難道不夠重量,讓奉先生將以他為重? 然而奉先生需要回家,需要足夠的休息。 他沒有理睬溫心的任性,卻額外答應溫心別的得寸進尺的要求。 溫心喜滋滋地上樓,不忘瞪一眼溫故知。 溫故知醒來,顯然夢見溫心讓人不快,尤其是清晨,他天天來奉先生這,然后到了晚上才回去,即便是回去也要磨蹭一會,昨晚他用了些理由留了下來,保姆準備了一直給他用的客房,但等到夜里深了,溫故知就習慣溜下床,然后跑到奉先生房里。 他以前敲門,還有一點顧忌,還是要有點表現,現在卻輕車熟路,只是會可憐地徘徊一會,奉先生不會次次都容忍溫故知什么招呼也不打就掀被子上床,溫故知有的放矢,又有松又緊,所以他說足了理由,讓奉先生看到他的抓耳撓腮,他的渴望。 奉先生同意他上來,溫故知鉆進被子,規規矩矩,過一會小聲問:“我靠近點?” 他挪挪身,奉先生背對著他,感到一股癢,溫故知但凡是能得寸進尺的地方,一定要奉先生知道,奉先生說頭睡到枕頭上。 但溫故知偏不,一定要頭挨著奉先生的背,蜷成一團。 他早上是被奉先生動靜弄醒的,又因為不舒服的夢,神色陰沉,甚至因此忘了奉先生的存在,他看不見奉先生,他正嚼碎夢里惡心不快的事物。 奉先生管不上他多變的臉,只叫他起來吃飯。 溫故知磨磨蹭蹭一會,像蛇一樣趴在地上,隨后在地板上舒展了筋骨才下樓。 趁著保姆在廚房準備端點心,溫故知突然跳到奉先生面前,很結實地親了一口。他已經忘了夢里不快的溫心,黏在奉先生身邊讓他樂不思蜀,白天是奉先生,晚上也是奉先生,這樣的頂峰從昨晚穿著奉先生的衣服達到了頂峰,也許不需要等很久。 溫故知笑得眼睛瞇起來,讓他整個人變得毛茸茸,外邊正悄無聲息地布滿蘋果色、桃子色、水梨色的云,一片多余的蘋果色被吹倒月桃院的上方,溫故知因此染上了蘋果色。 他的臉上有覆上一層薄薄紅紅的,害羞的顏色,就像吃的紅蘋果。 奉先生伸手彈了一下他的臉,他前后情緒變化明顯,原因又很神秘,但溫故知暗示很足,他嗅著袖口,奉先生就知道能讓溫故知這么愉快的只有自己。 因此奉先生多少也因為袖口的暗示心情變得不錯,心情愉快能讓人保持寬容平和的心態,他親吻溫故知紅潤的臉頰,溫故知臉頰癢,是被親得癢,不得不扭出奉先生的手臂,但他自己又回來,抱著奉先生的腰,問他現在成功指數有一半了沒? 奉先生讓他猜。 溫故知說不猜?!叭绻页晒Φ玫侥?,到時候不要對我說什么喜歡?!?/br> “那說什么?” “您自己想。您不能因為后面不需要說就不用心了?!?/br> 他提醒奉先生無論說與不說,都很重要。 奉先生卷起溫故知一截頭發,只說頭發似乎長了。 “是嗎?”溫故知卷了卷,想要不要留長? 而奉先生垂著眼睛心不在焉地想留長了似乎才襯得出溫故知。 早飯時溫故知還比較黏,溫故知一定要坐奉先生身旁,而不是平常的面對面,保姆都說他崽越活越回去了,3歲的娃崽崽咯? 奉先生難得縱著他,倒是主動拍拍身旁的椅子,溫故知捧著碗就呲溜坐過去了,保姆不好說什么,搖搖頭就去廚房了。 兩個人坐一塊怪親密的,溫故知見好不收,喝粥也不老實,晃著腳,總有些頭腦發熱的想法,例如想吃奉先生的那口粥,再例如溫熱的粥液從嘴里滑出來,它干了也就留下一道黏黏yingying的條痕。 像什么呢? 溫故知瞇著眼想,左右腳換了個前后位置,繼續緊緊繞在一起。皮rou有些發燙,所以他尋了個涼快的地方,貼著腳心降溫。 吃好飯他覺得黏夠了奉先生,他去幫保姆收拾碗,然后濕著手到院子里,保姆叮囑他要小心陷阱,那些貓貓狐貍們不知道今天又有什么陷阱了。 保姆每天要小心翼翼地,免得踩到什么不得了的,每當院子里經過人,這些棋子就休戰,躲在暗處看龐然大物走過去。 但溫故知需要出一場汗,他穿著睡衣光腳,就開始到處在院子里找棋子們,它們的陷阱,它們的據點,被溫故知像趕豬崽一樣,一抓一個準,棋子們看了他就叫起來,尖尖小小的嗶哩聲被溫故知從東感到西,最后他索性追著它們不放。 奉先生聽他在院子里鬧,動靜大了,保姆老是見不得他光腳,覺得是不好的習慣,就在檐下叉腰,說:“崽!崽!你別欺負這些小東西?!?/br> 保姆生氣了,說你攆豬吶! 溫故知回來,滿身汗小聲喘著氣,在客廳看了一眼奉先生,跟保姆說我要換衣服回家得。 他跑上樓,還算識相,是墊著腳,沒弄臟地。 奉先生放下報紙,也跟著上樓,說看看溫故知,免得從窗戶爬。 他推開房門,沒見到人,想了想又走到衛生間,溫故知裸身脫了睡衣,將臉埋進睡衣中四處嗅了嗅。 他朝奉先生笑了笑。 這件睡衣是奉先生穿過,洗過。 為什么我會拿這套給溫故知,然后刻意地告訴他這是我穿的干凈的。我從中得到什么?我想看到什么? 奉先生回笑。 他得到了想看的。無非印證了會看到溫故知聞著衣服的行為。 滿足。 奉先生評價自己目前的心理狀態,他抱著手臂,看溫故知套上衣服。 “我送你?!?/br> 他送溫故知走了一段路,溫故知往前走了一段,朝奉先生揮了揮手,跟他說再見。 溫故知鉆進團圓巷,團圓團圓,意思是總能遇見熟人。 小女孩蹲在他家門口。 溫故知步伐變得有些遲緩沉重。 小女孩眼尖,立馬看到了他,沖過來抓緊了溫故知的手腕,叫道:“第二個!陪我找!你答應的!” 黏著奉先生的日子是很開心的,開心得讓人只記得奉先生。 奉先生,奉先生。 溫故知連做夢都能見到奉先生。 他想起昨晚洗澡換上奉先生睡衣,他也聞了一聞,但只有一些輕紡味,后來和奉先生睡在一起,才蹭了滿身的味道。 小女孩在叫,在溫故知耳邊嘰嘰喳喳地叫。 溫故知回頭看了一眼巷口,嘆了一口氣,仿佛才想起又輕又重的心,明白忘了一件事。 因為他在奉先生家過得太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