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嘆美珍
待晚上周之南回到家,阮蘿對她仍舊有氣,覺得他把做生意時的算計也用在了她身上。周之南低聲下氣的哄,還特意進廚房給她熱了杯牛奶。 “霞飛路那間鋪子我幫你租出去,這樣你月月都有進賬,且地皮握在手里。這般還不好?” 阮蘿上唇蹭了大片的牛奶,啃著杯子邊緣思量,覺得這般也好些,且能體會收錢快樂。周之南抬起她頭,細細舔干凈她留給他的牛奶。 “老不要臉?!彼滩蛔∵?。 兩個人坐在客廳里,他拿早晨未看完的報紙胡亂翻著,“我問了梅姨,今日程美珍竟沒來,奇怪?!?/br> “你怎的提她?她像個悶頭鵝,昨日任那沈仲民氣我個不停?!?/br> “我是尋思著,她今日要來同你請罪?!笨此A丝谂D谭旁谧雷由?,定是不愿意喝了,“牛奶喝完?!?/br> 阮蘿自來上海,也就在學堂認識了程美珍一人,算得上是朋友。且阮蘿只是嘴上刻薄,心比菩薩軟,思及此她便覺得同程美珍沒那般大的氣了。 “唉,其實我和美珍是朋友,沒的請罪那般嚴肅?!彼那耐谱郎夏侵徊AП?,向著周之南面前,都被他余光收入眼中。 “嗯,你順心就好?!彼畔聢蠹埬闷鸨?,覺察杯里的牛奶都涼了下來,便不再勸她喝。 周之南喝掉了最后一口,拍了拍阮蘿肩膀叫她上樓。 床上,周之南只摟著她睡,阮蘿吊帶落下去,他輕輕給提上去,再把被子給她蓋緊些,當心秋夜風涼。 不太正常。阮蘿心里暗道。 她作不經意狀抬腿蹭了下周之南的,聽耳邊他壓低了的喘息聲,下一秒腿就被按住。 “怎么嘛?” 他無奈戳穿她,“當我看不穿你的小動作?!?/br> “我怎的小動作,周老板好霸道,躺在床上都動不得?!?/br> 周之南湊到她耳邊壓著聲音說了句話,阮蘿立刻乖乖閉眼。 他說:“再撩便讓你含出來?!?/br> 次日大清早,程美珍來了。梅姨長了記性,要她在樓下等。小姑娘也沒了上次那股積極勁,乖坐在客廳沙發。 周之南早些下樓,悄聲關門怕吵醒阮蘿,打樓梯下來見了程美珍主動開口。 “來找蘿兒?” “是的,周老板?!?/br> 他徑直往餐廳走,但程美珍眉間愁色都被他看在眼中,“這般早,可吃過早飯了?” “沒……還沒?!?/br> 周之南揮了揮手,廚房又送上一份銀耳蓮子粥和參茶。梅姨到客廳低聲喚程美珍,“先生叫您去吃早餐?!?/br> 程美珍愣愣地放下懷中帶來的禮物,坐到周之南下首,心不在焉地吃著那碗粥。 周之南裝作看不到,粗略掃了掃今日的晨報,品他那盞參茶。程記藥房近日生意慘淡的緊,也算程山倒霉。如今戰事隨時觸發,但誰也不知道何時會打起來。若是戰事已至,程山的生意必是紅火??扇缃襁@般尷尬境地,各方都要盯著滬上那幾家老字號的藥行。這味藥不準,那味藥也不準的,且程山早早看西藥緊俏,這兩年大半的生意都是做在西藥上。 你膽敢做西藥生意,那日本人必要把你盯緊,軍統也要咬走幾塊rou,程山如今苦不堪言。周之南前些日子在宴會上看到他到處找人交際,只可惜那些人精對他避之不及。 人心往往就是這般真實,有錢人物欲橫流醉夢笙歌,底層人便要拼兩百分的力氣去求得生存。 程美珍不是阮蘿,他半分疼惜都不會放在她身上。吃完盤中餐,他擦手漱口出了門,留程美珍一人在餐桌前游離。 阮蘿這幾天走財運,接連收禮。程美珍送她一副翡翠打的吊墜,她不識貨也看得出那色澤純正,價值不菲。 她自知程美珍不會無緣無故送她東西,更何況是這般昂貴的。且她不喜翡翠,若想要也是喚周之南給她買,何來平白的收程美珍禮。 “你平白送我這般貴的東西作甚的,有事便說就是了。我那日也不是同你生氣,只覺得那沈仲民極不是個東西。你慣不是個能言善道的,我犯不著遷怒于你?!?/br> 程美珍低頭不語,阮蘿仔細看了看她小臉,覺得眼睛有些紅腫,像是昨日哭過。 “我見你可是哭了?”她耐心地問。 “周蘿,你救救我們家吧?!背堂勒鋷е耷婚_了口。 “我怎的救你?” 程美珍哭哭啼啼的講她家事,講他父親如今凄涼局面,程家舉步維艱。 “程記從我祖上就傳下來,我父親講藥房不能沒??涩F下已經沒錢周轉,母親嫁妝都拿出來變賣,這塊翡翠也是現打的……周蘿,幫我求求周老板。我前日是惹你不快,你是打我也好罵我也好。怪我不該耍小姐脾氣,昨日寧死不愿意來同你賠罪,父親已經打罵過。你是要打要罵,我也沒一個不字?!?/br> 程美珍瘋了。阮蘿見過幾次程山,瞧著面相就是個人情味淡薄的,沒想到自己女兒都下得去手。且想想也是可笑,程家世代富貴,如今要向出身卑微的阮蘿低聲下氣。 可周之南的錢尚且不是她的,他心情好時得她主動一吻便給她張房契,要說心情不好打她阮蘿一頓也并非不可能。阮蘿知道自己幾斤幾兩,斷不能擅自應允。 “美珍,我若是自個手中有家產,你要我出錢幫忙,我是出得??娠@然你求的是周之南,你當讓你父親去商會找他,而不是我?!?/br> 程美珍平日里就是個嘴笨的,許是剛剛那番漂亮話是父母教的,此時再開口便讓阮蘿心涼了大半截。 “周蘿,你十六歲就跟周之南了,他一向寵你,這便是吹吹枕邊風的小事情。你拿我當朋友還是丫頭我也沒甚的可計較的,我只求如今你幫幫我?!?/br> 她第一句話就足以惹怒阮蘿,阮蘿只冷笑,看著她,看她還說出哪些不中聽的話。 “我……我父親原說,他托人私下查周之南親近的人,只可惜他親眷大多已經定居國外。林晚秋也走了,只你一個人?!?/br> “他查到……說……說周老板也是個病態的,喜歡稚嫩少女,他想讓我侍奉周老板。我不愿,我不知道你甚的出身,可我家世代也是高門大戶,我斷不愿意自己郎君是個快如我父親年紀的……且他又是二婚……啊……” 阮蘿一巴掌抽到程美珍臉上,干凈利落。 大戶人家的小姐,這般境地還在她面前論出身呢,周之南都成了她可挑選的物件了。 打掃的仆人聽了聲響趕緊走到廳子里來,被阮蘿勒令退下去。見她語氣不善,大家都不愿惹事??蛷d里又是她們倆人,阮蘿下手重,程美珍嬌養的半邊臉紅了起來。 “你可真真是個呆頭鵝,我勸程山如今生意不好便不要再折騰,不如到大上海請個腦袋靈光的舞女到家里,教他不會講話的女兒如何說多些漂亮話再出來求人?!?/br> “沈仲民當我面前講周之南不好,我讓人把他趕出去。你今日怕不是也來討人嫌的。我把你剛才說的混賬話講給周之南聽,你且瞧你家那個破藥房會不會倒的更快些?!?/br> “程大小姐如今有意出來賣身,奈何市價行情不好,遇不到周之南這般愿出高價的買家。做妓不容易,你這般心思不可留,早早做好準備,說不定遇上哪般喜歡凌虐你的,到時嗚呼哀哉的念起周之南的好?!?/br> 程美珍被阮蘿說的臉色難看的很,她本就看不上阮蘿,在外周之南從未明說她是何等身份。只人人見是周宅出來的周姓小姐,通通禮讓三分。剛入學堂程山把她的同學家庭都打探了個清楚,這個周蘿是必須交際的,她便刻意討好靠近阮蘿。 近些年上海灘不流行早婚,所以程山才沒早早給她定親,為的就是多些時日挑選。只如今程家出了問題,人人避之如蛇蝎,更別提定婚約了。 程美珍厭煩極了阮蘿,脾氣古怪,說話刻薄。她必須時時哄著縱著,也曾妒忌周之南對她嬌縱??勺宰惨娭苤弦律啦徽卮蛉钐}房門出來,她便不羨慕了。 周之南雖生的漂亮,但年過三十,看著就不是她們那般青春年紀。她愛慕沈仲民,因他積極樂觀努力生活,有年輕的氣息在。更遑論他口中都是自由與民主,真真的西式思想,頂時髦的。 阮蘿對程美珍最后仁慈,便是差了司機送她回家。 至此她阮蘿可以說,在上海灘再沒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