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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以光沒把任務的另一部分說出來,另一部分, 是要去奈何橋上投胎做人。 一過奈何,前塵如萍過,誰也不記得誰了。 這個任務還沒想好怎么處理,暫且不能告訴周衍,他接著道:“沒頭沒尾的,我也不知道那個人為什么讓我幫他問這個。就只當,我欠了那個人一個大人情,不得不還,就千里迢迢跑來虛妄之川,問這個問題?!?/br> 周衍不再糾結于此行的目的,目光盡數落在身邊之人的身上。伸手將周以光側臉的幾縷鬢發理順,突然傾身在他的側臉輕吻一下。 溫熱的吐息輕如鴻毛,拂過周以光的心間卻讓人心癢難耐,周以光愣了一下,甚至停住了腳步:“你親我?” “嗯,就是......突然想親你了。我們接著走吧?!?/br> “好?!?/br> 兩人在虛妄之川漫無目的地走了很久,除了第一次遇到的那個黑影之外,此后也沒有別的危險發生,一切都過于平靜。 周以光有些喪氣:“唉,別說是周子溪了,這里,連隨隨便便的一個人都沒有,上哪兒找去?” 周衍:“這里是虛妄之川,看不見人,是很正常的。除非我們能闖入別人的陣地,或者他們從自己的陣地出來,不然我們什么都看不到。虛妄之川存在的意義,就是藏匿。所有想要藏匿自己的個體,或者小群體,都可以在這里消失得無影無蹤?!?/br> “除非有一個什么契機,讓他愿意主動走出自己的修法道場?!?/br> 周以光聳聳肩:“無所謂,看運氣吧?!?/br> **** 周子溪與這些黑影相伴多年了,如影隨形??梢哉f,黑影也是周子溪的一部分。黑影也是惡意的一種,它們潛伏在周子溪的身體里,壓制不住的時候,便會出來傷人。 他控制不了這些惡意,可這不是他想要的。他一點也不想傷害別人,但這些黑影,就眼睜睜從他的身體里冒出來,殘害那些無辜的人。 曾經還活在人間的時候,萬壑山山下,他第一次發作,就被全村當成異類,捆在篝火之上,打算燒死他。后來真的死了,來到夜游地府,竟然還是這個樣子。本來早已忘卻前塵,自己畫地為牢,把自己關在虛妄之川,只求不再出去禍害別人。 偏偏在虛妄之川的時候,他遇到了混沌石鏡,又看見了那段前塵往事。 過去了那么多年,也沒能對鏡中的荒唐過往釋懷。一半是逃不掉的宿命,另一半是刻在心尖的故人。 角落里,周子溪自嘲一笑,忽然,對著混沌石鏡,又哭了出來:“你看,就算我死過一次了,我還是這個樣子。我從沒恨過你啊,我知道你做這一切都是為了救我?!?/br> “但我是治不好的,你沒必要,為了我,一再觸犯門規。我活得很累很累啊,也是死有余辜?!?/br> “沈千舒,為了我,你不值得?!?/br> “你就應該在九天之上做個閑散的神仙,而我,永遠都要躲在地獄最齟齬的地方?!?/br> 一陣狂笑之后,周子溪還是捂著臉泣不成聲地哭了:“混沌石鏡里,阿舒他對著我的遺物說話了。他說:哪怕你的身體里藏著最大的惡意,可你一直都是最善良的人。你為什么就不相信呢,不相信我會一直陪在你身邊,幫你抵抗惡意,不相信我愿意為了你放下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br> “就快成了......我的樊籠大陣就快成了。到時候,我把自己困住,生生世世,不生不死......千舒,我再也不會害你,再也不會連累你,千舒,這是我應得的?!?/br> 周子溪自從來到虛妄之川以后,身上攜帶的惡意發作的頻率越來越多了,從前還有沈千舒陪著他的時候,惡意還能被勉強地壓住,雖然偶爾也會失控,但次數絕對沒有現在多。 于人間身死之后,卻在夜游地府成了鬼王之子。附在身上的惡意并未放過做鬼的他,于是他獨自來到虛妄之川,想要藏匿關于自己的一切。 如今周子溪孤身一人在虛妄之川踽踽獨行,越來越覺得沒有必要壓制自己的惡意,越來越覺得自己已經與惡意融為一體,惡意于他而言,如影隨形。他的周身惡意環伺,他終年累月被惡意所侵擾。 可是焦慮,恐懼,以及蝕骨的疼痛,反而讓他心安。于是,他苦心孤詣修造他的樊籠大陣,打算終此一生,將自己,以及滿身惡意,困于陣中。好時刻提醒自己,自己究竟把沈千舒害的多慘,自己的存在有多不值得。 “千舒,我真舍不得你,但你師傅說的沒錯,我就是你道心之上的塵土,靈臺之上的塵垢,仙緣之路上的頑石,終將害你一事無成陷入深淵。只有我萬劫不復,才能還你前路坦途?!?/br> “我去看你最后一眼,就一眼。千舒,對不起啊,我喜歡你?!?/br> 周子溪已經瘋瘋癲癲很久了,他帶著哭腔,自言自語。 現在,此時此刻,樊籠大陣終于快要告成,只差最后一步。 在那之前,他還想最后去一次混沌石鏡那里,看沈千舒最后一眼。他又哭又笑,心不在焉地走出自己的道場,前往混沌石鏡,去看那個他自以為永遠不配得到的人。 **** 虛妄之川迷霧重重,越往深處,似乎霧更大了。 周以光接近挽住周衍的胳膊,五指攀上周衍的手,撓著他的手心,道:“霧太大了,抓緊我?!?/br> 周衍緊緊回握住他,“放心,不會走散的,你身上有我的味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