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錢_分節閱讀_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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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每過去一秒,就多一分忐忑,也多一分希望。 葉錢看著對面瓷磚里倆人的倒影, 心想他肯定不是第一個發現有一塊瓷磚貼反了的人, 淺淡的花紋因為方向不對, 顯得尤其別扭, 猛地一掃看不出來, 但盯著看幾秒,就會發現它根本無法融入周圍一整面墻拼接起來的大圖案里。 再看幾秒,又會發現在整齊中多了一個意外,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 或許是裝修工人粗心,又或許是某種故意的小設計。 一定有不少人都曾察覺過這個小秘密,每一個曾經坐在這里等待的人。 腦子一片空白的時候,總是會有各種亂七八糟的事來填補,比如他居然盯著一塊瓷磚都能暢想倆小時。 葉錢伸了伸腿, 舒展麻木的肌rou。 之前沙子勸他要不要給他爸打個電話,他拒絕了,單純地覺得老太婆應該不怎么想臨了臨了看見一個讓她那么糟心的人, 或者是他潛意識里認為根本不存在搶救失敗的情況,就不需要讓那個人來見最后一面。 他堅定著這個想法不動搖,直到先前那個護士走到他面前面色凝重地說了一句,“情況很糟糕,請家屬做好心理準備?!?/br> 是有多沒希望,才會讓醫生說出“糟糕”兩個字? 葉錢如夢初醒,掏出手機卻發現自己根本沒有葉來金的電話,急匆匆地找醫護人員要來老太婆的老年手機——屏幕摔得稀碎,他努力辨認著通訊錄里備注為“王八蛋”下的一串數字,在自己手機里撥出去。 “王八蛋”是他幫老太婆輸進去的,當時她罵了好多詞最終選擇了這個讓剛學會打字不久的葉錢給備注上。 電話響了兩聲被掛斷,他不得不直接用摔碎的手機打過去,這下很快就接了,“娘?” “你來一趟醫院?!比~錢平靜地給他報了地址。 葉來金驚訝地叫出聲,“錢錢?你怎么了錢錢?在醫院干嘛?哪傷著了啊需不需要錢?要多少爸爸給你打過去?!?/br> 葉錢有些不耐煩,但努力控制著語氣,“老太婆快死了,你來一趟醫院?!?/br> “錢錢你說什么呢?奶奶怎么了?” “快死了!快死了!你聽不懂嗎!”葉錢忍不住壓著聲吼。 那邊傳來抽氣的聲音,停頓了好一會才繼續道:“可是爸爸現在在國外啊,在米蘭,談一樁生意……” 葉錢握緊了拳頭,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去你媽的生意!” 說完才發現手機已經在他的大力捏壓下黑屏斷線了,他手上攥緊了,聽到手機殼破裂的脆響。 “錢兒?”沙子在一旁小心翼翼地叫他。 葉錢出神了好一會,心里的暴躁一點點歸于平靜,他深深地吐出一口氣看著沙子開口道:“沙子,你能幫我守一會么?我想回去一趟家里?!?/br> 沙子沒有多問,鄭重地點了下頭,“嗯!” 凌晨三點半,很難打到車的時段,不過還好這是醫院,門口還停著許多拉客的夜車,葉錢隨便上了一輛,報給司機家里的地址。 一般來說常在醫院拉客的司機都挺會看人臉色的,所以司機大叔盡管欲言又止地看了他好幾眼,也并沒有非要拉著他嘮嗑。 到了門口,葉錢讓司機在外面等,他上樓翻出老太婆的錢箱子,把他能想到的平時老太婆比較喜歡的一些玩意全都收羅著裝在里面——一副銀手鐲,一本菜譜,一套針線,幾個做工很精細卻從沒拿出來用過的荷包,一串掉漆了的佛珠,一個被供了好多年的財神爺像……最后想了想,把她為了這次表演而特意買的化妝品也裝了進去。 箱子被塞得滿滿當當的,他抱起來時手背不小心在木桌上的破口處劃拉了一下,沒在意,下了樓經司機大叔提醒才發現破了道口子,血沿著指縫一滴滴地往下淌。 他接過司機遞過來的紙巾,隨便擦了擦,一路用力摁住,到醫院時就已經沒怎么流血了。 找補他錢時,司機大叔終于沒忍住,語重心長地對他說了一句話,“小伙子,萬般皆是命,由不得人,凡事看開點啊?!?/br> 葉錢笑了笑點頭。下了電梯和守在外面的沙子打了個照面,沙子一把拉過他朝手術室狂奔,“錢兒你總算回來了!” 他一直努力保持平緩的心臟開始抑制不住地狂跳,在看到熄了燈卻依然緊閉著的手術室時卻又很神奇地回歸了正常速度。 “結束了嗎?”他問。 沙子張張嘴剛想說話,一個護士從門里出來,看到了他沖里面喊:“邢醫生家屬回來了!”又急急地對葉錢招手,“你快來??!” 他跟著進去,看到了圍在床邊的好些醫護人員,和安靜地躺在那身上插著許多管子的老太婆,被喚作邢醫生的人摘下口罩,顯出一臉的疲憊,“對不起,我們盡力了,和病人好好道個別吧?!?/br> 所有人退出去后,手術室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靜,葉錢閉了閉眼,抱著箱子走到床邊放在老太婆身旁,打開給她看,“我給你拿了好多東西來,你看看還缺什么?” 一邊的心電監護儀不斷發出尖銳的鳴叫,老太婆睜著眼睛,葉錢不知道她能不能聽到能不能看到,加快了速度把一件件東西拿出來給她看,最后抓起幾疊毛爺爺,“你的錢,我全拿來了,都給你帶走好不好?” 一直沒什么反應的老太婆,眼珠突然微微動了下,氧氣罩里的嘴巴囁嚅著想說什么,葉錢湊近了去聽,偏著頭,眼睛正對監護儀的屏幕,然后親眼看著心電圖從頭到尾拉成了一條直線,停止波動。 老太婆說的什么他并沒有聽清,慢慢地直起身子盯著她臉上看,幾分鐘后伸手給她合上了眼。 身后傳來沙子壓抑著的哭聲,他倒并沒有太大的感覺,這幾分鐘里腦子里像觸電似的被燒得一片空白,麻木了,感覺不到疼痛。 又過了一會,才緩過勁,腦仁里突突地疼,眼睛也疼,但沒有哭,一點也不想哭,所以痛感大概是被床頭的強光給刺的。 之后接踵而至的事情一大堆,到派出所開具死亡證明,注銷戶口和身份證,聯系殯儀館,商討喪葬事宜,火化,買墓地,定制墓碑……直到開追悼儀式正式下葬的那一天,葉來金才從他的生意場上趕回來,在司儀的悼詞中哭得聲嘶力竭,到場的親朋好友也有好些,有些人是葉錢見都沒見過的。 他本來不想這么麻煩,但想著老太婆估計喜歡風光熱鬧一點,就還是拿著她的電話本一個個撥過去請求別人來參加,怕沒人來,他還專門租了個專業的悼念隊,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都有,聲淚涕下,表現得跟真親人一樣。 墓地買在一個比較高檔的陵園里,西北角靠山下的一塊地方,比較能遮陰擋雨——那一箱子的物件他燒成了灰,和老太婆的骨灰盒放在一起,留下的現錢是由他一張張偷偷地塞進去的。 錢沒燒,違法,而且他估摸著老太婆即使到了那一邊也不會喜歡變成一堆灰的毛爺爺。 終于結束所有的事情,葉錢回到小屋子里,倒在床上睡了個天昏地暗。在此之前,他已經三天沒合過眼。 再次醒來是第二天的晚上,被胃里饑餓的痛感叫醒的,他迷糊了一會上主屋里找了一大包豬rou餡的餃子燒著水煮來吃了,吃完后就坐在老太婆的床上發呆。 不知道是不是幾天沒住人的原因,屋子里散發著一股陰冷的氣息,涼氣覆在胳膊上,泛起一層雞皮疙瘩。 對面的老舊木柜上,端端正正地擺著老太婆的黑白遺像。 這張遺像上的老太婆比較年輕,大概是很早以前就準備好了——他在柜子底翻出來的。 這是老太婆留在這個世上唯一的一張照片。哦不是,沙子說有人把當天發生意外時的視頻發到網上去了,還有媒體的相關報道,不止這一張的。 那家品牌公司找到他給予了很大一筆賠償,賠償卡他順手放進骨灰盒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