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長,衣衫薄_分節閱讀_71
他從小生活的房子比印象里破舊了一些,但是與印象中相差并不是很大。 他遲疑地拿出了已附著上些許銹跡的鑰匙,轉動扣鎖。 門竟然開了。 他走了進去,房間里的空氣還算新鮮,并沒有粉塵撲面而來的感覺。 房屋背光而建,且隔著一棵棵高聳的松木,因此室內溫度偏低,而湖藍色的窗簾將外面僅有的幾束陽光遮住,就連四周也是散發著陰寒陣陣的幽藍。 家具都很新,他隨手找個把椅子坐了下來,端倪起桌上那個相框。 一個小孩抱著一顆紅色的氣球,目光呆呆地看著鏡頭。 這是他才四歲大的時候,他爸媽帶他到附近新開的游樂園玩耍,從一個米老鼠裝扮的工作人員手中買到了一個氫氣球,只是綁氣球的絲線太細了,他的小手怎么也捏不住,連拖帶拽的,最終無果,那顆氣球從他手縫里悄然溜了出去,他眨巴著眼睛,腳尖不斷向上一瞪一瞪,可他身板太短了,怎么也夠不著。 就在這時,有一只手突然闖進了他的視線里,手指一勾一纏,輕輕松松就將那只氣球拽到了他的面前。他眨了眨眼,抬頭看向來人,然而正值中午,懸在頭頂的太陽光線實在太過強盛。那人背光而立,他瞇著眼睛,卻什么也看不清,因此只能接過氣球,細聲細氣地說了句“謝謝”。 那人沒有回答,僅是低下身,將那根絲線一圈一圈地繞在他的四指上,還打上了一根秀美的蝴蝶結。 接著他mama的聲音傳來,是在說,阿玨,看這里—— 他訥訥地轉過頭,就聽見相機“咔嚓”一聲,于是這段回憶被永遠地塵封在這張照片里。 驀地,衣柜里傳來輕微的窸窣聲。 思緒也因此飄回了現實,他放下相框,手指漫不經心地在桌面上敲打著,窗戶并未關緊,從中偷溜進來的微風將藍色的簾布吹起,時不時展露出外面已經進入傍晚的天空,天際是熒光粉,散布著煙紫色的云團。 一切看上去都很寂靜。 如果不是因為這張照片,他甚至都忘了過去有這么一段經歷。 原來他們早就見過面啊,只不過雙方都忘了而已。 第四十六章 成玨從花店買了一束梨花,花瓣潔白,還沾著水珠,店主說這些都是他清晨時剪的,還很新鮮。 九點的時候,恰巧過了上班的高峰期,因此公路上的車輛行人并不算多。他輕易地攔到一輛顯示“空車”的出租車,走了進去。 司機不怎么善聊,他從后視鏡瞧見成玨抱著花束、過于安靜的模樣,忍不住開口:“小伙子,不要太難過啊?!眲偛派宪嚨臅r候,他報出一串開往墓地的地址,著實讓他一愣。 成玨搖了搖頭,說:“并不難過。他們已經去世很多年了,我早就看開了?!?/br> “這樣啊,是......你的父母?” “嗯?!彼c頭,“親眼看著他們死的,可是當時自己十歲出頭點兒,什么事也做不了,覺得自己很沒用?!?/br> “別怪自己,人就是要想開點兒,你看我這種每天干體力活兒的,也沒有抱怨自己當年為什么不好好讀書啊,讀個好大學賺錢養家啊......” 司機像開了話匣似的說了一堆話,聽得他嘴角不禁帶了點笑意。 沒想到平常那些塵壓在心底深處的傷疤,在跟一個陌生人談及時,卻是以這種輕描淡寫的方式說了出來。 好不奇怪。 明明是快到夏天的季節,到至墓地之后,周邊的環境仍是有些陰冷。 其實這里于他而言并不陌生,以往的清明他總會來這兒為他父母掃墓,甚至在他病情最嚴重的那一年也不例外,然而他在美國居住了四年,有過無數次回國的念頭,但是學業與身體的雙重壓力之下讓他不得不放下這類的想法。 他走到了他爸媽的墳前,輕聲說了句:“我回來了?!?/br> 地上仍有幾片半枯萎的梨花花瓣,他彎下腰將那束開得明麗的梨花放下,正身而立。原本一路上準備了許多關于他這四年來的經歷要跟他們說起,話語輾轉在喉頭半天,他卻遲遲未發出半點聲響。 隔了好久,他才開口道:“最近,我的心中突然有了一個疑問?!?/br> “總覺得要找個人出來喝個小酒,借著醉意談談心什么的,但是想想我似乎沒什么朋友,可這樣憋著總是會難受的?!彼吐曇恍?。 “本來想說一些我在國外的生活,到了這兒之后,我又覺得沒什么好說的,無非就是一些充斥專業術語的講座與試驗,想來你們也不愛聽吧?!?/br> “倒不如跟你們說說自己的心事?!?/br> 回到家后,他剛從口袋里取出鑰匙,一個蒼老渾濁的聲音便同時從身旁傳了過來:“你、你是......阿玨?” 他放下手,轉過了身,只見一個雙鬢已經花白的老人倚靠在門框上,發自內心的微笑讓她臉上的皺紋愈發深刻,欣慰道:“果然是你。都這么大了,想到上回見你我還四十多歲,如今都已經六十了,真是老了啊?!?/br> 他也朝她笑了笑,道了聲:“阿婆?!?/br> 阿婆樂呵呵的:“進屋坐坐?” “那打擾了?!?/br> 小時候他爸媽不在家的話,一直都是由這個阿婆來照顧他。她丈夫死得早,在她結婚的沒幾天就因為一場泥石流去世,而她生在一個四面環壁的山溝中,上一輩人灌輸的封建思想已經在她腦中根深蒂固,所以她寧可守活寡守到底,孤老一生,也執拗地選擇不改嫁。 小孩子總是會被一些色彩繽紛的糖果與冰激凌吸引,他也是如此。年幼的他總喜歡跑到她家玩耍,偶爾還會吃頓晚飯,仍記得她腌制的醉蟹十分可口 阿婆一個人在這間一百二十平的屋子里住了近四十年,即便是現今房價漲得這般離譜,她也仍舊不愿拆遷。倒不是她不貪圖物質給予她的財富,而是好不容易跟這座房子產生了些感情,又要搬離到另一個地方,孤零零的一個人,做什么都要從頭開始。人終歸是戀舊的動物。 入門便聽見一陣嬰兒的啼哭聲。 阿婆慌慌張張地走到了一張白色的搖籃上,咿咿呀呀哼著一段小曲,雙手搭在床邊上,輕柔地搖來晃去。 很快地,那陣啼哭聲止住。 他好奇地走過去觀望,一眼便望見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孩被小被子裹得嚴嚴實實的,只露出一顆腦袋,眼睛閉著,一排睫毛搭下來落成一道柔軟的陰影,嘴巴無意識地微張著,看上去奶里奶氣的,可愛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