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容庭，你這是在做什么......”成玨呢喃出聲，卻不敢側過頭看那個靠在他肩頭的人。

    他......是在哭么？

    為什么要哭，他想。

    “成玨，以前都是我不好，我錯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不要離開我?！彼淖齑劫N在他的耳朵上，聲音極低微，帶了絲不可察覺的哭腔，哽咽道。

    成玨張了張嘴，本來想說些什么，可到了最后，那些壓抑在心頭的話語化作一聲嘆息。隔了良久，他有些困難地抬起手，輕輕地拍了拍容庭顫抖的脊背，說：“你這樣一點也不像我以前了解的那個容庭，甚至是更早些時候認識的容叔叔?！?/br>
    身旁的容庭頓住，抬起頭才正對著他。他的眼睛仍泛著紅色，細密的血絲分布在他的眼白處，一眼望過去的人會以為他才是那個油盡燈枯的病人，只聽見他啞聲道：“如果你肯回來，你想讓我變成什么樣子，我都可以滿足你......我一定要幫你找到最好的醫生，也一定會治好你的病，只要你愿意等我?！?/br>
    成玨蒼白的嘴唇動了動，想極力扯出一個微笑：“即便是你真的找到了，我也不會簽字的?！?/br>
    容庭沉默地看著他，伸出一根手指抵在他的唇上，輕聲說：“既然這樣，那也由不得你了?！?/br>
    成玨微微睜大眼睛。

    他的眉頭緊皺在一起，眼底不知名的情緒似暗流涌動，而聲音夾雜著幾分痛楚與躊躇，倏爾道：“對不起，成玨，我也不想的?！?/br>
    “如果說有一天，你真的......真的走了，那么我寧愿你恨我一輩子?！?/br>
    “我一定讓你好好活在世上。我自小不信什么因果輪回、惡有惡報，如果老天當真想折了我半生的壽命，拿去就是?？傊?，成玨，”說著說著，他竟失了聲，淚水順著下巴滴落在成玨的臉上。成玨別開了頭，就聽到他再次開口：“我說過的，你要是敢死的話，我就把你的舌頭割了，將你的手和腳統統打斷，讓你想死也死不成?！?/br>
    “容庭，你——”他剛想說“混蛋”二字，只覺得手臂傳來一陣像蚊蟲叮咬的酸痛，隨后意識開始渙散而陷入昏迷。

    容庭將針管扔進垃圾桶里，隨后將目光放在成玨的身上。

    他用手輕柔地撫順他有些凌亂的頭發，遂矮下身將被子掖了掖，沒過他胸口，最后仍覺得不放心地拿了條毯子蓋在那條被褥之上。

    走到門口，他便看見沿著長廊的盡頭有一團漆黑模糊的身影。

    他瞇起了眼睛，從口袋中掏出了一支煙夾在手里，猩紅的火點驟然亮了起來。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然后吐了出來，頃刻青白的煙霧像是千千萬萬匝纏在一起的絲線繚繞、上升，最后漫過他的頭頂。

    “這兒沒你的事?！彼蝗葜绵沟孛畹?。

    那個身影漸漸走近了他，窗外微弱的月光依稀分辨出他的面容。

    容玦。

    他沉默地看著容庭，過了好一會兒才開口：“我只是想來看看他?！?/br>
    容庭越過他，隨后道：“他現在睡了，不方便見人?！?/br>
    他側過身看了他一眼，突然輕笑出聲：“哥，何必如此。你這么關著他有什么意義呢？”

    “意義？”容庭嗤笑著抽了口煙，說：“意義就是，我不會讓他如愿的。好好活下去，有什么不好呢......”他說到最后，語氣突然變得有些飄忽而又疑惑。

    容玦的喉結上下動了動，開口：“他的病拖得太久，病情很嚴重，可能手術的成功率也是微乎其微?！?/br>
    他緩緩吐出煙霧，嘴中盡是苦澀，道：“即便微乎其微，但至少還有一線生機，難道不是嗎？”

    容玦沒有說話，只一味地凝視著眼前的人。他今天穿了一身漆黑，仿佛被夜色吞沒，唯獨可辨的是被熹微的光線映亮的右半邊臉，一星紅點，以及時不時被微風吹散的煙。

    他似乎察覺到了一絲冷意，走過去將窗戶關牢，不知是自言自語還是在跟他說話：“最近的天氣為什么一直都這么冷？”

    隨后他搖了搖頭，驀地笑了起來，目光繾綣地注視著窗外，輕聲道：“幸好給阿玨多加了層絨毯?！?/br>
    在成玨看來，容庭當真變了一個人似的，對他的態度不再是愛理不理，反而像是一個粘人的橡皮糖，怎么也甩不開。

    他有些頭疼。

    隔壁的病房有人在煮火鍋和串串，似乎是在慶祝出院，盡管墻壁的隔音效果好，卻也能隱約地聽見幾聲叫喊。辣油和香菜的味道很重，遠遠地飄到了他這里。他原本睡得昏昏沉沉的，聞著這個味兒便醒了過來，還愈發地清醒。

    他轉過頭便見到旁邊的容庭朝他笑了一下，說：“早?！?/br>
    這時，他不由地怔住，想，他這是......守了一夜？

    于是他問道：“你沒睡？”

    容庭點頭，說：“睡不著，就想一直看著你?！?/br>
    他正想說“無聊”，就聽見他繼續道：“就擔心，你趁我睡著的時候偷偷逃走，我就再也見不到你了?！彼恼Z氣充斥著滿滿的失落與憂慮。

    成玨在心底翻了個白眼，說：“你以為，憑我現在的身體，能夠成功地逃離你的手掌心？況且，我的住處不是早就被你知道了?！?/br>
    容庭眼中劃過一絲欣喜。

    成玨嘆了口氣，說：“你還是去睡覺吧，”隨后還補充一句：“我不會走的?！?/br>
    容庭湊近了他，伸出手貼在他的左臉上，開口：“你是在關心我么？”

    “......”成玨避開他的視線，說：“我餓了?！?/br>
    他自然也聞到了那股揮之不去的香味，勸道：“醫生說你只能吃些清淡的食物?！?/br>
    成玨默不作聲。

    “等我?！彼滔逻@三個字，隨后便走出了門。

    過了七八分鐘后，一陣開門聲響起，他一手拿著一把濕漉漉的黑傘，一手提著幾袋早點走了進來。

    他的身上還裹挾了室外清晨的幾分冷意，而頭發、衣服上又捎著些細碎的雨珠，儼然有點兒狼狽，可眼觀他的面容，眉目又稍顯清冷無畏，仿佛冬雪中的一抹松竹，然而觸及到成玨的目光時，含在其間的冰雪又疾速地化開，最后形成一池水光幽微的湖泊。

    成玨有些恍惚地看著他，而他朝他笑了一下，說：“不是餓了？我買了些你吃的。就是你以前經常去的那家店?！?/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