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0節
陸辭面無表情地想,自己總不能對辛辛苦苦前來的援兵,說句‘對不住,你來晚了,仗已打完了,下回見’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在以前章節的注釋中,對官不修衙這點已介紹過,這次不再重復。 地方政府行政設施修建的經費(包括資金、人力、物料)來源,大多源于公費,記載之中往往強調是節用而來,或立名目,如祈賣度牒,公使庫印書出賣,以及富民相助等等。唯一一個自掏腰包的例子是吉州龍泉縣縣丞廳是縣丞自掏大半俸祿而建。當然,這到底是征用的,還是真自愿捐助的,就不得而知了…… 不過宋代地方上也存在過因官員清廉,百姓主動出錢幫主官府修建關廨的情況。比如在仁宗皇佑年的信州,知州在災后‘符縣調富民水之所不至者夫錢戶七百八十六,收佛寺之積材一千一百三十有二’。 關于這個金額,我參考了下泰和縣在1042年修官廨的開銷(用錢一千貫),更多的有上萬貫的,也有只有幾百的,算是取了個中間值吧。(《宋代地方政府行政成本問題研究》第一章 宋代地方政府行政設施成本問題 p78,p103107,王曉龍著,科學出版社) 2.地方官的考課之前也具體提過,這里不重復啦! 帥守、監司(轉運使,提點刑獄,提舉常平等)考察下屬知州,分三等考第。 3. 歷子:由朝廷統一雕印,下發。地方官考核的基本方法,是由所屬長官在屬下的歷子,印紙上記錄其公國,初步評定一個級別,然后由吏部銓選審核。 4.監司巡歷:咸平6年,宋真宗曾詔令‘監司之職,刺舉為常,頗聞曠官,怠于行部……自令諸路轉運使,令遍至管內按察’。出巡的時間也有規定,在宋哲宗時候,是要每二年巡遍州縣,不過在宋孝宗時規定,‘諸路監司今后分上,下半年依條按巡’,并,若‘不遍者,杖一百,遍而不申,減二等’ 文里用的是宋孝宗時候的巡視頻率要求。 24皆出自《宋代地方政治研究》作者賈芳芳 人民出版社,第三章 p115126 第二百一十六章 十日前,汴京。 晴天朗日,在安寧繁華、歌舞升平的帝都,街上的熙攘宛無止歇。 車馬與行人走在涇渭分明的道路上,盡管擁擠,卻并不相擾:畢竟行人不敢拿性命去擠入車道,而但凡是敢在人道中策馬駕車者,再輕也得吃‘笞五十’的懲罰。 然而在這樣的寧日中,在汴京城外,一道清晰透耳的尖嘯倏然響起。 排成整齊隊列,等候城門守兵對公驗逐個進行查看,好入城去的百姓們,都感到錯愕,紛紛回頭,循聲看那來源。 ——那是什么響動? 比他們的反應要快上許多的,自然是城門守兵。 在初始的詫異,和凝眉仔細傾聽一陣,到解讀出那越發接近的嘯聲象征著什么后,他們臉色驟然一變,迅速將兩排入城隊列往兩側強硬擴開,眨眼就出現了一條可供雙馬并排進入的通道。 緊接著,十數名城門守兵一臉凝肅地手持兵戈,站到這條臨時開拓出的扣口子當頭,抬眼往前看去,靜靜等候著。 距嘯聲初起僅是少頃,五名身著戎裝,胯’’下騎著高頭駿馬的兵士,就出現在了眾人的視線中。 雖不知究竟發生了什么,但他們那身風塵仆仆,以及冷峻神色,都讓原是好奇看熱鬧的百姓感到凜凜之余,燃起了些許不安。 轉瞬來到城門守兵前,一行人才急急勒馬,精準地在距他們還有五步之遙的位置停下。 “秦州,急報?!?/br> 為首那人深知離開時戰況已是一觸即發,現定是十萬火急,也顧不得下馬客套了,徑直在馬上俯身,以沙啞的嗓音,言簡意賅地撂下這么句。 與此同時,他將手伸入衣襟,很快取出一枚汗涔涔的、由陸辭親手交到自己手上的令牌,以及一封由陸辭親筆所書的緊急公文。 確定這行人身份后,守城將兵如何不知事態緊急,不敢有片刻耽擱,用力一頷首,便錯身讓開了一條道,供這五騎如閃電般疾掠而入。 直到一行人風馳電掣地進了城,策馬直沖入大街小巷之中,宛若無人之地,城外看傻了的其他游人才慢慢回過神來。 不乏人竊竊私語:“剛才那莫不是……” “定然是了,多年以前,倒聽我爹爹說起過……” “不好,究竟是哪處又不太平了?” “聽不出那軍士口音。方向瞧著是北邊來的?!?/br> …… 比他們知道得要多上一些的守城軍士,則不得不強抑住心底不安,黑著臉訓斥道:“瞎議論什么?還進不進城了?” 見眾人噤聲,他們才將兩列人重新恢復了秩序,心不在焉地重新開始檢看了。 這秦州五騎一路披星戴月,日以繼夜地趕著路,馬都換過好幾批了,卻不曾歇上一歇。 此時雖是身心俱疲,仍不敢有片刻松懈,硬是咬牙堅持到沖入宮廷大門,將秦州突然爆發的戰事上報,確定廟堂知曉了,才轟然暈倒在地。 一石激起千層浪,吐蕃的突然反叛,理所當然地在朝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有痛罵吐蕃狼子野心、豬狗不如,不久前還阿諛逢迎,現便覬覦中土的;有心懷鬼胎,趁機進曹瑋讒言,道其鎮守秦州多年,卻對其動向知情不報的;有勃然大怒,毅然挺身而出,申請增兵出戰的;有借機想鏟除異己,向太子進言,力薦政敵出使吐蕃勸和的;也有提議聯合西夏,令西夏出兵討伐吐蕃的…… 聽得底下議論紛紛,群臣唾沫橫飛,陳詞慷慨激昂,爭相各抒己見,代父監國的太子趙禎,卻是自始至終都沉默著。 乍聞此訊時,他腦海中幾乎一片空白,心跳驟如擂鼓。 片刻之后,他才緩緩將不受控制地輕輕顫抖著雙手完美地隱匿在袍袖之中,眼眸微斂,偽裝出一副極其平靜,認真傾聽的模樣。 就連隨侍于四周的內侍都不曾發現半點端倪,更何況是離得更遠的朝官們了。 唯有趙禎自己最為清楚,面對秦州突然爆發的戰事,自己比起不知所措的慌亂,更多充斥在心里的,是深深的懊惱和后悔。 ——小夫子。 趙禎眼底一片空茫。 他自是清楚,秦州守兵滿打滿算不過六千,城墻亦是久久未經修繕。 面對由jian猾狡詐、殘忍暴虐的李立遵親自率領的那三萬早有準備的吐蕃精銳,又能抵擋上多久呢? 他不敢想。 盡管小夫子不久前還躊躇滿志地遞上奏疏,上陳策十數條,他也痛快地予以了批示……但這才過去多長時日?縱使小夫子有三頭六臂,苦于人手匱乏,也難做出什么成效來。 以小夫子看似溫和柔韌,實質剛烈的品性,也絕無丟下百姓、棄城而逃的可能,定要血戰到底。 趙禎心頭涌出一陣陣尖銳的刺痛,濃重的懊悔,讓他口中一片發苦。 若不是他為護住jiejie,才顧不得小夫子,不得不順著爹爹的堅持,將沙場老將曹瑋召回頤養天年,再將從未經過戰火的小夫子派去鎮守邊陲…… 李立遵怕打開始就不敢輕舉妄動,自然也就不會有今日橫禍了。 若是在爹爹得了邪癥、起身不得,無法理政后,他不曾顧慮重重,最后決定等個一兩年做緩沖,而是當即將小夫子召回的話…… 也不會有今日之痛。 他的安靜和不表態,落在急脾氣的寇準眼里,就成了懦弱和遲疑了。 莫不是太子文弱,被區區吐蕃嚇傻了,要放棄秦州不成? 單是這個猜測,就讓寇準嚇得一身冷汗。 他素來是請纓出戰的頭一人,見太子半晌不做聲,任由底下鬧成一團,不免急得滿頭大汗。 他憋了一陣,實在憋不住了,顧不得自己已非三輔之一,而僅是樞密副使的身份,緊擰眉頭向前大邁一步,中氣十足地提醒趙禎道:“——兵貴神速,眼下秦州告急,懇請殿下即刻向臨近郡縣抽兵調將,馳援秦州!” 晏殊亦挺身出列,揚聲附和:“倘若秦州城破,后果不堪設想?,F戰況火急,還請殿下速速增兵!” 趙禎被這兩聲近乎是喊出來的大嗓門惹得一愣,很快回神,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馳援,當然是要馳援的。 對于寇準增兵支援的提議,倒無人有意見。 若是當真被三萬吐蕃兵嚇得放棄秦州那一重要的西北重陲的話,那提出這一建議的,勢必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 但具體調哪兒的兵,調多少,又用何人領兵…… 一落實到細節上,就又能吵上三天三夜。 按理說,鎮守秦州多年的曹瑋名望經驗兼具,無疑是最好人選。 但對曹瑋看不過眼,或是自有私心的人大有人在,潑起‘其對吐蕃狼子野心早已知情、卻一直不報’的臟水時不留余力。 甚至為了讓曹瑋不得這揚名的機會,還有人不惜將‘大名鼎鼎’的庸將張耆與楊崇勛都提了出來。 然而張耆與楊崇勛雖是武官,卻是既無戰功,也不懂軍略,靠的不過是對裙帶關系的投機,或是早年為趙恒東宮官,靠著拿那點情分做的經營,而換來的坐享高官厚祿罷了。 他們再要面子,也有著自知之明。 戰場上刀槍無眼,他們養尊處優多年,大腹便便,貿然上去,且不說勝負,怕是小命都得沒了,最后沒準還落得吃力不討好……說這話的人,到底是太‘瞧得起’他們,還是故意害他們哪! 正因如此,對自己被拎出來提名的燙手山芋,張耆與楊崇勛哪兒敢接。 簡直對說話人恨得牙癢癢的,恨恨地記下了對方的名字。 旋即當機立斷,先訴苦一陣,趕緊撇開干系,再胡亂提了幾個還算能入眼的部下,想要充數過關。 這亂狀簡直叫寇準暴跳如雷,大吵大鬧間,恨不得拔劍出來,將這些拿軍機大事當兒戲的混賬玩意兒一劍一個。 趙禎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爭論不休,末了忽然將案一拍,在群臣一片安靜中,才慢慢發聲。 以他自那日對抗爹爹后、就宛如曇花一現的強硬口吻,一條條地安排了下去。 在他對朝堂掌控力尚且不足,看局勢也看不完全透徹的情況下,為確保萬無一失,只得先‘用人唯親’了。 而在此事上,最可信的人,顯然是同小夫子交情最好的那些。 趙禎將內心的不安悉數壓制下去后,很快重歸冷靜。 他以不容置喙的強硬,把其他聲音悉數壓沒。 接著,就一邊回憶著小夫子當年的話,一邊有條不紊地將職事一一進行派發:寇準、晏殊、不久前被擢回京中的王曾、曹瑋、柳七、朱說……一個都不曾漏掉。 既已盡人事,接下來,就只能聽天命了。 趙禎知曉,即使廟堂反應再快,從臨近州府的調兵再迅速,等援軍抵達時,距戰事爆發,都該過去有十數日了。 一切就看在小夫子率兵鎮守的秦州城,能否再撐上十來日。 思及此處,趙禎一顆心又揪了起來,提得老高,不敢細忖。 在向秦州的周邊州府發出支援的詔令的五日后,趙禎登上宮廷中的一處高樓,目送調動的五千精銳禁軍出城,往西北的方向去后,剛要心事重重地下樓去,眼角余光就瞥到什么。 他不由駐足,微瞇了眼,循那方向看去。 ——又是五名傳遞緊急軍報的騎兵。 定是秦州戰況有變了! 趙禎呼吸一窒,想也不想地撥開兩邊內侍的攙扶,三步并作兩步地下了高閣,就在一群人的驚呼哀請聲中,前所未有的一路狂奔起來,直沖議事廳去。 ——是守住了,還是沒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