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節
后來這句話竟成為讖語。 (《大宋帝國三百年7》) 第一百三十一章 聽得陸辭這令人牙酸的宣言,晏殊眼皮一跳,忍不住調侃道:“這三元及第的,的確與眾不同??茨慵炔辉槿?,花街柳巷亦不怎去,大言不慚起來,倒頗能唬人?!?/br> 陸辭笑了笑,悠悠然地也不辯解:“究竟是不是胡言亂語,你以后自然就知曉了?!?/br> 晏殊挑了挑眉,忍不住揪著一本正經的友人又揶揄幾句。 奈何陸辭是個臉皮厚的,任他兜兜轉轉地旁側敲擊,面上的銅墻鐵壁卻是毫發無損,最后叫晏殊失了興趣,改談別的話題去了。 “王欽若一旦回來,且不說官職高低,定會是天子近臣,”晏殊對陛下頻繁召入林特等人的舉動,多少也知曉一些,自然猜得出背后深意。然而雖然同是南人,他對王欽若卷土重來這點,卻是毫不樂見:“好不容易安寧一陣,又將起波瀾了?!?/br> 尤其是在劉圣人流露出爭權之心的關鍵時刻,素來善于逢迎上意、為求官不擇手段的王欽若一旦會來,兩邊怕是要一拍即合了。 不論寇準的相位能否保住,只要有王欽若在側,就絕對坐不舒服。 陸辭見晏殊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不禁莞爾:“王欽若好大威風,人還在千里之外,就已讓你愁得茶飯不思了?” 晏殊正待反駁,陸辭已在他跟前盞中倒了半杯新釀的果酒:“瞧在你興致不高的份上,就勉為其難地破例一回吧?!?/br> 晏殊雖稱不上嗜酒,但好宜情小酌。 然而在陸辭家的桌上,酒類卻基本是絕跡的,絲毫不似汴京中士人該有的‘把酒共詩詞’的做派。 倒是一手茶藝高明精妙,讓有幸嘗到他親手沖泡的茶湯的人都為之贊不絕口,好歹彌補了風雅上的小小缺失。 在晏殊看來,若不是還有‘饕餮’這一御賜的小名,讓其好逛小街店四處品嘗吃食這點變得廣為人知,怕是有不少人要懷疑起友人的年紀來了。 聽陸辭這回‘破例’,晏殊在小吃一驚之余,正要感動,一低頭就看到杯盞中只能勉強稱得上小半杯的酒液。 “……” 感謝的話都快到了嘴邊,就已剩無語了。 “這酒難道是你親手釀的?” 才這般吝嗇? 晏殊嘴角一抽,晃了晃那少得可憐的酒液。 陸辭怡然自得道:“自然不是?!?/br> 晏殊忍無可忍道:“我都請你用了這一桌子菜,還是特意從樊樓叫的,”他加重了‘樊樓’二字,才繼續譴責道:“你好歹將一杯倒滿吧?” “就這點要求?”陸辭莞爾:“那還不簡單?!?/br> 聽他爽快得一口應下,晏殊仍是將信將疑。 等片刻后,陸辭果真滿足了他‘滿上一杯’的請求。 ——他直接讓健仆給晏殊換了個更小的杯子。 這下何止是‘滿上’,還溢出了不少來。 晏殊:“……” 等這杯酒喝完,陸辭見時候不早,就打發晏殊回去了。 兩家離得太近,讓晏殊即便想以‘歸家不便’為由留宿一晚,都不能得逞。 陸辭目送晏殊離開后,忽想起已經完工了一陣子,卻忘了送出手的那兩個小司南。 明天得記得送出去了。 陸辭懶洋洋地想,如果再耽擱一會兒,他會否還在京城,那可是誰也不知。 畢竟他忽然拜訪寇準的事一傳出去,也許就會被林特那些人盯上,說不得不久后就要被貶到地方任官了。 若寇準將他的話聽了進去,那盯上他的,恐怕還得添一個官家身邊最得寵的內臣——被壞了好事的周懷政。 清楚歸清楚,但不一會兒就安穩地進入夢鄉,絲毫未被可能變得危機四伏的處境所影響心態的陸辭,翌日去早朝時,仍是神采奕奕的模樣。 但這天的早朝,卻有所不同。 ——自獨相以來,就一直春風得意,精力旺盛的寇準,竟是破天荒地因告病而無法前來。 看著那最前面,也最明顯的位置空著,不單習慣了寇準跟斗雞一樣橫沖直撞非要斗到底的公卿大臣們極不習慣,就連坐在上頭的趙恒,腦海也有一瞬茫然的空白。 他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小聲詢問身邊的周懷政:“那寇老西兒又在耍什么花樣?” 周懷政恭敬回道:“回陛下,寇相昨夜便稱發急病,難以起臥,十日內怕是都無法上朝了?!?/br> 別看周懷政此時面上平靜,心里全是困惑不解的驚濤駭浪。 寇準不朝的理由,的確提前送進宮來,叫中書省的值夜人和一干內臣知曉了。 但因官家昨日氣得厲害,一聽寇準名字,就要大發雷霆,導致無人敢告知趙恒這一消息。 周懷政所得知的事,卻還有一樁——他原以為必定會因王欽若那板上釘釘的回歸,而加入到他的謀劃中來的寇相,竟昨夜急急派人告知他,‘此事莫要再提’了。 沒了寇準強有力的支持,單靠他一人,根本無法成事! 周懷政思及此處,眼底不禁閃過一絲陰鷙。 寇準分明昨日還在猶豫不決,但局勢如此,不可能沒動心思。 若說沒有一個人在其中起了作用,奇跡般說服了牛脾氣的寇準,而純粹是寇準愛惜羽毛,臨了怕事,不肯摻和進來的話……周懷政是斷然不會相信的。 這人究竟是誰? 趙恒不知周懷政心里的萬千波瀾,聽得這一解釋后,頭一個反應,就是狐疑。 他不滿地皺了皺眉,壓低了聲音,雖不讓底下大臣們聽到,卻能讓周懷政等人聽得清楚:“哼,那寇老西兒倒是學會以退為進這一手了!” 話雖如此,在嘟囔了這一句后,趙恒到底有些心虛,沒順勢說出‘既是重病,就別只是休朝,而讓他罷相安心養病去吧’的氣話來。 寇準該不會真是被氣出毛病來了吧? 趙恒不由胡思亂想起來。 他有心想派人去看看情況,又擔心派去的人被越發狡猾的寇準給糊弄了,回來不給他說實話。 但要讓他親自去相府一趟,來個眼見為實的話,落到別人眼里,簡直是他這個做皇帝的對寇準低了頭,那顯然更不合適了。 趙恒專心糾結寇準的病是真是假的事,根本無心聽取底下議論正酣的政事。 倒無意中讓因寇準不在、而振奮起來的林特等人的賣力發揮,一下成了拋給瞎子看的媚眼。 直到散朝,趙恒回了殿室,都還在琢磨這事。 他平心靜氣地想想,覺得這寇準那,還是得派人去看看的。 只是這人選不太好挑。 身份太低了的,在別人眼里,無異于對寇準的折辱,脾氣剛烈的寇準更不可能接受。 倘若因探病把人活活氣死了,那他說不定就得落下個千古罵名。 身份太高的吧,則要么跟寇準關系勢如水火,要么唯他馬首是瞻。 趙恒越想越頭痛:這不但要防著寇準一派的人串通著騙他寇準有病,還得防著敵視寇準的一派故意騙他寇準裝病。 但身份不高不低正合適,還得跟寇準關系不友不仇、不遠不近的,朝里還剩幾個? 趙恒很快想到了晏殊頭上。 派晏殊去的話,他倒是信得過,但以寇準那敵視南人的臭脾氣,怕是要把晏殊當做是他派去看笑話的,當場就要叫下仆攆人出門。 一時半會的,趙恒居然真想不起哪個人來。 到了夜里,趙恒照例去東宮考校太子課業。 他特意叮囑人不得通傳,免得打擾了太子讀書,結果一走進來,卻看到一向古板正經得像當年的王旦的趙禎,竟跟個真正的孩童一般,把書籍亂七八糟地攤在桌上,卻一本不讀。 趙禎姿態隨意地坐在地上,一邊著迷地把玩著一只……綠色的烏龜木雕,一邊擺弄著一只用竹條編成的小船,嘴里不時發出胡亂的驚嘆。 趙恒差點沒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這咋咋呼呼,沉迷其中得連他的腳步聲都沒察覺的小郎君,真是那悶葫蘆一般的小六? 等趙恒走到趙禎身后,一片陰影籠罩下來了,自娛自樂的趙禎才察覺到不妥,不由回頭看了一眼。 這一看,他頓時大驚失色:“爹爹!” 被撞破的恐懼,直接嚇得趙禎面上毫無血色。 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慌亂下將手里的東西亂丟,而是愛惜地藏進了袖子里。 他不去念書,卻一昧玩樂,肯定要被爹爹責罵了。 就在趙禎滿心害怕時,皇帝卻沒有半分要責怪他的意思,而是好奇地向他伸出了手:“袖子里的東西,拿出來,讓我看看?!?/br> 趙禎臉色煞白。 他以為爹爹是強忍怒火,要將罪魁禍首給毀了,滿心不愿意交出去。 但要他違抗爹爹的意思,他又是無論如何都做不到的。 于是在一番內心掙扎下,他還是微微顫抖著手,把捏在手里的那只小巧木綠龜,給交到了趙恒手里。 趙恒拿著研究片刻,就尋到了小機關的開啟地方。 龜殼打開后,里頭藏著的東西,也就展露出來了。 盡管做得精致漂亮,與軍隊里用的不同,但到底當過幾十年皇帝,趙恒還是一眼就認出來是什么了:“是誰送了司南給你?” 趙禎囁嚅了下唇,不情不愿地交代出了陸辭的名字。 趙恒卻是眼前一亮。 虧他琢磨了半天人選而不得,這不就有個最合適的在么? 半個時辰后,昨晚才去過相府,決定起碼幾個月都不會再踏足那地方、免得惹更多麻煩的陸辭,正在家中安逸地咸魚躺著,就毫無預兆地收到了皇帝命他前往相府、問候寇準‘病情’的旨意。 陸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