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節
亦或是,試圖誕下自己的子嗣? 若是這種情況發生,可想而知會有多少腥風血雨了。 陸辭身為太子左諭德,注定陪伴東宮成長,與起了此念的劉娥的政治立場,就變得十分微妙。 ——目前尚且不顯,往后卻注定是敵對關系。 陸辭心念電轉,得出結論后,不由輕輕地嘆了口氣。 盡管有些可惜,但比起劉娥這一選擇帶來的無限風險,還不如等趙恒再堅持幾年,容趙禎學成長大,順理成章地繼任皇位來得平順。 這么一來,也與他接受儒家教育的一干友人,會抱有的觀念達成一致了。 “同叔,”陸辭委婉提醒道:“若你是想從陛下處著手的話,怕是徒勞?!?/br> 晏殊絲毫不奇怪陸辭看破了他的想法,只皺了皺眉:“為何?” 陸辭平靜反問:“當初太宗隔絕二人十載,亦難達此目的,你又憑何認為自己能成?” 晏殊默然。 他對陸辭的勸告,其實是并不全信的。 此一時彼一時,那可是數十年前的事了:當年劉娥還是‘顧盼生輝、巧笑倩兮’的美人,加上心思靈巧,才博得趙恒無盡恩寵。 而如今,哪怕保養再得當,劉娥也難逃人老珠黃,官家則可輕而易舉便擁有美人無數。 若真那般鶼鰈情深,宮中的眾多美人和嬪妃,又是怎么來的? 陸辭看出晏殊的半信半疑,也未說破,而是見好就收,到此打住。 晏殊心事重重,也沒有與陸辭談天說笑的心思,很快就告辭回家,專心謀劃。 而寇準那頭,雖未沖動地直接殺進宮去,對著糊涂透頂的皇帝來一頓‘忠言逆耳’的訓斥,但那股雷霆怒火,卻一直壓在心里。 把這一切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的,其實還有一人。 ——周懷政。 周懷政為入內副都之,堪稱天子身邊內臣之首,同寇準素來稱得上交好,在攆走王欽若的事上,也未少出力。 現王欽若儼然有回歸之勢,不僅寇準暴跳如雷,他也心驚rou跳。 加上劉皇后對他一直抱有敵意,現隨趙恒愈發怠惰,皇后掌權之勢越發清晰,他看在眼里,竟是比寇準還早坐不住了。 就在倍感威脅的周懷政開始暗自謀劃,準備與寇準串謀時,晏殊則到底將陸辭的勸誡入了耳,這些天都按兵不動。 這日早朝散后,以寇準為首的一干重臣,照例求見趙恒,匯報一些重要政務的進展。 趙恒雙目放空,顯是神游天外,只不時敷衍地應上幾句。 若是平時,寇準也就視而不見,繼續做該做的事了。 但一想起自己一心未果,官家卻不住添亂,甚至還要將王欽若召回京中,不外乎是為壓制他的行徑時,他一時氣從心起,沉聲問道:“官家當真認為此事妥當?” 趙恒這才回神,淡淡地看他一眼:“我說準或不準,寇相公不也有辦法叫它準了么?既然如此,那便都準了吧?!?/br> 寇準質問時,是想喚起官家幾分羞愧心,卻是做夢都不曾想到,皇帝竟會說話這般不客氣,幾乎是指著他這宰相的鼻子,當著一干重臣的面,來諷刺他權重蓋主。 即便寇準有著壓制群臣的膽魄,當年也有著將趙恒壓在王位上不許其丟下軍隊逃走的膽色,但在此時此刻,面對趙恒居高臨下的輕視,他心里在這一瞬,卻只剩心灰意冷。 沐浴在其他大臣各異的目光中,寇準滿臉漲得通紅,唇上的須髯一顫一顫的,最后卻什么也沒有說,只道句‘不敢’,深深地朝趙恒拜了一拜后,便自請退下了。 他這干脆利落地放棄戰斗的行為,叫原以為會惹得他當場暴怒的趙恒,也有些怔愣。 趙恒環視群臣一圈,或多或少地從他們眼中看出了幾分兔死狐悲,面上頓時不自在起來。 他心里暗罵寇準不按理出牌,嘴上則道:“還有什么,說吧?!?/br> 凝滯的空氣這才開始緩慢流動,但經過方才那場突如其來的爆發,和寇準莫名其妙的退讓后,包括趙恒在內的所有人,都有些心不在焉,根本無心聽取。 好不容易匯報完后,大臣們開始請辭時,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趙恒,卻不快地“哼”了一聲,說了句沒頭沒腦的話:“昨夜皇后以下,竟都到劉氏那里去了,獨留朕于宮內?!?/br> 這猶如兒戲、抱怨意味卻十足的話一出,所有人皆是心里一驚。 正徐徐退出的大臣隊列,更是驚疑不定,立馬出現了停滯。 這到底是趙恒一時間的胡言亂語,還是發自內心的感到不快呢? 晏殊意識到,這也許就是他等待已久、離心帝后的機會了。 只是他生性謹慎,加上及時想起陸辭的勸說,導致話都快到了嘴邊,卻未能說出去。 ——再等一等。 晏殊想。 比他快上一步的,則是同樣對劉圣人表現出攬權欲望、且還能順利說服皇帝這點,而深感不安的李迪。 聽得這份編排后,他毫不猶豫地將此視作了‘以天下為己任’的時機,挺身而出,朗聲回應道:“果如是,何不以法治之?” 殿內倏然鴉雀無聲。 趙恒愣了片刻,才如夢醒一般,聽明白了李迪說了什么,訕訕地擺了擺手:“玩笑耳。莫要當真?!?/br> 這下所有人都回過味來了。 剛才那隨口抱怨,顯然是假非真。 在這般明確的否認過后,更能得見皇帝對弄權的皇后不但沒有任何不滿,甚至還充滿了愛護之意。 意識到這點后,眾臣心里不禁一沉,看向臉色雪白的李迪時,更是充滿了同情。 李迪在聽到趙恒否認的那一剎,就覺一盆冷水兜頭澆下。 怕要不好。 讓這雪上加霜的是,當參政的大臣們退出大殿時,晏殊忽有所感,回頭看了一眼。 就見一抹色彩明艷的裙袂在屏風后晃動一下,徐步走入殿內。 一滴冷汗,悄然從面沉如水的晏殊額上滑落。 在此時此刻,能這般輕易進出陛下所在的殿室,且衣著這般華麗的女子,除一人之外,根本不作它想。 ——劉娥。 晏殊清楚,自己是因一念之差,而逃過了一劫。 他立馬就想起了給予這份忠告的好友,在破天荒地以混亂心思渡過了這日后,他就迫不及待地要去尋陸辭說話了。 只是等他騎馬奔到陸辭家中時,卻意外地撲了個空。 晏殊詫異不已,問守門的健仆道:“這都什么時候了,你家郎主還未回來么?” 因他是家中???,與郎主關系也好,也未得過郎主的另加吩咐,因此對于他的問題,健仆毫不遲疑地就答了:“已回過了,但未來得及換衣,便又上馬走了?!?/br> 晏殊皺了皺眉:“他可說去哪兒了?” 健仆搖頭:“郎主不曾交代?!?/br> 晏殊萬般失望,也只有鎩羽而歸。 ——殊不知他萬般想見的陸辭,此時已單獨騎馬,到了寇準的相府門前。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關于這句抱怨,是真實存在的。 (在蝗災之后)真宗趙恒很可能得了精神性質的疾病。史稱“上久不豫,語言或錯亂”,而且常常失憶。 有一天,他居然在大臣面前述說劉皇后的壞話:“昨夜皇后以下都到劉氏那里去了,獨留朕于宮內!哼!” 這是說劉皇后大約有什么事,一招呼,宮中女眷都過去了,只留下皇上一個人守著大空房子,孤零零的。這話說得可憐巴巴。但史稱“眾知上眊亂誤言,皆不應”,眾臣都知道皇上一時昏頭,精神錯亂,事實肯定不是這樣,所以沒有人回應他。 但是李迪此時正為劉皇后的“攬權”感到不安。真宗病重,很多軍政處分都要經由中宮決斷,雖然有大臣看守,但朝廷內外,近來議論已經越來越多。史上“紅顏干政”“惑亂朝綱”的故實,讓這位新任宰輔有憂慮。 李迪大概有“曲突徙薪”的擔當。他猜度的邏輯不難推演:真宗病重,早晚駕崩,而太子年幼,劉皇后免不了要“垂簾聽政”。那時節,如果這個名叫劉娥的女人來了野心,稱制稱帝,如何了得?李迪這類預判不為無因。如果不能消除隱患于未然,這位名叫劉娥的大宋劉后,就會與那位名叫呂雉的大漢呂后、名叫武曌的大唐武后,鼎足而三,成為史上三位最具權威權勢的女流。史鑒在此,不得不憂。于是,聽到皇上忽然編排皇后故事,李迪便來了“以天下為己任”的勇氣,貿然回應道: “果如是,何不以法治之?” 李迪的意思就是黜免皇后,另立她人。 真宗在迷亂中,看著李迪,過了好一會兒,似乎清醒起來,回答他說: “無是事也?!睕]有這回事。 劉皇后此際正好就在大殿屏風的后面,聽到李迪這么說話,女人家家的那一點小小怒火就噌噌地冒出來了。從此以后,她對李迪有了憎惡。后來的日子里,李迪未能久留中書,不僅有丁謂的“媒蘗”之由,劉皇后的意思也左右了這件事。 2.劉娥的身世(當然,有書說她出身其實很卑微,是趙恒因為太愛她而想方設法給她貼金,弄了個顯赫家室):以下僅為一家之談,不要全信哦。 ——劉娥,出生在太原,時當公元968年,太祖開寶元年正月初八,趙恒出生于開寶元年十二月初二。算起來,劉娥幾乎大趙恒一歲。 劉娥的祖父劉延慶,在五代后晉、后漢時,曾任右驍衛大將軍,父親劉通曾任宋太祖時的虎捷都指揮使。但后來劉通因功又做嘉州(今屬四川樂山)刺史,于是年幼的劉娥隨全家從太原遷往川中。劉通不久出征戰死,無子,家道于是從小康跌入困頓。母親龐氏帶著女兒寄居在娘家。劉娥在母親教育下,知書達理,但她還學會了一門手藝:撥鼗。所謂“撥鼗”,就是手持一枚撥浪鼓,控制節奏左右搖,流珠敲擊皮面,發出悅耳的聲響。 這之后,有一段歷史,記錄不詳。一般認為,龐氏將女兒許給了一位銀匠龔美;另一種說法是龔美乃是劉娥表哥或親眷。我比較傾向于后一種說法。劉娥與龔美不一定有私情。后來的事就是,龔美帶著劉娥從巴蜀來到京師汴梁,繼續鍛銀為業。這時,趙恒剛剛被封為襄王,正在做著開封尹,龔美因為制作銀器,得以見到趙恒。年少的趙恒聽過川中女子很優秀,就對龔美說:“蜀婦人多才慧,汝為我求一蜀姬?!饼徝烙谑菍⒍鸾榻B給趙恒。 劉娥初進入襄王府時,倆人都已二十歲(一說十五歲),正是戀愛的季節,漢語中“如膠似漆”就說男女二人的“黏”度,此際用在他倆身上正好。記錄中甚至說到趙恒因為與劉娥日日在一起,以至于“容貌瘦瘠”。這跡象被太宗看出端倪,就問乳母:“太子近日如此景象,左右都有何人?”這位乳母似也關心太子,認為是劉娥勾引了帝國嗣君,就向太宗說了實話。太宗就下命令,讓劉娥離開趙恒。趙恒不得已,就將劉娥藏在殿侍張耆家中。 十幾年后,太宗晏駕,趙恒踐祚,當即將劉娥引入宮中。 劉娥的表哥(更多書說是她老公)龔美,賜姓劉,故史稱劉美,成為劉娥的正式兄長,繼承劉氏香火。劉美出居外任,除了家人有“奪人鹽井”一案,其余不見善惡美丑,一生平安,無功無過。(《大宋帝國三百年7真宗趙恒》) 3.周懷政和寇準的密謀之后章節會提。此處不細說。 第一百三十章 聽說陸辭來了,正滿心煩躁的寇準就忍不住有些高興。 只是微笑還沒在臉上掛上一會兒,他就故意重新板起臉來,對夫人道:“看來他雖被那些狡猾的南人迷了心,但這早朝,倒也不算白上,好歹還記得相府里有一位寇相公啊?!?/br> 夫人無奈道:“你這脾氣,好歹收斂一下,不然要將人嚇跑了?!?/br> 若不是上午才發生了趙恒當著群臣的面,重重地下了寇準顏面的事,夫人的口氣怕還會更直接一點,現就只能以玩笑口吻,委婉勸一句了。 “哼?!笨軠什豢杀苊獾厮技敖裨缰?,臉色不由沉了沉,卻不愿遷怒夫人,只摸了摸須髯:“難道他還能似官家那般,因此積怨,也要下我顏面不成!” 話雖如此,當見到笑盈盈的陸辭時,寇準還是不自覺地唇角彎了彎,將人領進待貴客的正廳,屏退左右,口吻閑散隨意道:“王相居此府時,想必你沒少來過吧?” 陸辭如實相告:“承蒙王相邀約,曾來過兩次?!?/br> 寇準輕哼道:“你平日只顧著同南邊那小子形影不離,連家都不惜搬到他邊上去,卻不踏此地半步……這會兒上門,怕也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