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節
只礙于榜下捉婿的好時機已然過去,派去的冰人們又紛紛鎩羽而歸,姣姣們自詡矜持,唯有遠遠用火熱目光看著,暗自猜測他與那幾位老者的關系了。 恐怕是陸辭的家中長輩來了,那多半能為他婚事做主,何不再派冰人上門一試? 畢竟陸辭無論是才貌還是前程,都堪稱完美無缺,這回一旦錯過,就不知幾十年后才能出個類似的人物了。 眼光頗高,這時還不愿屈就其他登科士人為婿,一心念著這位豐神俊秀、又前途無量的三元及第的狀元郎的姣姣們,無一不是達官或巨賈出身。 在覺得自己尚有一爭之力的情況下,她們還真不甘心就此放棄這一夢中良人。 然而她們派出的第二批冰人,照樣無功而返不說,還挨了聽信陸辭‘明志’的剖白的李夫子一頓痛批。 在替愛徒處理了這么一樁小麻煩,又享受了整整數日無微不至的照顧后,夫子們也不愿在耽擱他的正事,而準備要打道回府了。 不過他們來時只得三個老人,凡事都得小心翼翼,回去時就不一樣了。 畢竟昨日一早,差遣的具體職務和任所就已經下達。其中朱說被派去南邊的邕州凌云縣做個主簿,滕宗諒的差使則在夷陵,偏偏柳七運氣最好,竟被派去做熟悉的密州轄內一知縣。 這么一來,柳七雇車走馬上任時,不但能捎上易庶和鐘元,還可與李夫子三人一道同行,可謂熱熱鬧鬧,讓陸辭徹底放下了心。 柳七得此訊后,當場就笑出聲來,簡直有種翻身做主的快活。 接著幾日,他皆是一派容光煥發,徹底掃去前幾天被單單落下的頹唐。 他甚至都不那么受分離之苦的影響了,得意地沐浴在朱說和滕宗諒等人難掩羨慕的目光中,樂得成天在陸辭身邊晃來晃去,仿佛在暗示什么。 陸辭明知柳七想說什么,偏不如他意,還故意蹙眉道:“柳兄為一方父母官,可得有些分寸,不能再行往常那些輕浮之舉,尤其莫做些大修青樓歌館的荒唐事來?!?/br> “絕計不會!”柳七臉色一黑,憤憤道:“在攄羽眼中,愚兄竟是這般模樣么?” 陸辭還沒作答,朱說和滕宗諒就深以為然地點起頭來了,差點沒將柳七氣得一個倒仰。 倒是陸辭看向笑嘻嘻地打趣柳七的滕宗諒時,目光有些微妙。 史上的柳永在好不容易做上一員小官,具體表現如何,陸辭當然已記不清楚了。 但據他推測,多半也沒有什么出格的地方,不然早被記入詞人生平,被后人大書特書。 而滕子京就不同了。 此人不論是被貶謫也好,大張旗鼓地重修某樓也好,事跡全被忠實地記載進了范仲淹的那篇作文之中,陸辭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而那座傳說中的岳陽樓,若是他沒記錯的話……的的確確是座青樓。 當然,此青樓非彼青樓,盡管也作為文人sao客會面聽曲的地方,卻不見低俗的香艷,而多了文人的高雅。 但說到底,滕宗諒在某些方面,跟柳永幾乎是半斤八兩,此時也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 見柳七還是一副義憤填膺的模樣,陸辭挑挑眉,半開玩笑道:“柳兄去密州任職也好,我于鄉中故友甚多,但凡你有出格之處,我即刻就能知曉了?!?/br> 柳七:“…………” 一句話將柳七打擊得蔫了吧唧、神色恍惚后,陸辭又向最不放心的朱說叮嚀幾句。 邕州西南第一重鎮,但離汴京實在是太遠了,又因宋太組當初滅了南漢后,不知為何偷了個懶,并未繼續南進, 便讓多年來一直聽令于中原政權的交趾,趁機獨立了出去。 因邕州再往南去,多是深山老林,不利于進行管理,索性放任西原蠻、廣源蠻和溪洞蠻人繼續活躍其中。 陸辭雖記不清楚細節,但也大致知曉北宋是如何滅亡的。 正因如此,他對于大宋周邊的各個勢力的動向,自然很是敏感,也一向十分關注。 因西邊戰火一度很是頻繁,他所得到的資料就也不少。 而相比之下,南邊歷來就頗為安靜,他從商旅處探聽道的內容,也極其含糊而有限。 但陸辭隱約覺得,以朝廷一昧將重兵壓在西北戰線,而忽略南邊悄然崛起的交趾、大理國,以及被夾在三者中間的少數民族的做法,怕是要不了多久,就要出大問題來。 無奈他此時人微言輕,加上鞭長莫及,哪怕想做什么,也是癡人說夢。 還好他最為關心的朱說,只要等三年一過,任期一滿,就會被調至別處,至少不用再在那埋了顆不知何時會炸的地雷的邊陲待著了。 盡管在絕大多數人眼里,被分派到極南之地去,怎么看都不是個好去處,但對于躍躍欲試,想一展身手的朱說而言,倒算個不錯的地方。 陸辭看他難得流露出高興神色的模樣,便將一些有潑冷水之嫌的話給咽了下去,而只在他肩上拍拍,鄭重其事道:“記得每個月都給我寫信來,若遇著難題了,也不妨與我說說,我能幫則幫?!?/br> 朱說用力頷首,面露憧憬地笑道:“邕州地處南端,美食風味定與北地大有不同,待我上任,拿著第一筆俸祿了,便立馬給攄羽兄寄上一些?!?/br> “……”陸辭:“不,我真的不是想說這個?!?/br> 然而朱說已興致勃勃地計算起,等自己第一個月的俸祿發到后,要具體如何花用了。 陸辭破天荒地有了種百口莫辯的感覺,哭笑不得地搖了搖頭,索性也不說了。 等朱說具體到任,再看看情況如何吧。 臨行前的這一晚,不論是慣來最粘陸辭的朱說和柳七,還是稍微遠上一層的滕宗諒,都在入睡的時辰到來時,默契地抱著枕頭,敲開了陸辭的房門。 陸辭心里也不舍與相處多年的這幾位友人分開,便讓下仆扛多了一張床來,兩張床拼在一起。 這樣一來,哪怕是四個大男人同時躺上去,也不算太過擁擠了。 陸辭吸取上回教訓,堅決不挨著睡相差勁的柳七睡,朱說更是當仁不讓地擋在了他與柳七之間。 柳七反復抗議無效,只有唉聲嘆氣地挨著板著臉瞪他的朱說躺下,跟滕宗諒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起了話。 不過想著想著,柳七的心思又轉過來了。 反正陸母因不愿再次背井離鄉、以及舍不得蒸蒸日上的小生意,并不打算離開密州,隨子留京久住。 陸辭又是個孝子,這么一來,至少每年年末都要回去一趟,探望母親。 他所知的縣城就在密州,屆時想去尋人聚會,還不是輕而易舉么? 這么一想,柳七心懷大快,也就大方地不同可憐巴巴地被發配南疆的朱說,爭這朝夕了。 因惦記著天一亮就要分別,四人竟是整整說了一宿的話。 等翌日一早出門,無一不是哈欠連天,眼瞼發青的萎靡。 陸辭得了一番被包括夫子們在內的六人,輪流抱住不撒手的經歷,原本的傷感,都被好笑的情愫給取代了。 他寬容地任他們抱來抱去,直到幾人磨磨蹭蹭得連午膳時間都快到了,才正經催促人出門。 雖是幾人都是去邊遠縣城述職,但非是緊急公務或急程赴任,自然不能向轉運司申請走馬頭子和驛券的待遇,還得自行雇傭車馬。 陸辭研究過幾人上任的路途,發現除了柳七可全程陸路以外,另兩人皆是水陸混雜的路線,索性悄悄地自掏腰包,給這兩人各購置了一匹良馬作為代步,也當做是踐行禮物了。 這么一來,也省了他們每一上下船只就得更替馬匹的麻煩了。 騍馬雖便宜,一匹只需七貫,但膽子較小,容易受驚踢踏,陸辭自然不會貪這點便宜。 一百多貫的駿馬太過奢侈,也無必要,但二三十貫左右的馬,還是消費得起的。 陸辭暗自做了這安排后,只將這馬是直接買下,而非租賃的事告訴了已然續約,將各自隨兩人上任的健仆,省得兩人又要一番推拒,勸說起來好生麻煩。 當眾人在真正上馬車前,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向陸辭遞來一張規整疊好的紙。 陸辭眼皮一跳,剛覺這一幕十分眼熟,等真正攤開一看,就徹底無語了。 又是三首標題一模一樣,格式工工整整,只內容大有不同的詩作——《臨離京述職特贈攄羽》。 陸辭木著臉,離別愁緒蕩然無存。 ——這幾個臭小子,根本就是約好了拿他打擂臺的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今天依然全出自《兩宋文化史》): 1.北宋的馬價,便宜者七貫錢一匹,貴者一匹一百多貫 宋朝中央政府的絕大多數官員,是不能享受配備“公車”(官馬)待遇的。若不想辛苦走路上下班,只能要么租馬,要么自掏腰包買匹“私家馬”。 再分享一則趣聞。 宋仁宗時,開封府軍巡院有個叫孫良孺的法官,出門公干都是坐“出租馬”。有一次,他押死囚赴刑場處決,開封的法院居然也沒有調派“公車”給他用,還是叫了“出租馬”。馬夫問:“官人準備去哪兒?”孫良孺說:“到刑場?!瘪R夫又問:“那還回來嗎?”聽到的人忍不住哄堂大笑。 2.關于公車: 宋代宰執級別的高官,才配備有專用的官馬(武臣另當別論,中高層武臣均配官馬三匹以上),相當于“專車”;還配給控馬的馬夫,相當于專職的“司機”;工資清單上還有“馬芻粟”一項,相當于“燃油補貼”。 不過,宰相一旦退休,即取消“公車待遇”,比如名相富弼、王安石致仕后,都是自己買了頭小毛驢騎。富弼有一次“跨驢出郊”,遇上一個小官“水南巡檢”,巡檢的馬前卒吆喝著要富弼下驢讓道。富弼也不計較,默默鞭驢走開。 宰相機構(三?。┑墓珓諉T(胥吏),雖然行政級別不高,但因為公務繁忙,工作性質重要,也可以乘坐“公務用車”。 不過文臣自六品官以上,均發給“公務用車補貼”,宋人叫作“馬芻粟”。依宋制,“給馬芻粟者,自二十匹至一匹,凡七等”,即“公務用車補貼”分為七個檔次,最高補貼二十匹馬的用料,最低補貼一匹馬的用料。 3.“走馬頭子”和“驛券” 憑“走馬頭子”可以調用驛站與遞鋪的官馬;憑“驛券”則可在各地驛站免費食宿。 根據制度,官員若“差出勾當公事”,即因公出差,比如被委派到外地鞫治獄案、撫恤災民、巡視地方,或者入朝奏事等,可以向樞密院、戶部或地方的轉運司申請一份“走馬頭子”和一份“驛券” 但宋朝政府對遞鋪官馬與驛站食宿的管理甚嚴,只有緊急公務或急程赴任,才可以動用乘驛,如宋真宗時的一項立法規定:“今后除急程赴任及勾當緊切公事,即得乞乘馬,余不得更乞支借。如違犯并勘罪嚴斷?!?/br> 如果只是走馬上任這種小事,是不可能得到動用官馬的許可的。 第八十七章 送走赴任的幾人后,院落一下變得空蕩蕩的,讓習慣了人聲的陸辭難免感到幾分寥落。 怎么友人已然領任出發了,而他的差遣,卻至今都還沒下來呢? 若認為他年紀太輕,有意讓他守選,游學太學,那最初根本就不會多此一舉地授予階官了。 陸辭越是琢磨,就越覺得此事頗為古怪。 他斟酌之下,決定再耐心等上兩個月。 到時候若還是沒有任命,就再去吏部問問情況吧。 眼前的當務之急,還是先攢些錢來。 ……身為三元及第的新科狀元的陸辭,在繁華似錦的汴京逗留的這幾個月里,既雇了不少下仆,又游山玩水,四處海吃海喝,加上一筆筆謝恩銀地交出去,送友人赴任時還購置了良馬相贈……這一項項地只進不出,花錢如流水地下去,原來稱得上豐厚的余財,終于不多了。 李夫子來探望他時,倒是順道帶來了他留在密州的一些生意的分紅,以及陸母所經營鋪席時攢下的積蓄,叫他手頭重歸寬裕。 但一想到要在京中長期定居,除卻衣食住行外,還有去外享用美食、雇用下人等固定花費…… 僅是粗略一算,便喚起陸辭久違的危機感來了。 畢竟當官的俸祿,怕是三年五載里都指望不上的了:從八品的月俸才二十貫不到,因他目前并無差遣在身,連這點錢都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