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節
只要由他出動,應很容易才是。 但這到底是朱說的私密事,陸辭作為外人要參上一手,總得得到當事人的首肯才行。 朱說心里一暖。 但他既不愿拿這些令人不快的家務事去勞煩攄羽兄,也有自己的志氣,便搖了搖頭,歉然道:“歸范不難,棄朱卻不好急,唯有謝絕攄羽兄美意了?!?/br> 陸辭不知朱說的生母改嫁后,在朱家具體是怎么個情況,但多年來無所出,想來也不會特別好。 朱說羽翼未豐,暫還有所顧忌,也就在所難免了。 陸辭心念電轉,面上卻不露聲色,只微微笑著安撫了下朱說,就暫時不去觸碰對方心事了。 柳七有意轉移話題,便道:“拜黃甲還好,在這些登榜進士中,最不缺的,肯定就是比攄羽你年歲長的了。只是敘同年的話,你可得好好謝謝朱弟了?!?/br> 此話一出,果然就成功引得二人奇怪地看向他。 柳七樂道:“在我們之中,唯一一個比攄羽你歲數小那么丁點的,不就是朱弟?若是朱弟不在,攄羽同時身為魁首和年最少者,不就得自己拜自己了么?” 話一說完,他就把自己生生逗笑了,忍不住自顧自地笑作一團。 “……” 陸辭和朱說對視一眼,默契地忽略了笑點低得莫名其妙的柳七,只在他的哈哈大笑中,淡定地繼續看枯燥的律義書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朝謝時,由狀元率諸及第進士上表謝恩。 文里出現的表為1184年狀元衛涇的《賜進士及第謝皇帝表》 ‘拜君之門而已’,朝謝的具體儀式等出自《錢塘舊事》 閣門謝恩,需進謝恩銀百兩?!堕L編》 2.謁謝先圣(孔子),先師(兗國公顏回) ‘祭前三日,狀元點差職事官十四員。監禮官,彈壓職事之不恭著?!?/br> 3.關于拜黃甲,敘同年: “推一人年最長者,榜首拜之;又推一人年最少者,出拜榜首,謂之敘黃甲?!薄端蛣⒉Q教授序》 這儀式中,只序齒,不計較及第等甲的高下。 4.關于律義 在979年,曾一度在進士科和諸科之中加考律義。 但因為985年恢復了經律科(諸科中的某一科,??冀浟x和律令的),又不需進士科修法書了。 因此,其實有不少進士,是法盲…… 5.看到有人好奇范仲淹在歷史上的及第名次,就特意提一提,第他是九十七名進士,不過那時候他已經26歲了。 歷史上的范仲淹是29歲恢復舊姓的?!稇n樂天下·范仲淹傳》 6.之前在注釋中和你們有提過,就算當了官也可以繼續考貢舉。這里再作一點補充,雖然可以考,但是不能被選做榜首(《中國科舉制度通史·宋代卷上》 第八十章 等陸辭好不容易熬過了于他眼中極其枯燥乏味、偏偏還很是繁瑣的謁謝、拜黃甲、敘同年,刊題名小錄、及立題名石于禮部貢院前等儀式后…… 終于等到了他在所有期集活動里,一直最為期待的一項。 ——(自費籌備的)聞喜宴。 聞喜宴雖分兩日,但只有頭一日是宴進士科及第者的,后一日,則只宴諸科。 宴進士時,參加的除了知貢舉官外,帶職人還高至丞郎、大兩省。 宴諸科時,就只是省郎和小兩省了。 極偶然的情況下,連皇帝也會御瓊林苑,垂簾觀看。 眼見著到了‘賜’宴的這天,柳七、朱說和滕宗諒照舊在辰時起身,洗漱更衣后,聚至小廳桌旁。 卻見平時總掐著點到的陸辭,破天荒地提前許久到了。 陸辭漫不經心地側著上身,一手支著頰側,好似在欣賞窗外明媚春光。 他的面容仍是尋常筆墨難以描摹的精致俊美,只是不知不覺間,已悄然褪去少年郎的青澀了。 加上他身量修長提拔,氣質又頗成熟冷靜,乍一看去,只讓人眼前一亮,望之悠悠出神,而絕不會想到,這不過是位虛歲十七的小郎君。 就連坐在同一小廳里的那些個新科進士,也忍不住偶爾投以目光,悄悄打量。 在聽得熟悉的腳步聲后,陸辭立馬回神,笑盈盈地向他們看來:“柳兄,滕兄,朱弟,你們昨夜歇得可好?” 三人不禁一愣。 在清麗日光的映襯下,越發顯得陸辭那張俊美側面的肌理雪白,加上一截修長脖頸,這么靜靜坐著,就似一樽泛著瑩潤光暈的玉雕。 現微微揚唇,向他們笑著的時候,就如玉雕被人以妙筆點活了一般,徹底生動了起來。 與此時毫無遮掩的愉悅一比,前些天的陸辭簡直稱得上郁郁寡歡了。 柳七無疑是三人中最了解陸辭,此時也是最早回神的。 他不需猜也清楚,能讓小饕餮一掃這一個多月來的興趣缺缺,變得如此容光煥發的緣由,恐怕不是聞喜宴所代表的英髦榮遇,而九成九是聞喜宴上酒rou果品、美味佳肴…… 柳七禁不住打心底地感到哭笑不得。 “還愣著作甚?”陸辭不解地看向他們:“快坐吧?!?/br> 三人這才如夢初醒,趕忙照做。 只不知為何,他們坐是坐下了,舉動間卻不自覺地帶了幾分小心翼翼的味道,好似一個不慎,就會擾壞了一副精美的畫作一般。 陸辭平時都會在早膳時用一些餅食,今日卻出于柳七心知肚明的目的,只隨意用了些好克化的鮮果。 而將更多的戰斗力,留著一會兒的聞喜宴上發揮了。 柳七心念一轉,輕咳一聲,假裝不經意地問道:“攄羽可知,這聞喜宴將在何處舉行?” 陸辭不假思索地回道:“不見另有通知,自是設在瓊林苑了?!?/br> 瓊林苑為汴京四大御苑之一,可謂赫赫有名。且自太平興國八年起,朝廷賜及第進士宴于此處,就已成了定制。 陸辭自是早有耳聞,可謂期待久矣。 柳七悲憫地嘆了口氣,飽含同情地提醒道:“那攄羽弟可還記得,每年的三到五月,瓊林苑都朝都民開放?” 那天從闕門往期集所去,要不是有那十二位身量英挺,辦事又很是實在的金吾衛撐著,柳七毫不懷疑,作為才貌雙全、三元及第的狀元,陸辭怕是早被有待嫁嬌嬌的權貴人家的成群健仆,給強行擄走了。 現從期集所往瓊林苑的那段路程,已沒了金吾衛開道和保護。 就算這些人家不敢擄走前去赴宴的士人,也會摩拳擦掌,等到聞喜宴一結束,就立刻動手加入哄搶。 且在聞喜宴中,有意擇婿的人家們,定然會親自擠進對民眾開放的這一御苑,又光明正大地觀察每位綠衣郎的品貌和表現的。 就不知小饕餮的胃口,在被無數道目光包圍的情況下,還能否一如既往的好了。 陸辭的微笑一僵。 朱說也領悟到了柳七的言下之意,以那日陣仗,就不難得知,這份擔憂可不是毫無道理的。 他皺緊眉頭,一邊試圖想出對策,一邊深深地替他的攄羽兄擔心了起來。 柳七一本正經地叮囑道:“不論如何,就這往返瓊林苑的途中,攄羽可千萬別落了單,切記與我等走一道才是?!?/br> 末了,他又強調一句:“尤其是歸程?!?/br> 想到往期集所那日,民眾的宛若癲狂的熱情,滕宗諒也有些發怵,不覺柳七是在危言聳聽了,趕緊附和道:“柳兄所言在理。攄羽若無婚娶之意,那就務必得加倍小心了?!?/br> 朱說也一臉嚴肅地點了點頭,鄭重許諾道:“為防萬一,今日我定不離攄羽兄半步?!?/br> 還不等聽到這話的陸辭配合地露出感動神色,柳七就已“呵呵”一笑,毫不留情地打擊道:“朱弟是當局者迷了。你真寸步不離的結果,怕是與攄羽一起,二人都被擄走吧?!?/br> 作為初次應舉就中了二甲,為登科金榜上唯一一個比榜首的陸辭年紀還得輕些的及第進士,朱說雖相比之下,的確不如陸辭來的引人注目,但也絕對是無數人心目中的乘龍快婿。 還真不慎忽略了自己的朱說,腦海頓時一片空白。 看著一向穩重沉著的朱說,倏然露出茫然和錯愕的神情,一直保持安靜旁觀的滕宗諒,就再忍不住,很不厚道地大笑出聲了。 以他與柳七的歲數,二人早就成了婚,自然不會有被捉婿的苦惱。 陸辭拍拍朱說手背,權作安撫,心里卻想起了另一事來。 比起柳七他們的擔憂,更叫陸辭感到無可奈何的,還屬皇帝趙恒那不知是玩笑、或是正經催促的一句話。 道他貢舉考完,總算可以履行承諾,再去跳河了,甚至還明確地給出了跳的時日來。 陸辭記得清清楚楚,官家所給的期限,便是‘聞喜宴后’。 他頭疼地嘆了口氣。 他縱不情愿,也不得不承認,以當今官家的頗為旺盛的玩心,恐怕不是隨口一說,而是真心惦記著要看這熱鬧的…… 巳時。 瓊林苑與北面的金明池相對,皆是此時仍向汴京市民開放的御苑,雖因已開放近兩月有余,游覽其中的踏青客略有減少。 可到舉辦聞喜宴這日,非但恢復了熱鬧非凡的景象,甚至還有過之而無不及了。 不論是順天門大街的兩側行道,還是位于道邊的果園亭榭,或是園內的橫觀層樓,都烏泱泱地擠滿了人。 最引得路人們紛紛注目的是,此時群聚樓中,爭相往外看的,全是些妝容精致,衣裙華麗,香氣襲人,平日頗少拋頭露面的官家女郎。 她們在這些新科進士們前往期集所那日,就在心目中選定了心儀的夫婿人選,這一會兒,顯然就是要動真格的了。 這些官家出身的姣姣們,桌邊全都站著數位家中派來的健仆,只等一聲令下,就群涌而出。 她們則一邊含羞帶笑地等著心中那位郎君的出現,一邊暗自警惕著與自己目標一致的姣姣們,還得費神思忖,一會兒該如何派人去‘請’,才最不會惹得對方不喜了。 “來了來了,終于來了!” 擠在順天門大街兩側的人行道上,忽然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 原還矜持坐著的仕女們,也不由傾身向前,湊到窗邊上去,遠遠地往外望。 在這舉城轟動的士庶縱觀下,因甲次之故打馬行在最前的陸辭,儼然首當其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