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果不其然,陸辭那雙若點漆的漂亮眸子,已徹底亮了。 作者有話要說: 注釋: 1.敕黃:宋制,士人登科即授敕牒,以厚黃紙書之,名曰敕黃。然后赴部銓注,給誥授官,自是脫韋布而列簪紳矣?!锻吞飭T外郎劉公敕黃后跋》 2.唱第二甲盡,駕興,入內進膳。(《錢塘遺事》) 3.賜黃牒后,對狀元等前三人,“各設位賦詩以答皇恩”,“前三名各進謝恩詩一首”《武林舊事》 第七十六章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笑呵呵的官家趙恒身上時,陸辭不動聲色地把那一品品精美可挹、色香味俱全的御膳挨個掃視了一遍。 即便還未真正入口,但是精良的賣相,就已經燃起了他的nongnong期待。 不過,在他能真正品嘗這菜肴之前,還需寫上一首謝恩詩。 陸辭心里暗暗嘆息。 他眼里的大麻煩和阻礙,卻是別人夢寐以求的榮耀。 自己所做的頌揚贊美陛下的英明神武、文治武功的詩,能被陛下親耳所聽,親口所評不說,還是當著一干名列前茅的登科進士的面被念誦,被史官載入冊中…… 如此風光無限,可謂五榮之至了。 陸辭于眾目睽睽之下閉目沉思時,衛士已在案上鋪好上好的宣紙,擺上筆墨,安安靜靜地候在一旁。 得令作詩的一甲前三皆表現得慎之又慎,沉吟再三,遲遲不肯落筆。 陸辭因惦記著容易涼掉的美食佳肴,加上之前在涼亭獨坐時也琢磨出了頭緒,便成了三人中最快落筆的一個。 好在命題一目了然,中心思想也不言而喻,更沒有嚴格規定的官韻韻腳。 只需拍拍馬屁,說些歌功頌德的廢話,對此,陸辭還是頗為得心應手的。 他沉心靜氣,信筆揮毫,從落筆到收筆的行云流水,落在靜靜觀看的其他士人眼里,竟也種賞心悅目的享受。 不見他有片刻多余的停頓,就一氣呵成地完成了這篇《崇政殿賜進士及第謝恩詩》了。 見陸辭已收了筆,原還猶豫不定的蔡齊和蕭貫,趕緊也著手寫起,不愿太落于其后。 這可正中陸辭下懷了。 衛士們很快將三人的詩作收上,交由官家過目。 趙恒此時最喜陸辭,翻閱詩作時,或多或少地因為愛屋及烏,而最鐘愛陸辭所作的這首。 他甚至未交予衛士去念,而是親自念了幾句:“治道修明定清寧,皇威震疊至寰宇。圣皇學問富春秋,帝功泰通九天光……不愧是朕的陸三元,寫得的確好!” 官家毫不掩飾口吻中的親昵和欣賞,對陸辭這般夸贊,直讓所有士人心里一酸,都忍不住眼睛發紅地向微笑謝恩的陸辭看了過來。 怎么又是陸辭? 他們無聲嘀咕。 陛下可真不是一般的鐘愛這位他被欽點的陸三元啊。 別人還只是淡淡的羨慕嫉妒,同樣做了詩章,卻只被官家隨意過目,敷衍地點了點頭,就交予衛士去念誦的蔡齊和蕭貫,心里的失落感便變得更大了。 唯有朱說和柳七,他們看向陸辭的眼神,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暖和誠摯。 陸辭謝恩過后,看向二位友人,心里不由一暖,亦對趙恒這形同于將他架在火上烤的另眼看待,感到很是無奈。 得虧這些人以后與他共事的可能性不高,即便有那么一日,這日的影響也被消除得七七八八了。 要不然的話…… 陸辭未錯過蔡齊和蕭貫面上笑容一閃而過的微妙不快,不禁挑了挑眉。 特別是這兩位,心里不存芥蒂才怪。 然而趙恒的額外恩寵,卻還沒完。 等所有前二甲的士人難掩激動、小心翼翼地就坐后,趙恒便率先舉了杯,小抿一口酒水,便讓內臣為他布菜了。 官家象征性地動了筷后,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拘謹了半天,最后還是看著陸辭從容優雅地執起筷箸,挾了一枚赤焦rou餅入碗中后,才放下心來進食。 無人知曉的是,炙手可熱的新科狀元陸辭,盯上這道赤焦rou餅,已有許久了。 他剛試探性地咬了一小口,就被那脆而不碎的香皮下包裹的柔嫩面餅,加上溫度正正好、隨這一口徐徐溢出,卻又恰到好處地很快凝在讓人食指大動的細膩熏rou碎里的美味rou汁,給徹底征服了。 看似簡單的一道菜,好似平凡無奇的一塊rou餅,但真正用心品嘗過后,只要是稍微識貨的人,恐怕都能立刻嘗出這快rou餅所采用烹飪的技法之繁多、火候之精準,調料之精細,所擇食材之苛刻……無一不是精之又精。 等咀嚼間將留戀唇齒的汁水品嘗殆盡后,才將這口美味至極的rou餅咽下的陸辭,不禁輕輕地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 真沒想到,在沒有現代那些精細廚具的北宋,竟然還能做出這樣的美味來。 陸辭慢條斯理地用完了這塊赤焦rou餅后,并不急著用下一塊,而是對其他的菜肴也多添了許多期待來,伸筷向了那塊通體雪白、一看就甜軟得很的天花餅…… 跟聚精會神地品嘗著每一口美味御膳、絲毫不愿糟蹋了這難得體驗的陸辭不同,其他的新科士人,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了。 趙恒表現得和善可親,他們就一邊壯著膽子不時偷瞄圣顏,思忖著要如何才有機會表現一二,一邊斯文地進著食,難免有些食不知味。 趙恒將諸人反應盡收眼底,不禁一曬。 跟各懷心思的這些人相比,不論應試也好,謝恩也好,還是用膳也好,皆是心無旁騖,坦坦蕩蕩的陸辭,真是越發合他心意了。 不愧是他親手擇出的才俊,親自點的狀元。 趙恒盯著專心致志地品嘗著美食、每道都沒錯漏過的陸辭看了一會兒,忽笑了笑,側過頭來,向趕忙附耳過來的內臣叮囑了幾句。 內臣面上訝色一閃而過,但很快克制住了表情的變化,向衛士們交代了下去。 這點小小動靜,自然引起了一直分神注意那邊動靜的舉子們。 只是衛士們領命而去后,等了好一會兒也不見有事發生,他們認定與己無關后,也就不再猜測了。 半柱香的時間一晃而過。 觥籌交錯間,其他人因矜持進食,唯恐失了儀態,給官家留下不佳印象,導致身前的菜品還剩了近半。 唯有陸辭前的七道菜品,竟被他以無比優雅好看的動作,不疾不徐地消滅了個干干凈凈。 陸辭盯著空空如也的瓷碟,還有些意猶未盡。 可惜這是在皇宮內院,可不是在隨他點菜的酒店里。 陸辭唯有品了品手邊唯一剩下的果茶,懷著淡淡的遺憾,聊以慰藉了。 他剛心不在焉地抿上一小口,忽見眼前被掃蕩一空的菜盤全被衛士移開,接著呈上了與之前截然不同的幾道新菜。 蜜浮酥捺花,太平畢羅干飯,獨下饅頭和黃雀鲊。 “請問這是……?” 陸辭微訝地側過頭來,小聲向衛士問詢。 正式的期集,要從唱名結束的次日才開始。 這場只有前二甲的進士有資格參加的賜宴,不同于明日將在金明池對面的瓊林苑所舉辦的宴席那般正式,所擺的菜式,都是有定品的。 連陸辭身為狀元,也是七道菜品,沒有特殊的優待。 要不是不合禮數,又有太多人看著,柳七和朱說都恨不得將自己的那份菜肴送給陸辭。 怎么現在還提供續盤的好事了? 那衛士對此疑問早有準備,聞言恭敬頷首行禮,才言簡意賅地回道:“此乃陛下恩榮?!?/br> 陸辭:“……” 皇帝的賞賜,居然還有這么實在的? 他下意識地看向官家時,正巧趙恒也在饒有興致地觀察他的反應。 視線剛一對上,陸辭就下意識地行了一禮,趙恒卻只擺了擺手,又笑了笑。 陸辭再微微欠身,算作謝恩后,就落落大方地承了這份恩榮。 他淡定地沐浴在偷聽了答復的眾人那羨慕得無以復加的目光中,毫不辜負地將這些精巧玲瓏、卻份量不足的菜肴逐個消滅了。 在享用過這頓數年寒窗苦讀,才好不容易換來的宮中御膳后,皇帝又向新科進士們賜下袍和笏。 在其他士人還猶豫著,是否要將這件淡黃絹衫套上時,陸辭就將絹衫疊了收好,然后利落地將綠羅公服直接披在了白色襕衫上,再俯首系上淡黃帶子,就已足夠妥帖。 在陸辭看來,要將絹衫套在襕衫上,只會顯得臃腫可笑。并且皇帝賜下袍笏,目的是為了展示優容恩寵,不可能會為些許儀態上的小瑕疵,而怪罪他們的。 不過,這身公服的顏色…… 陸辭嘴角微不可察地抽了一抽。 得虧沒配送一頂同款原諒色的官帽。 其他士子們見了,趕忙仿效陸辭做法,手忙腳亂地將綠袍披上,再系好帶子,場面一時鬧哄哄的。 只是他們穿上后,再暗中跟陸辭的做個對比,頓時就郁悶了。 怎么學識不如人,恩寵不如人,到頭來穿個式樣相同的衣服,還是不如人? 他們卻沒想到,自己常年悶在家中讀書,大多連大門都不邁,俗務也不cao心。 于是身材要么瘦削如竹竿,要么有些發福。 這綠袍特意制得寬大,生得富態的士人一披上,就如一座山巒一般毫無美感,而瘦削的士人披上,則空蕩蕩如底下無物。 除了素來愛惜形象的柳七以外,在場的沒幾個人如陸辭一般是個天生的衣架子,哪怕只隨意一披綠袍,也能輕易披出臨風玉樹的瀟灑倜儻,璀璨可觀。 陸辭已習慣了其他人的打量,只低頭專心把玩著頭回見的‘笏’,在掌心上輕輕拍了拍,就好似頗覺有趣一般,唇角揚了一揚。 柳七不由揉了揉眼。 不知怎的,總覺得攄羽弟的氣質有了些變化。 不然怎么就這么個簡單的動作,對方做起來,都有種風流慵懶的好看呢? 有些動作慢的還沒來得及把腰帶系好,送他們出宮的車駕就已經準備好了。 身為狀元的陸辭,榜眼的蔡齊和探花的蕭貫先謝而出,懷抱敕黃再拜一次殿門,就出宮去了。 盡管陸辭還有些掛心滕宗諒的殿試結果,也不可能逗留宮中。 不過下三甲的宣讀,可比前二甲的要簡略的多,并沒有挨個呼名喚入、在皇帝面前答出三代祖名的榮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