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他干脆得連頭發都沒徹底絞干,就直接倒下呼呼大睡了。 陸辭直接讓兩名女使都去他房里,翻煎餅一樣將他翻過來,強行絞干發間的水份,省得他一覺起來就染上風寒了。 而易庶在一頓發泄般的飽食后,又重新振奮起來,不再認為自己毫無希望了。 他伙同最勤奮好學的朱說一樣,試圖說服讓他們盡快熄燈就寢的陸辭,讓他們睡前多溫習一會兒書。 但陸辭卻認為,若是往常散漫、腦袋空空的人,的確可以臨時抱個佛腳,能記多少記多少。 對平日就足夠用功的這幾人而言,最重要的,則變成了再考場上保持穩定心態和充沛精力了。 倘若臨考前一晚還抱著書看,怕是徒增緊張,也得不到良好的休息,顯然弊遠大于利。 他也不明著反對,只微微皺起眉來,抱著臂,不言不語地看向朱說。 朱說幾乎是接觸到陸辭不贊同的目光的瞬間,就立即改口了,一本正經道:“攄羽兄言之鑿鑿,確可信據。還是早些歇下,蓄精養銳的好?!?/br> 朱說說叛變就叛變,易庶冷不防的就沒了主心骨,不好意思地低頭應了:“……說的也是?!?/br> 兩人乖乖回房后,陸辭轉過身來,就看到柳七毫不掩飾的滿臉失望,不禁挑了挑眉。 柳七險些以為,自己或許能看到一出最聽這小饕餮話的朱說奮起反抗的好戲呢! 哪兒想到,陸辭甚至連話都沒說半句,只淡淡遞去個眼神,朱說就已經改口得比什么都快。 男子漢大丈夫立于世,不就該有不畏強權的骨氣么!難得反抗一回,豈能如此輕易就遭到鎮壓! 陸辭微瞇了眼,大致能想象出柳七在心里嘀咕什么,倒不揭穿,只懶洋洋道:“柳兄,你也該回房安歇了?!?/br> 柳七因這些天聽陸辭安排慣了,乍聞此言,也絲毫不覺任何不妥。 他下意識地就點了點頭,然后自動自覺地走回了自己房里。 只在關門前,對上陸辭笑盈盈的一雙漂亮眸子時,才猛然反應過來,哭笑不得道:“你??!” 上一刻還在笑話朱說的不爭氣,下一刻,可不就輪到他自己了? 陸辭莞爾一笑,忽然伸出手來,替他關上房門前,忍俊不禁道:“不妨告訴你,前后門都上了鎖,健仆也在外頭守著,你別的就先莫要惦記了,且好好歇息,明早再見?!?/br> 柳七知曉陸辭是在說笑,只故作不悅道:“攄羽弟即使不這般防范,愚兄也非是分不得輕重緩急之人?!?/br> 陸辭點點頭,意味深長道:“那就好?!?/br> 半個時辰后,忙完最后一點手頭事的陸辭也準備歇下了。 在今日試場上,他專程將自己慣用、專門應考的工整字體,做了些許調整改變。 即便輪廓上還很是眼熟,但也不可能讓人一眼就能認出來是他所寫的了。 陸辭這么做,自是出于慎重起見。 畢竟,由于一些出乎他預計的小變故,使得他自進京來,就出了一場不大不小的風頭,引起了一些不必要的關注。 就不知負責閱卷評級的考官,忽對他這個大出風頭的小解元抱有什么看法了。 如若是好的,被其認出,自是皆大歡喜;可對方要是本就頗看不過他,認出字跡后,故意往低里打,可就弄巧成拙了。 他不求走捷徑,只求得到一個公平評級的機會,那些個許會影響主司判斷的其他因素,就還是先行去除比較好。 在臨睡之前,陸辭特意披上外衣,走到廳中,就為了看是否有誰不聽勸地挑燈夜讀,讓門縫里漏出光來。 發現所有人都老老實實后,陸辭反倒有些意外了。 他笑了笑,重新回了房去。 翌日再赴考場時,六人皆是精神抖擻,意氣風發,惹得略顯萎靡的四周人紛紛側目。 連昨日跟陸辭談笑風生的蔡齊和龐籍,今日也沒了心情,臉色憂郁不說,還帶了點神經兮兮的感覺。 在陸辭笑瞇瞇地沖他們打招呼時,他們雖是應了,卻默契地對視了一眼,眼底頗帶了幾分幽怨的氣息。 陸辭絲毫不知問題就在自己身上,莫名其妙之余,暫時也就不再嘗試同這兩位進入考時焦躁癥的新友搭話了。 看著這兩人憂心忡忡的模樣,連帶著他都忍不住懷疑起自己的判斷來。 在他眼里都稱得上是簡單的命題,落到才學更佳的其他人頭上,不更該答得得心應手么? 怎都一身沉重憂慮,四周一片死氣沉沉? ……莫不是他水平太差,才會自我感覺過好,而實際上是讀錯題意,或是答得太簡單了? 陸辭禁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不過這些猜測,很快就被他給自行打消了。 自己在詩賦一道的天賦雖是平平,同柳七他們那等千載難逢的鬼才有著云泥之別,但好就好在一個‘穩’字。 心態平穩,發揮也平穩。 就靠他這十年來靠勤補上的底子,也絕不可能連基本的好賴都分不清的。 況且那題目簡單明了,所引出處他也記得一清二楚,無甚歧義。 若說主司故意設下陷阱,也不可能。 陸辭正分析著,不知不覺間就已輪到他,由監試官領著,去到昨日的座次上了。 當進到鴉雀無聲、氛圍緊張的試場后,他就瞬間摒棄了所有雜念,眼里心里,都只看到那一疊試卷上去了。 ——就算登不得榜,為了身后那些人的期許,他亦當全力以赴。 省試次日所試的,為論一道,策五道。 當時漏開始了計時,陸辭也如其他人一般,翻開試紙,心無旁騖地開始審題了。 將六條命題悉數看過后,陸辭心里,就有些微妙。 知貢舉的這位主司,跟詩賦時的中規中矩、不偏不倚比起,策論的出題,則將偏好很明顯地表現了出來:論題雖出自《刑賞忠厚之至論》,但五條策題里,足足有四條以時事政務為基礎的時務策,只象征性地出了一道子史策,皆限一千字以上。 陸辭不知絕大多數考生看到這命題時,一顆心直接就涼了大半,寫時更是毫無頭緒,不知從何下筆。對昨日還中規中矩,今日卻冷不丁來個劍走偏鋒的主司,則是滿腹牢sao。 在他看來,這幾道題目何止是不難? 簡直比昨日的詩賦命題還來得容易。 正因太合他心意了,才叫他忍不住心存懷疑地將命題翻來覆去看了數遍,確定沒有隱藏別的陷阱,才敢醞釀答題。 他向來是詩賦最為苦手,而策論則是最拿手的強項,這回還偏偏一遇就是四道他最擅長的時務策…… 思及輕狂大意,往往容易出事,陸辭才強壓住了內心激動。 但還是忍不住感嘆一句‘天助我也’。 他這運氣,可真是太好了。 不單是陸辭,熟知他在策論方面有多強大的柳七幾人,在讀完題后,腦海中就油然浮現出陸辭如虎添翼,駕輕就熟的生動畫面了。 他們所想不差。 此時此刻的陸辭,的確感到很是如魚得水。 哪怕明知在評分取等時,跟詩賦相比,策論的占重并不算大,也毫不影響他得以充分發揮自己的長項的好心情。 接下來的幾個時辰里,要說心里頭最煎熬的,恐怕就是坐陸辭前后左右的那幾位倒霉考生了。 他們不敢往別人的方向張望,但在無比寂靜、只時而有‘沙沙’筆尖走紙聲的試場里,聽覺就會不可避免地變得無比靈敏。 坐陸辭前后的蔡齊和龐籍還好,雖然難免被帶起幾分緊張,但更加熊熊燃起還是爭心。 他們心里暗自感嘆一句少年可畏后,就迫使自己盡快理清思緒,起碼莫要落后陸辭太多動筆。 然而想法是好的,實現起來,卻不是一般的困難。 絕大多數舉子,都只是寒窗苦讀,甚至不乏因家境艱難,連獲取書籍和紙張的途徑都很是匱乏,更別提奢侈地外出游學,增長閱歷了。 紙上得來終覺淺,加上朝廷取士時,對策論也不如對詩賦的重視,舉子們在策論方面,難免就被書中所讀的內容給框住。 比來大宋后跑過數州游山玩水,現代時更見過無數稀奇的陸辭,當然會弱上許多。 若是經義和子史策還好,換作天馬行空的時務策,大多數人都感到幾分束手無策起來。 而坐在左右的那兩人,則更不幸一些:他們眼角余光,剛巧夠瞥到一只白的晃眼的手在慢條斯理地研磨,動作既優雅,又從容。 等研好之后,就蘸墨提筆,就聽蠶食桑葉之聲連綿不絕地傳來,頂多偶爾被挪動卷紙的響動所打斷。 他們雖看不到具體情景,也能想象出此時此刻,隔壁那位在群見時大出風頭的陸解元提落筆間一氣呵成的自信沉著,更覺壓力倍增。 身為引起他們不安的罪魁禍首,陸辭卻已徹底進入了渾然忘我的伏案狂書狀態,發自內心地享受著揮灑自如、文思泉涌的感覺。 而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唰唰’寫滿換紙、和寫時片刻不帶停頓的做法,究竟給身邊舉子帶來了多大的心理壓力。 由于天氣極冷,磨好的墨放在桌上,很快就會被凍得僵硬,墨汁干涸,無法繼續使用,需得重新磨過才行。 舉子們寫篇幅頗長的策論時,難免需要中途停下,邊想邊繼續寫,動作稍微慢上一些,墨就膠凍了,需要再研一遍。 通常寫一篇策或論,都得反復研個三四回,才能寫完。 這么一來,思路往往也跟著斷斷續續,文章讀著,難免就不夠通暢了。 陸辭卻極講究:每磨一回墨,就能精準地掐在它可用時間過去前,剛好將一篇策寫完。 等終于聽到陸辭停筆,已然瀕近麻木的幾人,才戰戰兢兢地松了口氣,生出幾分重返人間之感。 他們也顧不得數陸辭這已經寫了幾頁、或是猜他已做了幾篇了,趕緊重整思緒,只求好歹趕上一點進度。 偏偏陸辭停筆,完全不是因為思路堵滯之故,純粹是為了稍微活動了一下為微感酸軟的十指。 再昂首灌了幾大口蜜水后,就神采奕奕地再度開工了。 一晃眼,三個時辰過去,他竟已只剩下最后一篇策還沒動了。 前幾篇的長度,多在三千到四千字左右,最長的論也不超過五千。 現時間充裕,他又特意將最喜歡的那道命題留到了最后,便決定不再跟強迫癥一樣刻意讓每道策的長度都保持接近,而要盡情發揮,多寫一些也無妨,便叫它成壓臺之勢。 才在這難以言喻的壓力下憋出一論一策的蔡齊和龐籍:“……” 饒是好脾氣的他們,此時也被嫉妒激起幾分暴戾來。 他們艱難地深吸了一口氣,努力平復了會兒不平衡的心態,再緩緩地吐了出來。 不然的話,真想一硯臺砸到這沒完沒了的小解元的腦門上。 作者有話要說: 蔡京和龐籍:你是魔鬼嗎? 因為解試和省試內容大致一樣,我就不重復科普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