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蔣門主本以為自己教訓起一個不過剛結丹的少年很輕松,誰知季青臨劍招冰寒,十分堅韌,幾招下來,竟毫無敗退之意。 蔣門主見此要下狠手找回面子,恰在此時,一道琴音波動,她渾身一震,腦子開始混亂。 “他讓你道歉,你聽不見嗎?” 江雪衣冷淡的聲音響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他,他懸于半空,伏羲琴置于身前,他漫不經心地波動琴弦,悅耳的聲音響起,在場的人大多都在看熱鬧,毫無防備,都不由自主地跟著這琴音走。 “道歉?!?/br> 江雪衣的聲音像有魔力,他們一個個情不自禁按照他說的做。 “對不起……” 不知是誰先開了口,之后人人都開始道歉,蔣門主也沒抗住,訥訥地道了歉,歸一大師看著這一幕,長嘆一聲念了阿彌陀佛,深深地朝青玄峰方向鞠了一躬,才帶著一眾弟子離開。 赤月道君在身后望著江雪衣,又是縱容,又是慨嘆,又是惋惜。 最后的結局,便是所有人被琴音cao控,向那在大家心目中已死了的人,還有受了傷神志不清的落霞道歉。 落霞靠在素云長老懷里,低頭看著自己的乾坤袋,嗚咽道:“為什么啊陸師叔……為什么啊……我還有好多好吃的沒給你吃,還有好多地方沒和你一起去呢……你為什么要離開啊……我討厭死他們了,討厭死他們了……” 素云長老嘆了口氣,抱著落霞,手在她額前點了點,她便失神片刻,昏了過去。 她將落霞抱起,朝幾位同門點點頭,率領著其他六個女弟子離開。 長生殿外的高臺上,漸漸只剩下赤月道君和江雪衣。 江雪衣站在那,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赤月道君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面對現實吧,事已至此,你也不能如何了?!?/br> 江雪衣側頭看他,聲音沙啞道:“師父,是真的嗎?” “……”赤月道君很清楚他在問什么,他雖不忍,但還是如實道,“宿修寧從不說謊,我認識他五百多年,沒見他說過一句假話?!?/br> “所以,是真的?!苯┮卵鄄€微垂,他眨眼的瞬間,淚水慢慢掉落,他毫無所覺道,“所以沉音真的死了,被他殺了?!?/br> 赤月道君說不出話來,只能沉默。 江雪衣自嘲一笑,閉了閉眼說:“早知今日……早知今日……” 便是被羞辱,被責罵,被驅趕,他那天也不會從青玄峰離開。 是他。都怪他。 是他疏忽了,那天的情形他早該意識到的,一切都是他的錯。 江雪衣猛地咳了一口血,搖搖晃晃倒下。 赤月道君扶住他,長嘆一聲,帶著他回客院。 青玄峰上,宿修寧坐在陸沉音的房間里,看著她留下的東西發呆。 風吹起他的發絲和衣袂,他臉色蒼白,薄唇也毫無血色,琉璃般的眸子失去了所有神采,整個人難掩脆弱。 忽然的,余光瞥見了桌上擺著的水鏡,那是他第一次送給她的東西。 宿修寧站起來,緩緩走到桌前,抬手拿起那面水鏡,想到她初入青玄峰,被水橋下湖里的異獸潑了一身水,那窘迫羞赧的模樣,宿修寧情不自禁地笑了笑。 他輕輕撫過水鏡的鏡面,里面便開始回放陸沉音每日照鏡子的模樣。 她的一顰一笑,她的眼波流轉,深深刻進了他腦子里。 “沉音?!彼扌迣幧硢〉亻_口道,“師父這就去殺了魔尊,你等著師父,一定要等著師父?!?/br> 他珍惜地將水鏡放進袖里乾坤中,又回了正殿拿了陸沉音的心血魂燈,看著魂燈上炙熱的火苗,他心稍安了安,將魂燈也放進袖里乾坤,隨后一手攤開,太微立刻到了他手中。 他握緊了劍柄,一步步走出洞府,站在臺階下,望著那塊熟悉的無字匾額,抬手揮劍,刻上了三個字——無音殿。 再沒有陸沉音的地方,沒什么值得留戀的了。 宿修寧刻完了字,毫不猶豫地轉身,握著劍獨自離開了青玄宗。 紫霄峰上,玄靈道君正在照顧容楚鈺,沒發覺異常。 其他的掌門都在客院等候議事,除了歸一大師忽然在念佛中睜開眼嘆了口氣,其他人都不知道即將要發生什么。 而宿修寧,他人劍合一,以常人所無法理解的速度單槍匹馬地趕向一個地方——魔宗所在。 抓白檀回來的路上,他從對方口中得知了魔宗總壇所在之地。 他化作一道劍光獨自前往那里,路上他偶爾抬頭看看炙熱的驕陽,不由自嘲地笑了笑。 太陽的高度,就像他曾經的高度。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到了目的地,御劍懸于空中,宿修寧垂眸望著下面與仙宗截然相反的畫面,又看看手中太微,喃喃自語道:“人人都道我舉世無雙,無人可敵,殊不知……我才是世界上最大的失敗者?!彼站o了劍柄,笑了笑,“一無所有……求而不得?!?/br> 最后一個字音落下,宿修寧閉了閉眼,雙手握住劍柄,狠狠朝下方一劈。 轟隆隆的響聲傳來,魔宗總壇直接被從中間劈開一道巨大的裂縫,所有守衛的魔軍都奔了出來,然后就看見云端之上懸空而立,手握仙劍,孤身一人的玄塵道君。 他們驚呆了,有些不可置信他居然一個人找到了這里。 宿修寧望著他們,聲音無波無瀾道:“青玄宗宿修寧,前來取爾等的性命?!?/br> 第63章 陸沉音和宿修寧關系暴露這件事, 婧瑤心里早就有數。 她親自在青玄宗放了留影石, 那時就猜到他們不會有什么好結果。 但她沒想到這么快就有了消息。 “聽說玄塵道君已殺了他的徒弟證道,說是他為渡劫故意引誘了對方,不是對方勾引了他?!毕聦俜A報道,“玄塵道君還放出話來,誰若敢再說他弟子的不是,他會殺了誰,所以……”下屬抬眼窺了窺婧瑤,“所以,目前沒人敢再提這件事了?!?/br> 婧瑤坐在大殿最高處,寬大的椅子襯得她身形越發纖細窈窕。 她慢慢站起來,勾起嘴角道:“他把她殺了?” 下屬抱拳道:“是,玄塵道君親口所言,應該是真的?!?/br> 如果換做以前,婧瑤也會覺得這是真的。 可當她確定了他們真的在一起了, 她那位好師兄真的做了違背倫常這種大逆不道的事,她就覺得他的話也不是百分百可信了。 他的確從不撒謊,她認識他那么久,他從來都是有什么說什么,如果實在不想告訴你, 他會干脆不說話。 大約正是因為這個, 那些正道人士才沒有懷疑陸沉音到底是否死了。 婧瑤淺淺地笑了一聲, 垂下眼眸看著她的手。 她手上都是刀痕, 身上也有許多傷疤, 這些都是修煉魔功或者剛入魔時被其他魔修欺負留下的。她固然可以將它們祛除,可她沒有,她留著它們是在提醒自己,別忘了一路走來的艱難。 她緩緩抬起眼,對下屬吩咐道:“帶一批人出去找陸沉音,找不到不必回來,不管魔宗發生什么都不必回來?!彼匦伦匾巫由?,雙手交握,自語道,“如果陸沉音沒死,那如今的主意一定是玄靈師兄出的,如果是他安排的話,陸沉音會被藏在哪里呢……” 下屬始終低著頭不敢再看她的臉色。他明顯感覺到宗主身上的魔氣有些控制不住外泄,哪怕他自己也是魔修都有些招架不住。 片刻,婧瑤報了幾個地名,輕輕說道:“領五千人,分頭去找她,也別認死了非要一模一樣看,有些相似的就給我殺了,寧可殺錯,絕不放過?!?/br> 下屬立刻應是。 婧瑤點點頭說:“去吧,這是你們最大的任務,不管魔宗之后發生什么,你們沒完成任務之前,都不必回來?!?/br> 下屬有些意外,但還是服從命令。 婧瑤揮揮手讓對方退下,閉上眼用神識看對方點了五千金丹以上的魔軍離開,這才重新睜開眼。 她低著頭細細計算著時間,果然,沒過多久,魔宗就出事了。 看著那巨大的裂縫,婧瑤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看啊,她果然是最了解他的人,他怎么可能舍得殺了陸沉音呢?他必然是自己承擔起了一切,給對方留條活路罷了。今日他來,肯定是抱著要么殺了她,了斷一切,去找他的寶貝徒弟雙宿雙飛,要么和她同歸于盡,殺光他們的人,那時候陸沉音也不會有危險了。 還好,還好她提前安排了人出去,算算時間,他們應該已經離開了魔宗的地界。 婧瑤整理了一下衣服,扶了扶發髻,略微思索片刻,從儲物戒里拿出一支簡單樸素的梅花木簪戴在了頭上。 她化出一面鏡子,仔細照了照,確認沒什么失禮之處,才不緊不慢地飛身出了大殿。 她出來的慢,出來時,宿修寧已經將把守的魔修殺光了。 婧瑤站在大殿門口,看著山巔上持劍而立的宿修寧,風吹起他染血的衣袂,他緩緩轉過頭來,他今日難得沒有冠發,扎了利落的高馬尾,身上也不是往日謫仙風范的廣袖錦袍,而是便于行動的窄袖白衣。 黑與紅交織,布滿了魔修尸體的魔宗山巔上,宿修寧像誤入地獄的一片雪花,那么潔凈,那么神圣,婧瑤遠遠看著他,黑霧繚繞間,世間仿佛只剩下他一人。 “宗主!”下屬滿臉血污地前來稟報,“玄塵道君殺了我們所有的守山弟子,他……” 他話沒說完,婧瑤就打斷了他。 “我有眼睛,自己會看,你不用再廢話了?!笔终茢傞_,魔刀出現,婧瑤淡淡道,“讓所有駐守的魔軍全都出來迎戰?!?/br> 下屬立刻領命去安排,婧瑤飛身朝宿修寧掠去,宿修寧看見了給她傳消息的魔修,在對方快要到達目的地的時候,一道劍光攔住了他,他根本來不及反抗,人就已經死了。 看著這一幕,婧瑤笑了笑說:“師兄可真是半點不留情?!?/br> “作惡多端者,無需留情?!彼扌迣幬罩?,冷冰冰地說了一句話。 婧瑤覺得,這句話也是適用于她的。 “你單槍匹馬過來殺我,就這么迫不及待嗎?”婧瑤看著他,“你莫不是忘了,如今的我同你修為一樣,你已經不能輕易打敗我了?!?/br> 宿修寧淡淡道:“我沒忘?!?/br> “那你……” “不需要他們,我也能殺了你?!?/br> 婧瑤笑了笑,眼底有些凄然:“看來我不死,你夜不能寐?!?/br> 宿修寧垂下眼,看了看滿地的尸體,平靜道:“的確?!?/br> 的確是會夜不能寐,每每想起來,都覺得為什么她還不死。 婧瑤突然悲從中來。 其實到了這個時候,她也沒真的想立刻和他動手。 宿修寧其實根本沒有勝算的,雖然魔宗六殿主不是被擒就是被殺了,但這里還有五萬魔軍,他對付一個婧瑤可能勢均力敵,可要是再加上五萬魔軍呢? 婧瑤覺得,她得讓他知道知道她的厲害,大約是站在云巔太久,他過于自信了,覺得哪怕現今的情況,他也能搞定一切。 婧瑤親自放出了信號,數以萬計的魔軍從四面八方而來,宿修寧抬起頭,眉宇間迸發出強烈的戰意,婧瑤有些被那股神采迷惑,失神了片刻,最先靠近他的魔軍便已經傷亡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