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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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明白為什么有人會用一個生死攸關的秘密來換取一個無足輕重的名字。 這方院子似乎有更多的秘密,你在這里留的時間越來越長。 這里的野薔薇沒人打理,郁郁蔥蔥遮天蔽日,里面藏著無數螢火蟲,夜風一吹便被拍了出來,盈盈得漂浮在空中與塵埃糾纏。 你坐在石桌上,毫無相信托腮看她雕刻金絲楠木。她開始做這件事的時候沒有跟你說,你也不在意只是安靜地坐在一旁看。 長久低頭的姿勢讓南河清的頸椎不堪重負,她抬起頭來揉了揉脖頸。你見狀手中靈流一閃,她的脖子驟然便松快了許多。 南河清似有所感抬頭帶著笑意看了你一眼,“你的家鄉是什么樣子的?” 這是她第一次開口問你過去的事情,你猶豫了一下,想撿些比較好接受的部分說給她聽。 “沒什么好說的其實,那里的地板喜歡用花崗巖,因為漂亮。有錢人家的宅子前會砌一個圓形的水池,逢年過節放煙花的時候,那些光芒會倒影在水池里,站在二樓看很漂亮?!?/br> 南河清似乎對煙花很感興趣,“煙花是什么?你好像很喜歡?” 你望著漫天飛舞的螢火蟲漫不經心道,“應當是用芒硝做的吧,一點就炸,有敵人的時候用來殺人,平安年歲沒了用處,就只好拿來慶祝?!?/br> 南河清聽得很認真,眼中有些失落,“我從沒見過?!?/br> “我也沒有,這里的焰火聲音太響,不像的?!蹦惆胝姘爰俚胤笱?。 南河清低下頭去繼續雕那個小木頭,然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又抬起頭對你說,“如果我能活過二十歲,大概我可以試試……” “試試什么?”你沒聽清楚,而她也不再多說。 你向來不喜歡追問太多,干脆就閉口不言。 夏天總是過得很快,不知道是不是你的命數太過離奇,你似乎能看到人的命數。不是那種很明確的“何年何日死”,而是像一根燭火,有短有長。 而她的正在燒向盡頭。 秋風來的第一夜,她就病倒了。 你知道自己不能干預人的命數,天地之間的規則正在注視著你。 時光的流速不會變慢,她的二十歲生辰漸漸靠近了。 北境有使臣來訪,燕北設宴,內侍專門差人送了帖子過來請南河清。彼時她靠在床頭,垂著眼無喜無悲。 來的內侍笑意盈盈,仿佛南河清得了什么天大的好處,“殿下這幾日好生休息,還是養好身體吧?!?。 她只是擺了擺手,“臣知道了?!?/br> 你藏在暗處沒有現身,你無計可施。 南河清那夜靠在床上坐了半宿,然后點了燈起來繼續雕刻那個小木頭。這個時候它已經初具雛形了,是個小人的形狀。 衰老的君后用脂粉覆面,于是枯朽的容顏像浸水的繡球花,再度活了過來。他久居深宮,一怒一笑都是風情。 北境派來的人金發碧眼,面容俊朗,瞧著已經過了中年。老君后坐在上首,與年輕的小皇帝在一處。他的眼前蒙著一層瞧不清楚的霧氣,遙遙隔著臺下的歌舞升平落在那個使臣身上。 你隱匿身形坐在樹上,藏在看不見的角落凝視著老君后的樣子。 別人只當他年紀大了瞧不清,但你知道那種眼神,你在凡人身上見過千百次——求而不得。 不怎么光彩,這些事情與你是沒有關系的,于是你收回了眼睛專心看著在樹下坐著的人。她今天難得穿了顏色重一些的衣裳,襯托得整個人像一朵石榴花。 南河清不明白老君后的用意,她只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些黃酒,時不時抬頭看看頭頂那塊枝丫。 你知道她在找你,于是隨手折了一個酸琵琶丟了下去,砸在她腳邊。 南河清不明顯地彎了彎嘴角,然后拾起琵琶來啃了一口。 “河清今日倒是很高興???有什么好事來與哀家說說?”老君后的聲音響了起來。 南河清的目光撞上那雙渾濁的眼,不卑不亢道,“孫兒身體好了許多,自然心情好?!?/br> 老君后神色不見高興,他睜眼看著南河清的臉,似乎在審視一卷極為恐怖的畫作,他沉默半晌道:“正巧祖父有事要與你說?!?/br> “北境與我大燕常年交好,十年以來要交換質子,你的弟弟meimei們都還小,哀家尋思……”他抬起手掩了掩自己的口,似乎嗆風了一般。 你看見南河清的手緊緊攥住了自己的衣袖,復而又放了開來。你聽見她一字一頓,“我去就是?!?/br> 她答應的太快,君后原本準備好的長篇大論都被堵住了,這讓這位老人很尷尬。 他張了張口想要說什么,卻沒發出聲音,稀薄的愧疚還不如不存在,他們二人是世間至親,彼此有著該死的心靈感應。 “既然如此,去敬費舍爾大人一杯酒吧?!?/br> 老君后錯開目光低下了頭,你看到南河清僵硬的背脊。有侍兒將酒送了上來,你看到位于她脊柱中的命火閃了閃然后驟然暗淡了下去。 這是她的生死劫。 南河清從小身體不好,這杯酒中有什么她幾乎一嗅就知。 □□,頃刻就會要了人的命,你沒忍住,動手幫了她。 意圖已經足夠明顯了,要么南河清殺了費舍爾,要么南河清自己飲下毒酒。一箭雙雕,好計策。她的肩膀抖了一下,似乎是在低笑。 南河清抬起頭看向坐在上首的老君后,“費舍爾大人比我大,自然該是我敬她,”她端起面前的兩杯酒一仰頭便喝了個干凈,“只是孫兒身體不好,不勝酒力,先告辭了?!?/br> 在場的官爵誥命數不勝數,此刻卻無一人敢站出來攔住這個孱弱的身軀。 身后一陣桌椅響動的聲音,南河清聽見有侍兒喊,“大人……大人您不能跟過去?!?/br> 她連頭都沒回,只身走出了那場宴會。將斑斕的燈火甩在了身后。 宮墻那么長,像是沒有盡頭一般延伸到瞧不見的黑暗中去,她手中連一盞宮燈有沒有,所以這條路上連影子都沒有,南河清一人站在黑暗中。 “仙君?!彼p輕開口喚了一句。 夜色浮動,你的身影從黑暗中浮了出來。 南河清的神色很復雜,但關于毒酒她什么都沒提,“我有個禮物要給你,我想出宮,你幫幫我行不行?” 她眉目溫和,望向你似乎有無數眷戀,懇切而又真誠,“求你啦?!?/br> 你上前兩步,伸手覆蓋在了她冰冷的手臂上。 南河清一眨不眨,腳下景色卻換了一番,那是一片開闊的草原。她抬起另一只手覆蓋住你的眼睛,你下意識閉上了眼。她冰涼的手指輕輕摩挲了一下你的眼皮,然后你聽到她說:“不要睜開?!?/br> 一陣窸窸窣窣之后,你聽見她的腳步漸漸遠去,野草被夜風馴服,匍匐在你的衣角。你聽見她站在遠處喊大聲的喊你,“小仙君,睜開眼睛!” 你看見她站在不遠處,手里拿著一個火折子一般的東西,隨著“碰”的一聲,有光點從火折子頂端射向半空中,一道微弱的光線將她的手與夜幕連接在一起。 然后一陣星子炸開的聲音響起,有光從銀河漏了下來,閃爍在你熄滅了幾百年的眼睛里。焰火存在的時間很短暫,不像你從前見過的任何一個。 上輩子的時候科威特公爵非常喜歡購買這樣昂貴卻沒用的玩意兒,他們被仆人擺成一排,整夜的燃放,伴著舞池里醉醺醺的男女,一直到太陽升起,留下幾天才能夠散去的白煙。 為一朵焰火落淚這樣的事情,對你來說匪夷所思。但那一刻你站在黑漆漆的草原上如同被擊中,你麻木的外殼被一槍穿透。遲來三百年的痛感終于從你的胸膛傳遞到了你大腦的神經。 被遺落撕碎的記憶自行拼接在了一起,走馬燈一般地在你腦海中輪了一遍。 你千瘡百孔的心露出廢墟的一角來。 燈火照在你的臉上一定也是濕淋淋的。 一雙手落在了你的臉頰之下,接住了你溪流一般源源不斷的淚水。 愛讓人軟弱,愛讓人丟盔棄甲。 南河清愛上你了,仿佛沒有盡頭的克萊因瓶,你宿命一般愛上了同樣的一張臉。 但你知道南河清不是簡,簡的愛像珍貴的焰火,讓人沉迷,卻也太容易被消耗。南河清的愛像腳下的野草,燒不盡也割不盡,春風吹又生。 她同你一樣,是站在黑暗里的人,你是她僅有的春風,你是她的芳草萋萋。 她擦去你的眼淚,溫和地問:“我是不是很像你的一個故人?!?/br> 你怕她誤會,急得連母語都說出來了,“i know who you are.” 南河清聽得明白,她伸手按在你的脖子上,然后偏頭親吻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