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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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雪衣萬念俱灰,浮游睜著一雙蒼老的眼,看向她寄予厚望的弟子,“我把追花刀的刀靈給你,你去替秦家把敦煌搶回來?!?/br> 年輕的佛修不及閃躲,被那雙枯瘦的手困在了原地,一道璀璨的銀光順著浮游的手指落進了她的身體中,追花刀驟然亮了起來,有了靈氣。 浮游卻像是被刀靈吸干了,整個人像是秋草一般枯萎下去,她擺了擺手,阻止了秦雪衣扶她,“用這把刀,取下銀環蛇的心?!?/br> 秦雪衣二十五歲,再次踏上了回敦煌的路。她站在陽關門前心中不知作何感想,秦曳塵不會同她去,秦家的雙子,總要留一個在陸家。捏住了meimei的喉嚨,就等于掐住了jiejie的脈門。 風沙鋪面,秦雪衣望著西落的金烏,她無比慶幸地想,幸好他走了。 與她同行的弟子,多是她的師姐。她們比秦雪衣大些歲月,是浮游一手培養出來的。浮游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她也曾在路上試探這群師姐,她們什么都不知道,唯獨對那段隱秘的記憶如數家珍。他們是浮游的對她的勸說,也是浮游對她的威脅。 你看,她們都是親歷者,你若是做不到,她們就會與你一起死。 篝火在她面前明滅,光線落在她臉上照出棱角分明的下顎骨。她目光冷峻,半點不復從前的樣子。 “師姐,這些是師尊告訴你們的嗎?” 遠楚撥了撥篝火沉默了一瞬,“不是?!?/br> 秦雪衣偏過頭看她,遠楚的臉藏在夜色里,“我娘死在那一場浩劫里,我爹臨死前告訴我的……” 星河低垂,原野倒扣。秦雪衣抬頭看向頭頂亙古沉默的星空,越接近敦煌,就離天幕更近。 秦雪衣拿出了追花刀,像是漫不經心一般在自己的手上劃了一刀。血跡很快就氤氳而出,師姐們嚇了一跳,想要攬住秦雪衣,可她卻擺了擺手。 火光之下,暗紅色的血跡竟主動向追花刀流去,直到將刀刃浸得血紅。再翻過來刀刃,卻什么都沒了。 眾人明白過來,秦雪衣是在喂養刀靈。她們不好再說什么,只囑咐了幾句要她適可而止便紛紛散開了。 她坐在沙丘之上,望著天邊一輪圓月。秦雪衣覺得可笑,她的存在從始至終便是為了殺了他的小蛇嗎? 秦家不是佛修嗎?什么佛會要人殺掉自己愛的人來保全供奉?秦雪衣從小便讀著法華經長大,她對于神佛比別人更加親近。她嚴于律己,用最嚴苛的標準來要求自己的身與心,她渴望探尋萬佛窟留下來的每一句箴言。神佛被世道封住了口舌,她便做下一個釋迦牟尼,渡這五百年苦海,至死方休??傻筋^來,她看向萬佛窟的方向眼里卻只剩下灰燼。 她似乎從未找到過她想要的佛。 秦雪衣動了動,伸手撩開自己的袖子。那藏在灰袍下的胳膊上勒著一個戒環,戒環上密密麻麻的倒刺緊緊扣在她的手臂上,四周還有干涸的血跡。她的心破了戒,身就要受到懲罰。她身負荊棘,卻閉口不談。 而如今,她的自罰卻沒了理由。秦雪衣伸手解開了戒環,沾滿血污的戒環無聲跌落在了沙漠中。她轉身離去,長風帶著沙丘悄無聲息,那唯一見證過秦雪衣痛苦的東西只片刻便沒了蹤影。 敦煌城外繞滿了鬼尸,秦雪衣抽出拂塵正打算打進去的時候。便聽見敦煌城上方一陣絲鼓樂聲。 一道纖細的身影像是繞在月亮周邊的煙霧,有金玲作響,十指如飛。 秦雪衣忽然感覺到自己有些不對,沉寂在血脈最深處的龍血像是忽然活了過來。她見不得人的罪孽被毫無遮掩的攤開在敦煌的夜色里。藏在秦雪衣眼里的烙印環驟然亮了起來,熊熊焰火,燒得她五臟俱焚。 鬼尸像是被支配,自己移動著讓出了一條路。 秦雪衣不受控制一般抬腳便向那一片灰暗了三百年的地方走去,身后的師姐們來不及攔她,只好跟著她往前走。 群尸像是潮水一般沒有聲息的散開又合攏,秦家人在闊別敦煌許多歲月之后又回到了故地。秦雪衣和秦曳塵就生在萬佛窟腳下。 城墻之上的蛇妖一身紅衣,衣帶飄飛。他的眉眼在月色的籠罩下平添了幾分圣潔,安秧遠遠看了她一眼便腳下一蹬直接跳了下來。他的身影很輕,衣帶掛在手臂上,被風吹得向身后飛去,像是劃在敦煌石窟中的壁畫飛天。 他眉間的稚氣褪去了一些,眼中是她不敢直視的篤定。 她不知道安秧經歷什么,顧徐行怎么會放他來這里?她腦海中的神思被龍血點燃,只有一團團看不清的煙霧。 安秧向她身后的師姐們道,“諸位師姐,我是雪衣的靈寵,先來開了道,收拾了幾間房子給你們,還請各位先去休息吧?!?/br> 這話說得滴水不漏,頗像是在盡地主之誼。師姐們不好推辭,也都看得出來安秧是在趕她們,想要單獨與小師妹說些什么。于是幾位打著哈哈便離去了。 城門口點了一盞小小的燈火,安秧就著昏暗的光看描摹著一年未見的秦雪衣,蛇妖眼睛尖,他自然不會錯過秦雪衣眼中的烙印環。 安秧本該很生氣的,氣秦雪衣之前對自己那樣兇,氣她不分青紅皂白把自己當成麻煩丟出去,哪怕她是為了保護自己??扇缃褚娏饲匮┮?,他卻覺得很心酸。 “敦煌城我是提前來的,秦曳塵告訴我你會到這里。鬼城空了太久,你們貿然進來會很黑。我是應龍,所以鬼尸對我沒有威脅,所以我先來給你點一盞燈?!?/br> 安秧頓了頓,“萬佛窟被洗劫一空,但我還是整理了一些,放在你的房間里了?!?/br> “我的血流的是敦煌的月牙泉,所以你不能裝作一切都與我無關的樣子,秦雪衣,你不能把我丟下?!卑惭硐袷且灰归L大,他不再動不動就撒嬌,也不像個孩子那樣任性。 他偏頭眨了眨眼,“但這一切是有條件的?!?/br> 秦雪衣聽見自己嘶啞的聲音從胸腔中傳出,“是什么條件?”他的眼睛像是星辰。 我都答應,她在心中道。 “你陪我去萬佛窟,就今夜?!卑惭硐蛩斐隽耸?。 與多年前貼滿金箔的佛像相比,如今的佛像就顯得有些寒酸。佛衣上的金箔早被亡命之徒一片一片撬走,只留下原本的土色。風沙侵蝕讓佛像的五官都模糊了些,佛像低眉注視著兩人。而秦雪衣卻連頭都不抬,安秧的手與她握在一起,龍血開始沸騰。 安秧沒有注意這些,他只知道自己又開始發燒了,而秦雪衣不在的一年里他早已習慣。 他們徒步走到了佛像下,安秧拉著她跪了下來。蛇妖雙手合十,虔誠得像一個信徒。他問,“佛祖,我可以與秦雪衣在一起嗎?” 我可以與您的弟子相愛嗎?她若破戒,請將責罰算在我頭上吧,我只求她一世。 “請您看看我吧?!?/br> 話音方落,一陣砂石掉落的聲音傳來,不知是神佛真的顯靈了還是風沙終于不容許佛像還有眼睛——佛像合目。 安秧像是走到了宿命的盡頭,他早就預料到了這樣的結局,故此也算不上多么驚訝。 秦雪衣看見她的小蛇妖偏過頭在飛沙中低聲問她,“秦雪衣,你想我嗎?”隨即眼圈就紅了。 “你若是不愿意,我這輩子便不再見你,你是自由的,這個我便當做沒看見?!卑惭砩焓置嗣匮┮碌拿脊?。 那雙眉真好看啊,風雪浸潤的眉峰,夠他藏身好多年。 “想的?!币浑p同樣guntang的手忽然握住了安秧。 秦雪衣低聲道,雙目卻亮得溢滿月色,她控制不住有淚從眼角落下,可卻眨也不眨地看著安秧,“不要求她……” “小蛇,你才是我的神佛。是我破戒,由愛生憂怖,不該你承擔?!?/br> 她像是朝圣一般低下頭,傾身吻住了她的小蛇。 安秧等了一年又一年,終于等來了答案。 龍血終于連在了一起,烈火在他們眼中燃燒出一片永不熄滅的火海。不知道是誰的衣衫先落在沙地中,天為幕,地為席。秦雪衣將安秧幾乎要揉進骨血中,她動情地吻著安秧的手指,她目不轉睛地看著小蛇在她懷里失神的樣子。 幾經沉浮,安秧聽見秦雪衣貼在他耳邊道,“下輩子做個凡人吧,我再也不會為了別人而奔走?!?/br> 他太累了,說不出話。安秧只是勾著秦雪衣笑了笑,哪有這個福氣啊,一世得償所愿便夠了。 “秦雪衣,你會娶我嗎?” 回答是一個漫長的親吻。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 ※※※※※※※※※※※※※※※※※※※※ “日月長相望,宛轉不離心。見君行坐處,一似火燒身?!背鲎远鼗瓦z書,背面被人寫了這首情詩。相當叛逆。 秦雪衣不僅僅是個被蛇妖套牢的出家人,除此之外她還是個信仰失落者,小蛇讓她直視了自己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