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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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火燃盡似乎也只用了片刻,鐘翮卻不著急,雖說此刻她的身體瞧著萬分狼狽,可到底多虧當年正當年少,若是氣海沒損毀,這點傷好個七七八八用不了多久。倒是縮在懷里越發沉默的陸嘉遇更叫人擔心一些。 鐘翮垂頭,“嘉遇,醒醒?” 過了片刻陸嘉遇才抬起頭吭了聲,“嗯?” 鐘翮道,“你尚未筑基,雖說是個幻境,可凡人之軀承受這樣陰寒的力量受不住,所以聽著我下面的話,照我說的做,聽明白了嗎?” 陸嘉遇抬頭,此時鐘翮的胸前也是一片冰冷,他知道這樣的情況很兇險,點了點頭。 鐘翮見他神色雖說蒼白,可反應倒還清醒,心里先放下了一半,“眼睛閉上,抱守靈臺,用你的精神去尋你身上最冷的那一點?!?/br> 陸嘉遇盤腿坐了下來,照著鐘翮的囑咐,片刻卻皺了皺眉,“我找不到?!?/br> 鐘翮緊盯著陸嘉遇的神色,伸手點在他的額頭上,“我都說了,別用眼睛?!?/br> 不知怎么,鐘翮的聲音像是從頭頂灌入了他漆黑一片的身體,那雙瞧不見的眼睛,在這片混沌中睜了開來。而鐘翮指尖落下的那一點,閃爍著柔和的光芒。 鐘翮收回了手,陸嘉遇比她想的還要更加聰明,她頷首道,“去找?!?/br> 陸嘉遇像是入了定一般,原先微微顫抖的肩膀也漸漸地平靜了下來,眉目間繞著深淺不一的黑霧。鐘翮放下心來,收回了強撐前傾的身體,靠回了背后冰冷的石壁上。 他比她強太多了,鐘翮默然地想,不由得生出一股長江后浪推前浪的頹然。她自始至終不愿承認的‘蒼梧山少主’,終于還是如同噩夢一般爬上了她的后背。她眼睜睜瞧著鬼火點燃了整個蒼梧山,青綠色的焰火順著那些巍峨的殿宇滔天一般將蒼梧山吞沒,鐘家曾有七絕,絕的不是兵刃法器,而是幾位仙君,青鸞君不必再說,她母親鴻蒙君當年已經是仙君魁首。鐘家百年基業,弟子不計其數,其中楚翹便是那日用蓮臺護著她逃出山林的師尋雪,而這位年輕的仙君尚未出世,便先折在了那場無妄之災里。算如今,七絕竟只剩下一人了,而活著的人是最擔不起那名頭的人。 鐘翮換了個姿勢,每次憶起舊事,她便頭疼。陸嘉遇端正的坐在自己跟前,臉龐低垂,面色陰郁,瞧著像是一尊坐在地藏殿里的菩薩。 她不由出了神,后來呢?她幾乎是滾下了蒼梧山,身上的白衣沾滿了灰塵。那一夜天有異象,六月飛雪,大雪埋到了她的小腿,后山那片松柏林一夜之間凋零殆盡。她在雪中行了一夜,刺骨的寒冷像是要將她扼死在雪地里。那一夜太長了,等到太陽升起的時候,仿佛百年光陰已經過去。她被金色的陽光晃得一閃,眉眼都被暖的溫和了下來??上乱豢?,一陣劇痛便從腹部傳來。鐘翮愣了一下,緩緩低頭,她看見自己的小腹上透出一只手,那只手上滿是她的鮮血。一滴又一滴落在了地上,燙得雪地上多了一抹刺目的紅。 她的氣海就毀在那一日,她的青鳥也跟著受了重創,可天性使然,它拼了命的顯了形。鐘翮的身子一抖,那雙手便從她的氣海中抽了回去。破碎不堪的氣海帶著滾滾的靈流炸了開來。鐘翮撐不住這樣重傷單膝跪了下來,青鳥就在離她不遠的地方引頸悲鳴??伤谋Q,在一雙靴子的碾壓之下,沒了聲息。那雙鞋上繡著精致的銀線,像是什么忍冬的藤蔓。 血水順著鐘翮額前的頭發落進雪地里,像是眼淚一般。她的呼吸聲像是殘破的風箱,那人像是觀賞一只獵物一般慢里斯條的欣賞著瀕死的鐘翮。半晌不見鐘翮由任何動靜,她半跪了下來嘆息道,“鐘家真是有負盛名?!蹦锹曇粲州p又細,像是吐著信子一般的毒蛇。她伸手勾起鐘翮的下巴,“鴻蒙真是把你養廢了,連殺你都這樣口是心非?!?/br> 可她未曾料到,鐘翮卻忽然睜開了眼,那雙眼瞳里像是有細密的銀線將曾經屬于活人的瞳孔全部遮了起來,片刻,在那銀色的中心亮起了深紅的血色。 “要殺我么?你也不怎么夠格?!彼乃闹芎鋈豢耧L大作,曾經失散的靈力被一股瞧不見的陰氣挾制著刮了回來,鐘翮睜著一雙血眸,眼里再無一絲活人的氣息。 那人頸側一道血線轉瞬即逝,她腳步輕盈幾步想要向后跳去,可人剛躍到半空中就被黑氣纏住了腳踝,猛地砸到了地上。鐘翮衣袂飛舞懸停在她正上方,那人眼里先是驚訝,后來卻被震驚取代,“鐘家第七絕居然成鬼了?真是名門之后?!?/br> 人道與鬼道本該有生死門相隔,鬼道有損陰德,所以甚少有人走這么一路。魔修與妖修更是非我族類。 那人只是輕敵了,她仿佛對鐘翮有了更濃厚的興趣,她也不急,只是伸手打了個響指,整個人像是一捧清水那樣融化了,順著雪地消失得無影無蹤。 “小友,后會有期?!?/br> 算來,那日鐘翮自己實在是很狼狽,她身上的血七年前就已經流盡了。不死不生久了倒沒什么不習慣的,只是乍然將跳動的心脈塞進已死的身體,她還是有些水土不服。 比如說早該入土的記憶,或者說這陌生的痛感。 那一身陰寒氣息像是帶著記憶,將沉睡了多年的痛感在這樣的機緣巧合下,遞給了另一個人。 鐘翮靠著石壁沉思,她忽然被一種有規律的聲音從夢中驚醒,她偏頭看向洞口。那里風雪已經停了下來,遠遠一個提著青燈的身影慢慢走近了。 能出現在陣里的人,多半都不是什么好東西了。字面意義上的,好東西。陸嘉遇正在緊要關頭,不能受打擾,鐘翮扶著墻壁站了起來,幾步向前將他擋在身后。 “來者何人?”她出聲道。 話音未落鐘翮便是一驚,可這驚嚇并非來自提燈到訪的人。她身后忽然陰氣聚攏,無數鳥類扇動翅膀的聲音密密麻麻壓頂而來。 她身上的筋脈早就斷了,被這么一嚇眼轉著就要跌倒,那點滯澀靈力跟陳年的拐杖一樣,一折就斷。眼瞧著就要往地上摔,結果她半空中卻被一群飛禽接住了。鐘翮回頭震驚的看著有一人長的翅膀,從陸嘉遇的身后隱隱透了出來,若不是這雙翅膀曾經也長在她自己的背上,她會更加驚訝。 陸嘉遇不知道什么時候醒了,他睜著一雙猩紅的眼,像是潛伏在黑夜里的惡鬼一般死死盯著來人,“你離她遠點!” “陸嘉遇!” 兩道聲音突然一同響了起來,鐘翮此時中氣不足,聲音算不得大,卻字字擲地有聲。陸嘉遇被鐘翮這么一吼愣了一下,可身上的氣息卻收斂了不少,身后翅膀的殘影也消散了。就是神情瞧著有點委屈。 鐘翮嘆了口氣,“怎么還是個急性子?”說罷她讓開了些,身后露出一把椅子,準確的說,這椅子是一棵樹長成的,用藤條做把手,瞧著十分精致。 “那人沒有惡意,不妨聽聽再動手?!?/br> 提著青燈的人走近了些,“老身倒是沒想到,陸小公子脾氣這樣暴躁,與令尊不太像?!?/br> 鐘翮擺了擺手,替陸嘉遇應下了,“陶先生說笑了,這不怪他,怪我?!?/br> 陸嘉遇震驚道,“陶爺爺?” 陶致抬起了頭,緯帽下露出了熟悉的容貌,只是他瞧著不像是進來之前那樣凄慘。眼神溫和一如往昔,他擰了擰眉道,“嘉遇,你心性純良,怎么會入鬼道?” 陸嘉遇凝眉,“我……” 鐘翮坦然,“先生別難為他,入鬼道的是我?!?/br> 陶致的臉色更難看了,“鐘翮?!” 鐘翮拱手,陶致嘆了口氣,瞥了一眼站在后面的陸嘉遇,“你倒是命好,一個個都護著你,萬萬不可掉以輕心,這陣只是個反陣,可沒有讓人入鬼道的效果?!?/br> 怎么還不信呢?她腹誹,面上卻還是十分乖巧,伸手對著陸嘉遇招了招,“快來多謝先生指點?!?/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