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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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了。 闊袖從容,其上細膩的絲縷輕擦過長案、漆器,將玄鶴十五盞連枝燈一一點燃,褐眸映著火光,瞧不清里頭的情緒。 上玉坐在原地,雙手環膝,是個防御的姿勢。 那燭火的幽光微微一動,仿佛她眸中的波瀾也輕晃了一下。 經緯織就的袍擺無聲地走到她身旁,能瞥見底下纖塵不染的云靴,頭頂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他在離她很近的地方坐了下來。 上玉:“......”嘖,這古怪的氣氛啊。 她不知自己為何總有股別扭勁兒,遇到某些事老想著逃避,跟縮頭烏龜似的。 清淺的呼吸聲,一起一伏,在整座大殿中回響,仿佛同誰賭氣似的,他不說話,她也就不說話。 良久,她看到他動了一下,鬢邊擦過一片柔柔的東西:“你這個......怎么回事?”聲嗓夾雜著一點淡淡的笑意。 “???”下意識摸了摸鬢角,卻摸到光禿禿的...... “咳咳咳,你...你甭看!”她趕緊轉過臉,真尼瑪,怎么把這茬給忘了,都怨鷂子,非要給她修什么鬢角,這下好了,別說是鬢角,就連毛囊都被一刀割走了......嗚啊啊,人家變丑丑了啦! 她的表情讓他忍俊不禁,這個小姑娘一直都是這樣奇奇怪怪,他有時候覺得很有趣,世上怎會有她這號人物,嬉笑怒罵,自成一體,偏生就叫他碰上了。 他走神的瞬間,上玉別著臉,小心地湊了過來,整個人扭得如同一條過油的麻花,她道:“你......你不會傳出去吧?” 他搖頭,當然不會。 得到了一個輕易的保證,她眨眨眼,權且信了,又預備挪回去。 藕色的襦裙在眼前翻出一朵花,帶起一陣香風,很像初掛枝頭的野莓果子,叫人陶陶然微醺,他自己也沒想到,做了有生以來最恣意妄為的一件事。 上玉只感到耳際一涼,身旁廣袖微張,被帶入一具不算寬闊的懷抱,鼻端瞬間盈滿了檀香。 她下意識地伸手抵?。骸?.....”嘖嘖,又硬又涼,顧客體驗太差了。 “你......你做什么?”她問他。 男人垂下眼,眸中有霎時的失神,仿佛也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那股莓果子的清新香氣喚醒了他,仿佛有一只小小獸物,安靜且溫順地呆在他懷中,她并沒有什么激烈反應,甚至在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兩頰透出微微的絳色。 “我想......” “什么?”她湊近了些。 他溫柔地笑了笑,眉間亦攏起了幾分蜜色:“既然過來了,不如多待一會兒再走?!?/br> “......” 她聽懂了他的意思,雖然礙著男女大防,但自己并不排斥,不排斥,那便坦然接受吧。 ......也許以后,不會再有這樣機會。 她也想逾越一回。 試著放松自己僵硬的身子,調整略微別扭的姿勢,仄過臉,正對著他的垂發,似乎比她的還黑直些,她好奇地伸出手,讓頭發在指頭上繞成圈。 他自然由她動作。 連枝盞上的燭火安靜地燃灼著,暈影打在二人精致的袍子上。時辰久了,原本微微發涼的胸懷似乎也暖熱起來,她靠在他懷中,只覺得有一種乘著小舟,微微搖蕩的感覺,那是另一片無哀無惱、無憂無慮的桃源。 上玉:“......”媽鴨,好想睡。 向上抬了抬眼,這大哥要是一直用rou/體交流,那她就睡一覺先。纖手攥住對方的衣襟,兩眼皮半闔半開地,打起了架。 “安平殿的事,往后你無須再理會?!?/br> 原本已經閉上的眼,猛然再次睜開,殿中的空氣因為“安平殿”這三個字瞬間凝固。 上玉:“......”他媽的,你是終結者嗎?! 提起這個真心把人拉回現實,她語氣不太好:“怎么,你要替我擺平?” 他好脾氣地笑了笑,對著那挺立的小腦袋道:“她不會再有機會見你?!?/br> 嗯......這話還算順耳,上玉靠了回去,想了想,有些揶揄道:“你是想讓她消失,還是要送我走?” 哦,這該死的愛情,把她從一個老逗比活生生變成愛撒嬌求抱抱的小嬌嬌。 身下那胸膛一起一伏,呼吸輕穩平緩,闊袖悄然攀上她的肩頭,松松地環?。骸芭c安平殿無關?!?/br> “......?” 他道:“正因無關,日后無須再提此人?!碧绞钟|了觸她的頰:“某些姑娘也不必再為其拈酸動怒?!闭Z中隱隱帶著笑意,分明......分明是嘲笑! 上玉:“......”你幣沒了!狗子! 今兒晚上過于膩歪,她是大而化之的性格,一向不喜歡別別扭扭的,然而此刻,卻也覺得受用,緣起情濃,就這么簡單一回事,心中了然便罷,不需要硬拗給別人看。 又在懷里蹭了一會兒,小姑娘突然抿了抿唇:“但......我還是要走的?!?/br> “你知道的吧?” “是?!彼卮鸬煤芾?,幾乎不見分毫猶豫。 “那我......” “你并非豢養在籠中的鳥兒,如若呆久了,就會永遠失去靈性,你不屬于這兒,宮墻亦不能與你相配,唯有離開最好,天高云闊,自在歸處?!蹦猩ひ蛔忠蛔?,語帶輕柔。 原來......原來他是明白的。 內心震顫,沉默的人換成了上玉,她這點小心思,平素無人諒解,一個個地,大約都會說她愚蠢,放著錦衣玉食的好日子不過,非得去外頭過什么煙火日子,五娘或許能理解她的難處,然而真正懂她的人,竟是他? 這個讓自己充滿了復雜感情的人,前世送上毒酒,今世卻......引為知已,豈非太可笑?豈非太荒謬? “上玉?!?/br> “......嗯?” 他緩緩地放開她,薄唇在燭火下白得令人心驚:“有個好消息,忘了同你說?!?/br> 不待她說話,徑自道:“再過幾日,你我的交易即畢?!?/br> “你可歡喜?” 交易即畢,也就意味著,交付承諾的時候到了......她終于可以離開了。 所以今夜,他才會對她這般...... 上玉看著面前這個人,一時竟不知說些什么,半晌才道:“......那,那我孃嬢?” “不必憂心?!彼麪看?,給出了保證。 “哦......”她有些機械地點點頭:“那...那我,我得......好好準備準備......衣裳,褥子...干糧......” 他摸摸她的頭,眉眼彎彎的模樣:“好?!?/br> 小姑娘,你永遠不用知道,世間總有一人,不愿你被俗世束縛,不愿你在這枷鎖之中,失掉翅膀,垂垂老矣,難享歡年。 漫長的一夜終于逝去。 日暖,北地灰蒙蒙的天空中,難得出現了一輪碩大的日頭,就是宮苑里的枯木,瞧著也精神許多。 可這些,并不包括安平殿的一草一木,畢竟剛有一個嬰兒夭亡,整座秀美的宮殿此刻皆呈現出一股頹然之氣,寂靜,荒涼。 金絲滾邊的皂靴,一步一步走得不徐不緩,仿佛食后悠然的閑步,唯有略微低沉的足音,泄露出主人不同尋常的心緒。 女侍匆匆開了殿門,隨后就被遣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兩個人,一坐一臥。 日光有些昏暗,斜照在站著那人的臉上,看不出表情。 榻上半臥的人試圖坐起:“太子...殿下,妾身子不便,殿下恕罪?!?/br> 那人沒有說話,而是緩步走了過去,撩袍坐在榻邊,原本面無表情的臉露出了一絲笑容:“你我何必如此見外?” 見矮幾上放著未喝盡的雞湯,便隨手拿起來,喂她。 她乖乖喝了。 他似乎頗為滿意,長指揭過她的唇,來回撫觸:“你一向乖順聽話,父皇寵你,孤亦寵你?!?/br> “殿下......”蒼白未褪的臉上浮現赧然:“好端端......您怎么說這個?” “......那孤該說什么?...孩子?” “不......”如花玉面上迅速淌下一滴淚:“......孩子,孩子,妾的孩子......” 她喃喃不停,眸中水澤盈盈,倒進他懷里:“......殿下,妾心痛...我可憐的孩子......我們可憐的孩子,就這么...這么沒有了,是妾無用......留不住殿下的血脈?!崩w手攀住男人的衣袖,她將臉貼靠在那玄衣絲綢上,嬌弱更勝西子。 太子的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肩頭。 “殿下...殿下,殿下要為妾做主......妾自中原而來,在此處無依無靠......所依仗者,唯有殿下......殿下...孩子,孩子就這么沒了......” 太子凝著眉,不知如此嬌柔的佳人能打動他幾分,略帶薄繭的長指挑起她的下巴,一滴淚正墜在他手上:“依你說,孤該如何為你做這個主?” “......自然......自然是查明孩兒夭亡的真相,冤有頭...債有主,哪個害了你我的孩子......就讓她...血債血償!” “哦,”太子突然輕笑了一聲:“孤也,正有此意?!?/br> “......殿下…” “蕭寧,你與孤茍且幾年了?你可還記得?” “......”那玉顏微微一頓,露出些尷尬的神色:“...妾,妾近來心哀過度....很多事都......” 話未說完,因為男人抬手打斷了她:“你本是大辰皇室進貢給父皇的女人,父皇老矣,你卻正值青春,又得孤喜愛,于是你便將自己獻給了孤,多年來與孤柔情蜜意,東宮之中有正妃,有良娣,有妾侍,可孤唯獨愛你,你知道這是為何嗎?” “......” “你不知道,那么孤來告訴你,孤愛你絕世的容顏,以及,愚蠢?!?/br> 醬唇開合間,說話便如談論公事一般。 美人不再垂淚,她看著他,表情慢慢變得僵硬,就連聲音也僵硬了起來:“......殿下,是在羞辱妾?” “孤還沒有如此無趣,”太子負手而立:“孤只是想提醒你,不要自作聰明。因為孤,向來討厭自作聰明的女人,甚至討厭到......恨不得將其五馬分尸的地步?!?/br> “......” “......殿下你...”她露出驚恐莫名的神情:“...你,你知道了什么?!” “那需問夫人,究竟瞞了孤什么?”他面無表情地轉過身。 “...不,不!太子......遷...你不能這么對我......我,我把一切都給了你,我的身子......我的一切,你......你不能......”她猩紅著眼,有液體從里頭緩緩流出:“...你現在......該指責的,不是我......而是,而是那個女人!......是她,是她害了我們的孩子!” “孩子?” “……是,是我們的孩子…” “哈,哈哈哈——”男人仰頭大笑,厲眸中俱是漠然:“你以為,區區一個私生子,孤,真的會在乎?” “......你!你不能...…你…” 他全不理會她失魂落魄的模樣,從容地踱了幾步:“說起來,有一事,孤倒要請教夫人?!?/br> 聲嗓忽而放得極輕:“昔年你榮寵后宮,周旋在孤與父皇身邊時,心中所為、所想的那個人,到底是誰?” “是孤?是父皇?或者.…別的什么人?” 話落,殿中一片死寂。 女人蒼白了玉面,呼吸漸重,卻說不出一句話。 “哼,”太子冷斥一聲:“蠢貨,你以為,孤與一個大辰妃子交好數年,當真會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查?你以為,憑自己的溫柔鄉,就能將孤與父皇玩弄于鼓掌之中?” “本來,若你乖乖地,孤或者看在孩子的面上,還能保你一世榮華,可惜,可惜......你如今這般丑態,讓孤...連多看一眼,都覺得惡心?!?/br> 聽到最后一句,女人的瞳孔驟然緊縮,理智已被徹底吞噬,她在枕邊抽出一物,翻身下榻:“……你,薄情人!我......我要殺了你!” 囹圄中猶作困獸之斗。 尚未觸及男人半片衣角,一道暗影從天而降,銀光閃過,女人定在原地,舉著匕首,雙眸中寫滿了不可置信,低下頭,見有溫熱的血從胸腹中潺潺流出,她扔下刀,下意識伸手去擋,忽而身子一軟,整個人頹然倒下。 “......呃...”五指大張,似乎仍想抓住那把匕首,卻被人一腳踢遠。 她困難地翻了個身,貼在冰冷的地面上,口中不住地咳出血:“......你...呃....” 回想她這一生,托胎于世家,卻日漸迷失在權力與風月中,淪為男人的玩物棄子,果然可笑,所以死得也這樣可笑,自己除了這張臉,到底還是什么都沒有...... 孩子,丈夫,愛人,情人.........什么都想要,卻什么都失去。 有淚,從右眼角緩緩淌下,她再不動了。 太子負著手,冷漠地看著那一具冰冷的尸體。 “殿下,”暗影單膝跪地:“咱們今日如此做,他日,陛下那里......” “有什么可憂慮的,”他不屑地吐了口氣:“父皇早就老了,再說,沒了孩子,這個女人就什么都不是?!?/br> “把這里處理了?!蹦腥艘粨]袖,毫不留戀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