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李月娥家姑娘金谷的滿月酒是臘月初六,鄭大光與王明粉的結婚喜酒也放在 臘月初六,這就讓全躍進生產隊里的人們犯了難,去哪家吃酒好呢? 尤其是生產隊長趙永田,心里更是憤憤不平。隊里每個人家不管大事小事, 只要他趙永田不到場,哪個敢開席?酒桌上的上崗子又有哪個敢坐呢?當然,有 的人家能請到大隊干部來捧場,那就另當別論了。 再說了,他趙永田心底里跟大家的想法其實都一樣。臘月黃天的,肚子里本 就沒有什么油水,不像春天,新鮮的野菜多;也不像夏天,河里摸個把蛤蜊(河 蚌)或者是小魚小蝦也能解頓饞;更不像秋天,收獲的季節,瓜果梨結滿園,弄 兩個嘗嘗是沒得話說的??啥炷?,除了傍在泥上的麥苗還有點青色,滿眼都是 枯黃的一片,連莊戶家的牲口都被關在牛屋里嚼著干巴巴的稻草,沒有一口青飼 料,何況是人? 這不是說笑話,在那個年代,牲口確實比人金貴。 牲口是集體財產,是大型農耕用具,哪個生產隊有幾頭牛,幾匹馬,什么牙 口,大隊會計的帳上一目了然,連公社都備了案,誰也不敢隨便宰殺。萬一有哪 頭?;蚰钠ヱR老了病了倒了下來,一定要打報告上去,等大隊和公社蹲點干部到 場察看驗證,確信沒有階級敵人投毒后,這才能磨刀開剝,支鍋煨rou。 俗話說進了臘月門,黃土貴三分,指的就是冬天能填肚子的東西少,物稀為 貴,人們不得不經常癟著個肚子干耗著??涩F在,就在大家饑腸轆轆的當口,突 然冒出來兩個酒席,大家實在是犯難。 下運河這一帶的規矩,小孩子的滿月酒是絕對不能省的。那是小孩子第一次 出天兒,只有這天才能抱出來見人。 小媳婦坐月子,身上不干凈,是個「紅人」,沒事不能隨便的下炕,更不能 隨便的串門,那是要犯大忌的。小娃娃面皮嫩,身子骨單薄,更是不能抱出來沖 風,別說是孩子,大人病了在這地界都要扛著,舍不得去醫院,大隊的赤腳醫生 真有事了也指望不上。 所以,小孩子滿月以后一切又恢復到平常,可以抱出來曬曬太陽,來串門看 新鮮的也多了,來了人再窮也要吃頓飯的,何況人家是來道喜的呢?漸漸的,形 成了習俗,生孩子的人家,不管是生男生女,孩子滿月那天主人家一定是要辦酒 的,每家派一個代表,頭晌午就來,全村人樂樂呵呵的熱鬧熱鬧。 躍進生產隊規模不大,三十幾戶人家的樣子,加上窮,外面的閨女不愿意上 門,于是莊里自我調節,張三家的姑娘嫁到李四家,李四家的姑娘嫁到王五家, 王五家的姑娘又嫁到張三家,最后成了轉轉親。這樣的一頓酒席下來,往往成就 幾樁婚事。 至于結婚喜酒就不用多說了,各地大致習俗相同。只是,酒桌上的菜肴要豐 盛得多,雞鴨魚rou等六大碗是斷斷不能少的,否則,人家要在背后搗指頭。吃酒 的時間呢,一般是安排在晚上。既要吃酒,還要鬧洞房哩!這也是規矩,多少年 傳下來的。 既然是一天兩頓的酒席,一個在中午,一個在晚上,大家又有什么可犯難的 呢?這里還有事兒: 一是心疼錢。躍進生產隊的工分單價在全大隊中是最低的,只有一毛錢一個 工。一個男勞力拼死拼活的干一年,最多四千個工分,一年到頭也才不過四百多 塊錢,起去口糧柴草,能拿余糧錢的沒有幾個人家。 可是吃頓滿月酒,總得給人家孩子個見面禮吧,一毛錢有點拿不出手,五毛 錢又太多,兩毛錢總是要出的;結婚喜酒也有規矩,一般都是出五毛錢的人情份 兒,家家如此誰也挑不出理來。 可一天頭的時間,一下子從家里往外拿七毛錢,哪家都得掂量掂量。豬rou才 七毛四一斤呀,都夠稱一斤豬rou了,和老婆孩子一家吃得快快活活的該有多好! 但是,又不能躲在家里不去,大家都去了,就你一個人不去,人家會罵你是小氣 鬼。窮歸窮,要窮得硬錚。 二是心疼自己的身體。既然出了錢,又有什么理由不吃飽喝足呢? 于是,凡是參加酒席的人,當天的早飯在家里是肯定不吃的,有的甚至頭一 天晚上就開始餓著肚子了。 都要去吃酒席了,還在家里傻乎乎地把自己的肚子裝滿,那不是浪費嗎?老 婆孩子也要罵的,讓你去干啥???真是的! 在那時候,吃飯確實是頭等大事。 在酒桌上吃飯也是一門學問,所謂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出手要既快又穩 還要準,不管是什么菜,扦住了就趕緊往嘴里送,眼睛還要注視著席面兒。一道 菜端上來,往往是風卷殘云般地就被消滅光了,反應遲鈍一點,連口湯都撈不到 喝。 因為是一家只有一個人參加,因此,派去吃酒席的大多是家里的精明能干之 人。有的人家老爺們兒實在太窩囊,老娘們兒只好親自出馬,根本不在乎別的女 人們罵她饞貓精。 由于一桌子對手基本勢均力敵,凡是參加吃席的人,自己混個肚兒圓基本不 成問題,手疾眼快的人還能悄悄地往口袋里裝上一兩塊雞呀rou呀什么的帶回去給 老婆孩子解解饞。 許吃不許揣也是酒桌上的老規矩,約定俗成的,被人發現朝口袋里裝菜臉就 丟大了。 吃過一頓酒席,自己的五臟廟要舒服好多天。當然,活兒也要比家里的其他 人干得多些,但一個個心甘情愿??涩F在既然中午已經有得吃了,晚上再吃那豈 不是浪費?話又說回來,中午吃了個肚歪,晚上哪怕是山珍海味,叫誰吃也吃不 進去,不去吃的話又覺得忒虧得慌,于是,大半個莊兒的人,竟都做了難。 有的人咋呼著不平:「叫他們改個日子,這不中!」 也有的人說了句公道話:「瞎說呢,已經定好的日子,咋能改呢,這不作興 啊?!?/br> 「趙隊長,你得管管這事啊,你是干部,要為社員作主?!惯€有的人直接把 矛盾交到趙永田手上。 「安心追你們的冬臘肥吧,晚上我跟他們兩家商量下子。你們這幫屄cao的, 一天到晚的就想吃!」趙永田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晚上趙永田當真去了李月娥和鄭大光他們兩家,卻碰了個軟釘子。 先去的是李月娥家,嘀咕著怎么著這個沙寶子都讓自己上了身子,也算自己 人了,應該聽話。畢竟李月娥家是小東西的事兒,還能和人家一輩子的大事比? 讓讓也說得過去。滿月的炮仗照放,拖后或提前兩天礙個jiba事兒。再說了,養 了個屄丫頭,金貴個rou! 趙永田進門的時候,剛要吃后晌飯的時辰,見隊長來了,老實巴交的田守旺 自覺地躲到灶鍋門口去燒晚飯。 打清明過后,趙永田對田守旺家的態度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開始田守 旺還納著悶兒,后來,李月娥和趙永田的媳婦兒陳秋梅在一起漚造肥塘時,兩人 不知為了什么對罵起來。 陳秋梅罵李月娥說:「你個sao屄也夾不住啦,為了幾個工分就把自己賣啦, 我還以為是個金屄呢?」 李月娥也不饒人,反口譏笑道:「哎呀呀,自己的男人都管不住,還怪別人 呢。你也是個好女,見了別的男人還不是像母狗一樣把屁股撅得老高?老鴰還說 喜鵲黑呢,真真笑死個人?!?/br> 田守旺當時正在旁邊挑黃花草,聽了兩個老娘們的對罵,這才知道自己的媳 婦兒和別的男人有了一腿,而且這個男人就是趙永田。 說來也怪,過去李月娥和趙永田沒有那種事,自己總感覺在別人面前低人一 等,見了趙永田更是怕得落了毛,就好象做錯了什么似的。自從他知道自己媳婦 兒的事之后,感覺到在別人面前反倒平起平坐了,說話也敢大著嗓門了,生產隊 開會也敢發言了,但在趙永田面前還是怕得要命。 趙永田撩開門簾一步跨進房間,見李月娥倚坐在床上,額頭上用方巾扎了一 條箍,披著個花棉襖,正裸著兩只大香瓜似的奶子給孩子喂奶。趙永田嬉皮笑臉 地靠坐到床沿上,伸手便在那香瓜上摸了一把。 「去去去,個鬼爪子,冷不冷???」李月娥嬌嗔道。 「讓我瞅瞅,小玩意兒像不像我???」趙永田邊說邊把臉轉向了孩子。 「像,咋不像呢,鼻子眼都像個小隊長,你就等著在她身上花錢吧?!估钤?/br> 娥嘴上應承道,心里卻在想:做夢吧你,就你那身子,早被別的女人榨干了,還 想弄出小東西來?要不是先有了她,哪能那么快就讓你得了手。 趙永田把來意跟李月娥一說,沒想到李月娥竟然冷冷地一口回絕了:「他是 他,我是我,憑什么要讓他?」 「你家是小的有事,就改下子日子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冠w永田說。 「不行,我家小把戲是頭一回見天。今后的路還長呢,不能讓她從一出世就 不順遂!」李月娥堅決地說。心里想的卻是:鄭大光個狗東西,你娶媳婦,又沒 得人攔你。但你跟自己的閨女爭的哪門子風???真是個拔rou無情的家伙! 但想歸想,這話卻根本沒法跟人說,跟哪一個說都不行,尤其是不能讓田守 旺知道。 這個地方的鄉風就是這樣,老婆偷人不要緊,反正大家都偷。但骨rou必須是 自己親生的,孩子要是被人罵野種,會一輩子抬不起頭來。 「得得,隨你們吧,我還不管了。把我惹急了,臘月初六不放工,看你們咋 辦?」趙永田說完拔腿就朝外跑,田守旺端在手上專門為他挑了一大碗油乎乎的 撈面他看都沒看一眼,看來是真的生氣了。 看到趙永田氣乎乎地走了,田守旺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么事,還端著個碗木 呆呆地站在房門口,一副茫然無助的樣子。 李月娥看在眼里,心里不禁一陣酸楚,她柔聲對男人說:「你把它吃了?!?/br> 「還是你吃吧?!固锸赝f。 「我現在還不餓,你快趁熱吃了,一會兒就涼了?!估钤露饛膬刃挠行┥岵?/br> 得自己的男人。 「這……」田守旺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咋啦?他能吃得,你不能吃???賤骨頭!」李月娥沒好氣地罵了一句。 田守旺的眼眶竟有些濕潤了,不知道是李月娥的言語刺激的,還是碗里的熱 氣熏了,捏住筷子,三口兩口就把一大碗撈面扒下了肚。 趙永田氣鼓鼓地離開了李月娥家,抄近路直奔鄭大光家。 他知道鄭大光光棍一條,眼看快要辦喜事了,這幾天鄭大光的jiejie每天起早 帶晚從近鄰的大隊趕來替兄弟忙著布置新房,安排一些該提前準備的事情。他尋 思著,鄭大光是個犟種,跟他談不起來,找他姐說說估計有用,自己好歹是個隊 長。 再說了,過去在鄭大光家吃魚蝦喝燒酒的時候,就和他jiejie有了一腿,她那 時還是個大閨女哩??丛诟星榈姆萆?,總得給個面子吧! 沒想到鄭大光的jiejie兜頭給他澆了盆冷水。 「你咋想得?結婚的日子好隨便改???虧你說得出口!」他jiejie正在房間床 上縫新被窩,聽了趙永田的話,一臉的冰霜…… 「社員們有意見,我也是沒轍啊??丛谠蹅兝细星榈姆萆?,就改個日期行不 行?只要逢六,都是好日子!」趙永田嬉皮笑臉地說道,同時伸手就想摸她的奶 子。 「滾!放正經點,要不我喊人了!」鄭大光jiejie隨手抓起旁邊的尺打了他一 下,有些著惱,過去我怕你,把個黃花姑娘的清白身子白白讓狗糟蹋了?,F在我 都嫁到其他大隊,你又管不到我,還想我聽你玩???個不知好歹的東西! 「女人真他媽的不夠揍,既當婊子又要立牌坊。他罵的,做姑娘的時候身子 隨我玩,想怎么弄就怎么弄,現在成了別人的媳婦倒金貴起來了?!冠w永田憤憤 的想。 「真的不能改下子日子?」 「不行!」 「要是我臘月初六不放工呢?」 「隨你!但我告訴你一聲,日子是趙書記訂的,他是媒人。酒席上你上崗子 恐怕撈不到坐嘍!」鄭大光jiejie說完便不再搭理他,自顧自地忙了起來。 趙永田徹底地傻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