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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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處北方內陸的京城于春夏季多雨水,秋冬卻頗為干燥。但洪武二十九這年的十月入秋,卻連下了近一個月的瓢潑大雨,烏云不去不散、眾人徘徊,仿佛有人為這天穹蒙上了層黑罩子,晴日再也無從得現。 而在十月廿五的這日,雨勢漸大,到了晌午時分磅礴的雨滴里甚至混雜上了鵝卵大小的冰雹。兇悍無情的雹子兜頭而下,砸得行人落荒四散奔逃,家家關門閉戶,不敢露頭。 謝琻立在堂前,皺眉看家丁侍從往來奔走著收拾庭院,將院中的珍稀花木用油布蒙了以免受災,一片腳步紛沓、人影匆匆。不知是不是因這兵荒馬亂的情景,他心中竟升起了幾分奇異的強烈不安。 《災異》曾云,地動、雹子、荒旱、洪水皆屬天之異象,不僅有損百姓民生,更是隱隱危害國祚。天若有異,必有災禍臨頭,只是不知這場雹子又究竟預示了什么。 謝琻緊皺眉頭,手無意識地揉著沈梒贈他的那枚吊墜,直至玉墜子都嵌入了rou里也恍然不覺。不安愈演愈烈,到最后竟無端地令他胸悶煩躁,心口里似有頭野獸呼之欲出。 他轉頭,招手叫來了貼身小廝,低聲問他:“今早讓你們送去沈宅的湯水,可送了?” 小廝點頭:“送了??墒巧虼笕思业睦掀徒拥?,據他說沈大人并不在家?!?/br> 謝琻心中一緊,追問道:“大人去哪兒了?你可有問?” “小的問了。說是大人進宮伴駕去了?!?/br> 進宮?是洪武帝召他進宮的么?在這個點進宮,做什么? 謝琻扣緊了胸口的吊墜,緊皺眉頭揮退了小廝。他又如困獸般在大廳中踱了兩圈,終于無法忍耐,搶身往外走去,卻恰巧撞上了謝華。 謝華不知是從哪里回來,半邊身子都被淋得透濕,頭發也濕噠噠地黏在了臉上,可說是狼狽至極。但他卻混沒在意那么多,一張臉緊繃著,神情嚴肅焦急,手里攥著張紙步履匆匆地要往后院去,恰與謝琻走了個對面。 謝華任兵部侍郎,謝家又在軍隊里勢力深遠,謝華常能提前私下接到一些加急軍報。這本不是什么罕見的事,可不知怎地,今日謝琻一見他便心里“騰”地一跳,劈手便拽住了他。 謝華被他嚇了一跳,臉色有些難看。不知是不是他多疑,如今看謝華的面孔在外面陰靄天色的映襯下,竟有幾分慌亂。 “出什么事了?”謝琻緊皺眉頭問道。 謝華扯回自己袖子,勉強笑道:“軍部急報,沒你的事情……” 他越是遮掩,謝琻心中越是生疑。平日里有了什么事,只要謝琻開口問,謝華必是知無不言,今日怎么反倒躲躲藏藏了起來? “是什么事?”他加重語氣追問道。 謝華煩躁了起來,怒道:“軍機大事,不該你知道的我怎能告訴你?別耽誤我正事,趕緊滾開!” “謝明安!你今日要不說我就不讓開!”謝琻大怒道,“若真是軍機密報,你能就這么捏在手里招搖過市?你此時躲躲藏藏的,分明有鬼!” 謝華咬牙去推他:“懶得與你說那么多,趕緊讓開——” 謝琻用肩膀頂著他寸步不讓:“你不說就休想走——” 兄弟倆人卯著勁兒,一邊彼此大罵,一邊在大廳里如斗牛般地頂了起來。路過的下人哪兒見過這場面,都嚇得躲得遠遠的,遙遙地探頭來看。 謝華幾次脫身想走都不成,又被這小子攮了回來,最后踉蹌幾步終于失聲低吼道:“好了好了,我說還不成么!” 謝琻一把推開他,喘道:“快說!” 謝華語氣急速道:“達日阿赤反了。公主儀駕行至邊境汭河岸邊,不見結親隊伍卻被一精裝部隊伏擊。有精兵護著,公主得脫,此時正一路討回應州。平城王被俘,下落不明?!?/br> 廳外的暴雨和冰雹還在咆哮著宣泄。 蒼芎暗無天日。 謝琻的腦袋像被千鈞的巨錘兜頭掄了一下,眼前犯花,雙耳翁明。他怔怔地,腳步踉蹌著小退了一步,隨即猛地轉身下意識地便要向外奔去。 謝華從后面撲上來一把勒住了他的脖子,厲聲喝問:“干什么去!” “放開我!”謝琻怒吼,“我要去找——” “找沈梒?!”謝華破口大罵,“我他媽就知道告訴你了沒好事兒!沈梒現在已經被召入宮中,你是有三頭六臂還是通天能耐,無召便想闖宮?!你要造反嗎!” “你管我!我自有辦法!” “你有個狗屁辦法!”謝華用力踹了他一腳,“沈梒不過是區區侍郎,就算問責也問不到他的頭上!你現在給我冷靜下來,別忘了你是謝家人!你一個沖動,還要不要我和老爹活命了?!” 謝琻猩紅著眼睛,奮力想推開二哥,可方才的力量卻正一絲絲流逝。他手腳酸軟,仿佛是將要溺水的人,滅頂的恐慌不安和絕望正在將他淹沒。 沈梒……沈梒…… 現在宮中的沈梒,究竟在做什么? ———— 在這四方的京城之中,帝王將相頂上坐,貧民百姓腳下爬,有人金紅玉翠鐘鳴鼎食,便有人簞食瓢飲家徒四壁。在這五步之內皆是不公的地方,恐怕唯有天降的雨水才能公正不倚地同時砸著帝王的殿宇和貧民的寒舍。 乾清宮西側的昭仁殿燭火通明,寂靜無聲。斜風寒氣自殿門窗扉之縫隙泄入,吹得燈火搖曳,忽亮忽暗、詭秘不定。 翠寒玉的棋盤被掀翻的時候,摔在金磚地面上斷為了兩截,黑白兩色的玉石棋子更是撒了一地。早在洪武帝劈手打翻棋盤的時候一殿的宮女侍從便都嚇得紛紛跪了下來,此時一盞茶時間過去了,眾人無一敢動。 殿內死寂一般,更襯得外面狂風暴雨大作,仿若有上古兇獸盤踞云端,為兇作惡。 神龍一怒,浮尸萬里?;煦缫沙跖?,洪荒道若始分。 沈梒以額貼地,跪于皇座之下,躬身一動不動。以桐油刷縫的金磚被日久打磨,光滑得猶如墨玉一般。此時雨天的寒氣和潮涼正順著這地磚,一寸寸侵入他的雙手、雙足和額頂,讓他整個人仿佛沉于一片極寒的冰潭。 無人敢去看那皇座之上的真龍怒容。 良久,終于聽一道低沉如龍吟的聲音幽幽地從皇座頂端飄了下來:“人還沒來?” 眾人不約而同一個瑟縮,有內侍出來兢兢戰戰道:“回皇上,已經通傳了幾位大人,但恐是這雨天路不好走,耽擱了——” “再去催!”怒吼伴隨著殿外的萬鈞雷霆霹靂而下。 也不知過了多久,殿外終于響起一串慌亂急促的腳步聲,幾個內閣大臣攜著半身濕涼的水氣跌跌撞撞地入了昭儀殿內。他們雖都在官服外披了蓑衣,卻怎奈雨勢實在太大,領口袖圈衣擺處還是嘀嗒著雨水,狼狽至極。 幾人拜倒在地,口稱萬歲,內閣輔臣陳為謹打著磕巴道:“請皇、皇上贖臣等御前失儀之罪——” 話未說完,便批頭被一本折子砸在了頭頂。 “看看?!弊系暮槲涞鬯婆瓨O反笑,“好好看看,再告訴朕,什么是真正的御前失儀?!?/br> 陳為謹膽小,被砸了后嚇得趴在地上不敢抬頭。還是李陳輔率先伸手拾起了地上的奏折,展開迅速念畢,又轉手交給了旁邊的劉凌。 不消片刻功夫,幾位大臣皆已閱讀完畢。 此時卻聽洪武帝幽幽的聲音響起,仿佛是那利刃擦著磨刀石般的誅心刺耳:“達日阿赤狼子野心,辱朕皇女,俘朕皇叔,殺朕兵將。我中原金玉鋪路、紅妝翠頂、寶屏開道,不遠萬里將堂堂金枝玉葉的大國公主送去那彈丸蠻族,竟換來的是這般的后果。而朕滿朝文武,竟無一人能堪透他們的狼子野心,你們幾個竟還在為濕了衣服而滿口失儀……朕今天就問問你們,身為臣子,究竟什么叫失儀?!究竟什么叫失儀!” 說道最后洪武帝已勃然大怒,重擊御案三掌,咆哮之聲振聾發聵,駭得眾人瑟瑟失語。 其實洪武帝的這話是太過了些。當日達日阿赤前來求和,起碼有一半的文武是持反對意見的。便是單看這內閣,便有次輔劉凌和輔臣吳丹旭曾上疏勸誡過洪武帝要慎重考慮和親之事。 但此時皇上發怒,又有誰敢站出來反駁?只好通通趴在地上,緘默無聲。 洪武帝極怒吼過,粗喘了片刻,漸漸平復了點心緒。他持起茶杯喝了口,冷冷地點道:“李陳輔,你說說罷。當日烏日更達瀨來朝之時,以你為首的一幫人是極力主張議和的,連上疏勸朕和親的沈梒也是你的門生。你來說說,究竟是怎么想的?” 李陳輔一眼都沒有看跪在旁邊的沈梒,此時連忙俯身,顫聲道:“臣該死,私以為若能與達日阿赤結盟共抗土饃忠,便能以逸待勞、不費一兵一卒平定北疆。是臣等昏庸無能,竟沒看透達日阿赤狼子野心,膽敢始亂終棄,經釀成此等后果,皆是臣等之錯,請皇上責罰!” 洪武帝怒道:“如今再說這些,有什么用?朕再怎么責罰你,也還不回朕的皇叔公主,和我泱泱大國丟了的臉面!” 李陳輔只是連聲請罪。 劉凌在心中嘆了口氣,他雖身為世家,卻不愿在這個節骨眼上落井下石,便出言勸道:“皇上說得及是,大錯已釀,不如待想出補救之法后再行問責?!?/br> 洪武帝余怒未消,手捏拳頭坐著,沒有說話。 然而此時一直沒說話的吳丹旭,卻慢吞吞地開口了:“只是不知達日阿赤叛亂,是早有預謀,還是臨時起意?!?/br> 劉凌心里一沉——他不落井下石,便有別人等著這這活兒呢。 洪武帝眼睛微微瞇了起來:“你這是什么意思?” 吳丹旭緩緩道:“臣只是在想,達日阿赤若是臨時起意,又為何要大費周章地前來提親后再臨時反悔?而若是早有預謀,便好解釋了——這些狡猾狼子或許早已與土饃忠暗中結盟,這一招不僅打了咱們的臉面,還可以我中原公主為投名狀,向舊主子表明忠心?!?/br> 洪武帝臉色越發難看了幾分。 李陳輔看了一眼吳丹旭:“之前達日阿赤前來投誠,也交了不少朝貢,誠意還是有的,若說他們全然是背心而來,未免有失公允……此時真相未明,你我猜測也是無用,當務之急還是應想應對之策?!?/br> 吳丹旭狡猾道:“事到如今,元輔竟還在為那些賊子開脫?臣本不愿說,但據悉達日阿赤之使來京之時,曾私下與元輔愛徒沈良青會面,不知二人當時究竟說了什么——” “吳丹旭!”李陳輔臉上終于顯了怒色,咬牙道,“信口雌黃,你竟敢在這時候——” “都住口!”洪武帝忽然暴喝一聲。 龍威震怒的帝王從御座上“騰”地站起,如困獸般大步來回走了兩圈,眾人俯低身子無一人敢說話,一時間只聽死寂的大殿內回蕩著暴躁極怒的腳步聲。 最后,洪武帝的腳步停在了沈梒的面前。 夾著冰寒的聲音自沈梒頭頂飄下,一字一句地問道:“沈梒,你可有私下,與烏日更達瀨會面?” 沈梒沉默半晌,將額頭貼上伏地的手背,答道:“確有其事?!?/br> “都說了什么,做了什么。你一一講來?!?/br> 沈梒低聲,將那日烏日更達瀨所說的話,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 聽到最后,吳丹旭不可置信地笑了起來,奇道:“所以烏日更達瀨說自己無法繼承汗位且生不出子嗣的原因,是因他喜好男色?這么荒唐的理由,這世上怎么可能有人相信?沈大人,偏偏你信了,難道是因為……” 他沒有說完,反而意味深長地哼笑了兩聲,卻讓在場所有人都變了臉色。 劉凌插言道:“但的確有探子來報,說烏日更達瀨在達日阿赤部族中的聲望的確不高?!?/br> “但是因他喜好男色么?恐怕不是吧?”吳丹旭反問道,“正因他聲望不高,所以才更需一張投名狀,才能博取族人和土饃忠的信任。此等事情,元輔和沈大人難道沒有想到?” “臣雖已想到,但——” “夠了?!焙槲涞坳帎艕诺氐?。 無人再敢說話。此時卻洪武帝背著手,居高臨下地看著沈梒,微瞇目光中閃爍著無情的寒意與警惕。 “沈梒,”他問,“你還有何話可說?” 還有何話可說? 沈梒垂頭閉目,嘴角微微抿了起來。 其實還有很多話可講。比如他的猜測,他的謀劃,他的懷疑,和他的忠心?;蛟S可以找到人為他作見證,證明他與烏日更達瀨會面之時,并無隱秘逾矩的作為;或許也可翻出他寫得奏疏,里面雖寫了他支持議和之事,卻也表明了他的憂慮,他不過是一小小侍郎,并無權左右此等的朝廷大事…… 然而最后,這些話沈梒卻都沒有講。 在眾人的注視下,他緩緩垂眸直起身,將頭頂的烏紗頂戴摘下放在一邊,復再次端正而矜雅地叩倒在這冰涼的烏金殿磚之上。 一如六年前的那個春日,他金榜題名,迎著旭鳳朝陽穿過太和殿丹陛,拜于御座之前。 往來浮沉,欲權宦海,他在這宮墻殿堂內走了尚不足十年,卻已雙腿泥濘,兩袖濕沉。原來寒窗時曾想的清風朗月,竟已是一生中最鮮衣怒馬的幻夢。 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臣,無可辯駁?!?/br> 他低低地,說道。 ※※※※※※※※※※※※※※※※※※※※ 其實沈大人這段日子無論是對謝琻、還是對朝廷的心灰意冷都是有預兆的,我筆力不夠,不知道有沒有寫出來哈。畢竟咱們沈大人不是玻璃心,他這種反應,肯定是有原因的哈。 這點原因在稍后他們小兩口分離的時候,我會再寫清楚點哈(沒錯你們沒看錯,他倆即將要分開一段時間啦哈哈哈不然怎么叫虐呢,逃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