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莊啊，要是遇到什么問題，一定要跟大爺大媽說?！崩咸o緊攥住莊菀的手，輕輕嘆息。

    莊菀感激得很，心里也很溫暖，想著，這個世上還是好人多啊。

    雖然爸爸mama離世后她就成了孤兒，雖然后來外婆去世，大冬天的她也被舅媽從舅舅家里趕出來……但還是有好心人的。學校里的老師，老房子里左右的鄰居，還有……還有那個陪了她半年的人。

    飯館就在附近不到一千米的地方，莊菀沒有騎電瓶車，大晚上風寒，還是走路暖和。吃完飯，牽著女兒手慢慢走，往超市去，就當做散步消食。甜甜今天雖然有些被嚇到了，但是mama已經好久沒有這樣陪著自己了，所以她還是很開心。

    “mama，今天幼兒園里老師讓我唱歌，我唱了mama教我的那首歌，老師說我唱得好聽，還給我發了小紅花?！碧鹛鹦∧樇t撲撲的，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潤潤的，緊緊抱住mama腿，有些賴皮不肯走了，“mama，這里很漂亮，有噴泉，還有燈?！?/br>
    “那咱們歇會兒，甜甜唱歌給mama聽?！鼻f菀抱起女兒，往一家服裝店門口去。

    冬天風大夜寒，剛好服裝店門口有個小石凳子，莊菀坐下，然后抱女兒坐在腿上。這里既可以避風，又能把附近美景盡收眼底，是個很不錯的地方。甜甜縮在mama懷里，覺得舒服又暖和，她開始唱歌。

    “小時候我是mama的寶，mama的寶貝呦~長大了我還是mama的寶，mama的寶貝呦~mama你現在是我的寶，是我的寶貝呦~mama你老了還是我的寶，是我的寶貝呦~”

    甜甜聲音又甜又糯，奶聲奶氣的，音卻掐得很準。

    莊菀和著女兒的音，給她打拍子，時不時俯身親親女兒。

    服裝店門口的燈光又暖又柔和，照在人的身上，打出一道柔和的光圈來。裴紹勤站在離母女兩個不到二百米的地方，停了本來急匆匆的腳步，定定立在原地，未敢再往前走一步。幸福開得有些太突然，他怕這是夢，一碰就碎了，雖然這些年來他從沒有做過這樣美好的夢。

    他慢慢的，一點點靠近，緩緩伸出手來，朝她伸過去。

    天空中忽然飄起雨絲來，路上過往的人行色匆匆，唯獨裴紹勤腳步依舊緩慢。他怕了，真的怕了，不敢用力過猛。五年前……五年前如果不是他用力太猛了，他怎么會把她嚇到？她又怎么會一聲不吭就跑了？

    “mama，下雨了?！碧鹛鹛鹦∈种赶蛲饷?，見所有人都在跑，唯獨一個長得很高大的叔叔不跑，“mama，那個人好奇怪?！?/br>
    服裝店門口有廊檐，正好可以躲雨，所以莊菀暫時沒打算帶女兒離開。

    聽見女兒的話，她笑著轉頭看過去，有一瞬間，臉上的笑容是僵住的。但裴紹勤找來，也在她的意料之中，片刻怔愣之后，她又恢復如常。

    這一刻的心情忽然很不錯，他找到了，也就意味著她以后不用再躲了。

    這五年，裴紹勤的動作一年比一年瘋狂，他是恨不得把全世界都翻個底朝天。她帶著甜甜東躲西藏，幾年下來都不知道換了多少地方，就連陸遜偶爾也會勸她，叫她別藏了。她是想過放棄的，但就是卯著一股子勁兒，能藏多久藏多久。

    現在好了，以后可以帶著女兒在這里穩定下來，心里忽然松了口氣。

    所以，當裴紹勤穩步走到她跟前的時候，她站起身子來，沖他笑著打招呼道：“你好，裴先生?！?/br>
    面上鎮定從容，手卻不自覺攥緊女兒小手，緊緊的。

    裴紹勤陰沉著臉，雙眸像是能夠噴出火一樣，聽她對他客氣又疏離的稱呼，他微沉的俊臉不自覺抽了抽。

    兩個人互望著彼此，都不說話，好一陣子后，還是莊菀敗下陣來。

    伸頭往外面看去，見雨越下越小，行人也都放緩了腳步，她笑著道：“雨停了，裴先生，我得走了?！闭f罷，她抱起甜甜就要往外面去，手臂卻被人一把掐住，她聽到了漸漸粗重起來的呼吸聲，有熾熱的鼻息撩在她臉頰上，她本能身子一僵。

    “還想往哪躲？我找了你五年，你知不知道！”他此刻渾身都籠罩著一層暴戾之氣，憤怒，委屈，他心里窩著一團怒火，這團火氣需要釋放出來，偏站在跟前的人是最不能施火的對象，他忍著，忍得面部青筋暴露，雙眸紅如火炬。

    說實話，莊菀還是有些怕他的，畢竟，曾經的小勤哥哥早已離她遠去，他五年前就已經是那個高高在上的裴總了。

    “我不躲，我回家?！鼻f菀依舊笑容恬淡，只是她覺得臉有些僵。

    “跟我回去！”裴紹勤聲音很沉很重，是不容拒絕的命令語氣。

    莊菀不干了，索性也收起了那些虛偽客套的笑容來，只抬眸冷淡又疏離地看著眼前的男人。細看之下，男人較之五年前好像又變了些，變得凌厲陰狠，她從他犀利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得出來。

    總之，他再不是九年前那個……陪她復習到深夜的哥哥。

    “我跟你不熟，裴先生你再不放手，我報警?！鼻f菀斂盡臉上所有笑容，語氣淡漠卻堅決，雖然她知道，叫了警察，也治不住眼前的人。

    “mama，你別生氣，甜甜會乖的?！碧鹛鸲⒅鴥扇丝戳撕镁?，呆呆的，然后轉身摟住mama脖頸。

    裴紹勤這才把注意力落在甜甜身上，他蹙眉，嘴里忽而挑起一抹自嘲的笑來。

    “那天在金鷹，你就在，是不是？”他的心真疼啊，這樣的折磨，真是比她拿著刀子直接往他心窩里捅還殘忍。

    莊菀沒說話，只輕輕別開目光，看向了別處。

    她沒說話，她默認了，裴紹勤只覺得一顆心都絞著疼。

    “叔叔，你別兇我mama?！碧鹛鹦⌒囊硪砜粗矍斑@個高大的男人，聲音很小，還搭著哭腔，可憐兮兮的。

    看著他的女人跟孩子都好好在身邊，他就算是有再大的怒氣，也都消了。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過去她怎么躲著自己的，他不計較了，只要她以后好好呆在自己身邊就好。

    想到這里，裴紹勤心里忽然間涌起一股怎么都抑制不住的喜悅之情，面部緩和了些。

    “我是你爸爸，以后叫我爸爸?！彼?，輕輕摸了摸甜甜腦袋。

    “你胡說什么！”莊菀不愿意，她不愿意再跟這個男人有任何瓜葛，氣得雙頰微紅道，“甜甜不是你的女兒?！?/br>
    “那是誰的？”裴紹勤緊逼著問，臉上又一片陰霾，薄唇緊抿，黑眸深邃。

    “反正不是你的！”莊菀不想再搭理他，直接抱著女兒繞過他要走，可是那個高大的身影一直擋在她跟前，她怎么都逃不掉。

    “你到底想怎樣？”莊菀緊緊抱住甜甜，不敢怒吼出來，怕嚇到孩子，她只能仰起腦袋惡狠狠瞪著眼前這個無賴。

    莊菀是巴掌大的鵝蛋小臉，下巴尖尖的，五官小巧精致。她劉海兩邊分，松松軟軟垂掛在臉頰兩側，剛好遮住額頭青紫的一小塊?？纱丝萄銎鹉X袋，頭發被風吹得往兩邊散去，那白皙的臉上青紫一塊顯得特別觸目驚心。

    裴紹勤本來看著她的眼睛，暼到傷口后，他臉色又暗沉幾分。

    “怎么回事？”他問，語氣急促，聲音低沉，夾雜著怒氣跟心疼。

    莊菀連忙又低了頭，只輕聲道：“不小心撞墻上了?！?/br>
    “讓我看看！”他有力的雙手輕輕箍住她腦袋，挺闊的高大身形稍俯下，湊到她們母女跟前去，本來是只想看看的，可最后卻一把將人緊緊摟到懷里，任由她怎么掙扎捶打，他都不放手。

    “跟我回去吧，小豌豆?！迸峤B勤語氣溫柔了很多，低低沉沉的嗓音帶著些許疲憊的磁性，他可憐又無奈地道，“我不想再跟你分開，一分鐘也不想，給我一個機會，讓我好好愛你，還有咱們的閨女?！?/br>
    男人胸膛寬闊厚實，還暖和，用來遮風擋雨最好不過。這樣的懷抱，莊菀也很貪戀，但是她不能！

    推不開，她就不推，只淡漠道：“裴先生，我的心意你應該很明白?！?/br>
    她不需要多說，只這幾個字，無疑又是在裴紹勤傷口上撒了把鹽。對，她的心，從來沒有放在他身上過，她從來在乎的，都是那個男人。

    “如果九年前……我沒有離開，你會愛上我嗎？”他問得小心翼翼，近乎懇求，他是多么渴望能夠完完整整得到她的心。

    莊菀心里難受得想哭，為什么要問她這樣一個問題？時間是不可能倒流的。

    “裴先生是裴先生，小勤哥哥是小勤哥哥，你們不一樣?！鼻f菀竭力將淚意憋了回去，依舊淡漠道，“你忘了我吧?！?/br>
    “你告訴我怎么忘？”裴紹勤痛苦得無以復加，手臂用力，將人摟抱得更緊，“他就那么好嗎？”

    “是，他永遠活在我心里，誰都替代不了?！鼻f菀依舊語氣平淡。

    裴紹勤不說話。

    莊菀看了他一眼，又說：“其實這個世上是沒有誰離不開誰的，很小的時候，我以為我離不開父母?？墒呛髞砦野謰尪甲吡?，我不也活得好好的。外婆走了，我真正成了孤兒，不也堅強地活下來了？這么多年，我都過得很好?！?/br>
    裴紹勤望著她，忽然想起第一次在青城見到她時候的場景。

    古老的七八十年代的舊房子樓道口，她穿著一身玫紅色的羽絨服，肩上背著大包小包的東西，手上拄著拐杖。那時候正是臘月天，外面鵝毛大雪鋪得滿地都是，南方天氣又濕寒，冷得露個手指都會疼。

    他當時大四寒假一個人跑出來玩，剛好路過那里看到她，小姑娘哭得眼睛都腫起來，兩頰一片青紫。她眼神有些呆滯，他看得出來，她是個盲人。當時的確動了惻隱之心，剛好他也不想回家，索性就在青城住了下來。

    “可是老天安排我遇到了你。小菀，讓我重新追你?！迸峤B勤將臉湊到她跟前，沙啞著嗓子說，“留在我的身邊，你想怎么樣，都行?！?/br>
    “好?！鼻f菀說，“我不會再躲了，我只希望你不要打擾我們母女平靜的生活?！?/br>
    “陸伯伯！”甜甜忽然伸出手朝一旁指過去，激動地說，“mama，陸伯伯來接我們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