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話音未落,洪水已經漫上橋面,所有的車輛均被警察攔截住,鐵蛋絕望地松開了方向盤:“晚了,過不去了!完了,又困住了!” “鐵蛋,”我翻開地圖:“鐵蛋,這,還有一條出路,來,”我搶過方向盤,調轉汽車,駛向縣城的另一條出路。 深夜,車外下起了更加可怕的暴雨,雨水像是用巨大的鐵盆潑撒著,在汽車的風擋前面,形成一道湍急的瀑布,任由雨刷器拼命地搖動,依然無濟于事。閃電像是一把利劍,那窮兇極惡的樣子,似乎要把大地劈成兩半,而震耳欲聾的響雷,要把大地,炸個粉碎。路邊孤零零地佇立著一棟民房,窄小的木窗里射出昏暗的燈光。 “鐵蛋,咱們進屋躲一會吧,這雨太大啦!” 聽到我的建議,鐵蛋推開車門,跳下車去,向著民房狂奔而去,屋內有個女人趴著窗戶,審視著我們,發現鐵蛋跑過去,立刻將燈火熄滅,四周頓時一片可怖的黑暗。鐵蛋像個落湯雞,垂頭喪氣地溜回車里:“他媽的,看我跑過去,那個臭娘們把燈關上啦!” “人家害怕唄,”我悵然道:“也難怪,世道太亂,人家不能不防??!啊——,”我突然驚呼起來:“土堆,他媽的,咋又冒出個土堆來!” 一堆高高的泥土橫在公路中央,無情地擋住去路,汽車只好吱嘎一聲,停歇下來。 “怎么回事,好好的道,怎么給堵上啦!”鐵蛋疑惑地自言自語著。后面駛來一輛農用拖拉機,裝載著一車蔬菜,裹著雨衣的青年農民,從土堆旁駛到路基下,繞過土堆后,重新爬上公路,繼續前進。 “豁豁,” 我立刻受到了啟發,也彷佛著拖拉機的樣子,將汽車溜到路基下,一邊在積滿雨水的泥溝里艱難地爬行著,一邊東張西望著,張于找到一處平緩一些的地方,將汽車爬上公路??墒?,還沒走出十余里地,迎面又出現一個大土堆。 “他媽的,cao,” 我只好將汽車再次滑下路基,可是,這次卻怎么也爬不上公路,任憑汽車如何拼命地掙扎著,總是一次又一次地、讓我絕望透頂地從陡坡上滑落下去。在這困獸決斗般的窮折騰中,駕駛室內的香煙、啤酒、礦泉水以及各種食物,在劇烈的顛簸之中,紛紛飛出車外,拋向荒野。 “完啦,爬不上去了,”我汗流滿面,精疲力竭地松開方向盤:“完啦,上不去了,鐵蛋,看來,只好在溝里蹲一宿啦!” “唉,只能這樣了!”鐵蛋不得不接受這殘繪的現實,喃喃道:“力哥,別折騰了,等天亮了,找一輛拖拉機,往上拽吧!” “只有這樣了,再折騰下去,車也受不了的!” 在這風雨交加、陰森可怖的深夜里;在這荒無人煙的草原上;在這積滿雨水的深溝里,我們這一車人,活脫脫地一群無家可歸的流浪者。沒有食品;沒有飲用水;沒有藉以澆愁的燒酒;沒有用來消磨時光的香煙;沒有,……,沒有,什么都沒有。只有無盡的煩惱和憂傷。 空空的胃袋, 要美味佳饈來充填;干渴的咽喉, 要清甜甘美的清水來滋潤。而這一切的愿望,突然變得那么遙遠,那么侈奢,那么不切實№,但又是那么的強烈,比任何時候都要強烈。強烈的讓我倍受煎熬。 啊——,我愁苦著面龐,在漆黑之中,雙眼直勾勾地盯著汽車玻璃,雙手倒背,默默地倚著椅背,我想啊,想??! 我首先想到了三叔:年輕時代的三叔,為了生計,走南闖北,尤其是頻繁出入于內蒙各地,販運牲畜。那個時候,我年齡尚小,卻充滿了獵奇之心,每當三叔裹著油漬漬的棉大衣,拎著白酒瓶,嘟嘟地拽開汽車門時,我心上也像長了野草似地,躍躍欲試:“唉,他媽的,還得掙命去??!人,不死,就得干啊,可到是的!” 三叔這種顛波流離的生活,我感覺非常地剌激,而對于內蒙,便是充滿了好奇心和無限的憧憬,我曾悄悄地攤開地圖:啊,內蒙,內蒙,遼闊的內蒙古大草原,呈長長的弧形,鑲嵌在祖國的版圖上,她的東端,連著黑龍江,她的西部,鄰近新疆,好似一輪彎月,懸掛在祖國的正北方。不,她不應該成為一個彎月,她更大應該是一輪圓月,她本來有個一奶同胞的兄弟,被我們的強鄰,無情地割裂開,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破鏡重圓,變成一個幸福的滿月。 啊,望著地圖上的內蒙古大草原;望著那充滿神秘感的色彩,我幼小而又稚嫩的心靈,努力地想像著:我親愛的蒙古族同胞們,他們一定是住在色彩斑藍的蒙古包里,喝著nongnong的奶茶,穿著長長的旗袍,揮舞著卡卡作響的馬鞭,自豪地馳騁在廣袤的大草原上。他們勇猛;他們頑強;他們豪爽;他們灑脫;……他們把整只、整只的肥羊,懸掛在熊熊的篝火上——熏烤,然后,手撕半生不熟,甚至還在滴血的羊rou,大碗、大碗地豪飲,他們……,哇,我想起來了,在那美麗的大草原上,還有一對讓我總是在夢中意yin的蒙古族小同胞:中的龍梅和玉榮! “三叔,”我越想越興奮,我要去內蒙,找夢中的情人:龍梅和玉榮!我一把拽住三叔有力的手腕:“三叔,我也要去內蒙,三叔,帶我去內蒙吧!” “得,得,”三叔擰緊剛剛沏好的茶杯,一支手按住我的小嘴巴:“閉嘍,閉嘍,你給我閉嘍,小兔崽子,你以為內蒙是公園啊,你以為三叔去內蒙,是逛公園玩???去,一邊玩去!” “哼,可惡,”望著漸漸遠去的車影,我心中恨恨道:“三叔,再也不跟你好了!” “大侄,”每次從內蒙歸來,三叔都是破衣爛衫,蓬頭垢面,正如新三嬸所言:力,大侄,你看,嘿嘿,你的盲流叔叔回來了,咱家的叫化子,回來了,嘿嘿! “大侄,”盡管折騰得狼狽不堪,三叔還是首先拽住我的小手,或是塞進一袋冰糖,或是塞進一袋 干:“呶,這是三叔販牛,掙來的!” 啊——,想起冰糖,想起 干,我禁不住地咽了咽即將漫溢而出的口涎:好甜的冰糖啊,好香的 干??!現在,如果能有一塊,即使是很小很小的一塊,含在嘴里,那也會倍感幸福的!啊,三叔販牛掙錢,真不容易啊,三叔那樓新落成的樓房,凝聚著三叔多年辛苦奮斗的血汗??! 通過這趟非同尋常的內蒙之行,我對三叔的敬畏之情,愈回強烈了。 “鐵蛋,”從座椅的后面,傳來仁花姑娘關切的話語:“呶,天好涼啊,別凍著,把我的外衣,壓在你身上吧!” “不,仁花,”鐵蛋拒絕道:“不,給我壓上了,你不得凍感冒??!” “沒事,我沒事,我是土生土長的內蒙人,我已經習慣了?!?/br> 鐵蛋推辭不過,突然說道:“那,給弟弟壓上吧,他太小,不經凍的!” “嗯,好吧!” 昏昏沉沉之中,我依依稀稀地聽到仁花姑娘沙沙地給小石頭壓蓋衣服的細微聲響,以及小石頭推讓的話音:“嫂子,我不冷,我不冷!” “別動,呶,”仁花姑娘即嚴厲又親切的話語:“聽嫂子的話,好好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