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爸爸則堅定地認為,這位老軍醫并沒有什么本質的錯誤,只不過是生活作風上有些不太自重,不太檢點,與辦公室里的女干部關系曖昧。性格直爽的爸爸為其據理力爭,這難免遭至眾造反派們的斷然拒絕,而憤怒的爸爸則沖上樓去一腳踢破房門,大義凜然地救出這位不幸的老軍醫,使他重獲自由。 同時,爸爸又乘勝追擊地索要回老軍醫那些被無端沒收的文件和照片。我非常有幸地欣賞到老軍醫那些被查沒的物品,其中,有一幅老軍醫年輕時代的標準相:他穿著筆挺的軍裝,戴著大沿帽,英俊瀟灑,神采奕奕地站在綠樹成蔭的軍營前,與現在憔悴落魄的容顏完全判若兩人。 從此,這位老軍醫對爸爸感恩戴德,成為爸爸最忠實的支持者。老軍醫拿不出什么禮物來報答爸爸,心里總是覺得過意不去,欠爸爸的再造之恩。 有一天,老軍醫突然心血來潮:“老張啊,扎雞血對身體大有益處,我都配好啦,來,我給你扎一針?”。 望著老軍醫手中灌滿雞血的大針頭,爸爸不以為然地說道:“老王啊,我什么毛病也沒有,扎那玩意干啥,要扎,你就給我媳婦扎吧,她身體不好!” “是嗎!”一聽說扎雞血對身體有特殊的益處,mama慨然解開褲子,將白森森的肥屁股湊到老軍醫的眼前,氣得我火冒三丈。 老軍醫握著大針頭,用蘸著少許酒精的棉花簽在mama的肥屁股上擦了又擦,然后,手指猛一用力,哧的一聲,便將滾滾鮮紅的雞血,誠慌誠恐地射進mama雪白的圓屁股里,直看得我兩眼金星狂射:哼,好個老不死的大色鬼,你憑什么摸我mama的屁股,我mama雪白的屁股是你摸的嗎? 給mama扎完雞血后,老軍醫提議讓mama給他也扎一針,以滋補滋補因飽經磨難而提前衰老的身體。mama從來沒有摸過針頭,她呆呆地握著大鐵針,不知從何著手,老軍醫便手把手的教導她。在老軍醫手把手的教誨之下,mama笨手笨腳地握著大針頭,咣當一聲扎進老軍醫那干枯的屁股上,結果,還是以失敗而告終,鮮紅的雞血濺了老軍醫一屁股。 在這些人中,誰也沒有劉君魁梧壯實,他是哈爾濱人,長得虎背熊腰,渾身的肌rou圓圓鼓鼓,好象要從rou皮下面拱出來。他待人和藹,每當我瞅他時,他便沖我慈祥的微笑著,并時時地點點頭。他是單位里有名的大力士,大家對他均敬而遠之。別看他平時很和善,一旦發起脾氣來,就像一頭倔犟的大公牛,任何人也抵擋不住。 有一次,他的兒子被周扒皮用磚頭打腫了眼睛,怒氣沖天的劉君追趕著周扒皮繞著住宅樓跑了好幾圈,直到一巴掌將其打翻在地,那驚心動魄的場面至今讓我記憶猶新。 劉君和岳父岳母共同生活,組成一個讓人羨慕的和睦之家。很遺憾,他剛剛過完四十歲的生日,就發現患有可怕的白血病,送北京治療,還沒過兩個月便被裝在骨灰盒里送回了家,扔下三個孤苦伶仃的孩子。 “金大炮今天把院長給罵了!”劉君站在屋子中央,掐著腰說道。 “哎,金大炮啥心眼也沒有,人家裝槍他就敢放!”楊姨解釋道。 “×老師啊,我看,咱們得寫個材料,向上級反映反映大螞蚱的有關問題,他家歷史不清白,他爹作過偽滿的警察,解放后,還投機倒把!”楊姨一邊說著,一邊用雪亮的眼睛盯著mama。 “我早就知道,就是總也拿不出證據來??!”mama說。 “他跟劉淑杰關系不明不白的,總是在一塊嘀嘀咕咕的,肯定是搞破鞋!”劉君說:“等明天我回家找雙破鞋掛在他辦公室的門上!” “那可不行,不行,大螞蚱脾氣可爆了,弄不好,……”老軍醫驚恐萬狀地搖晃著腦袋。 “我怕他?不服就比劃比劃!”劉君一臉不屑地說道。 “對,這個辦法挺好,一下子就能把大螞蚱搞臭!”楊姨不無得意地說道。 “用這種辦法把人搞臭,不太好吧!”mama遲疑地說道。 “哎呀,×老師啊,什么叫好,什么叫不好,這年頭,什么辦法不用?這也不是咱們自己的發明創造??!現在就興這個!你沒看到礦山科的王亞莉,脖子上掛著一雙破鞋,滿辦公樓地游行嗎!” “……” 圍坐在屋子里的這些人,均有一個共同的、彼此間心照不宣的目的:希望在這場空前絕后的政治運動中,把握住千載難逢的大好時機,緊緊抓握住命運的咽喉,撈取實惠,從而飛黃騰達、雞犬升天。 若想實現這一宏偉的理想,必須掃清掉前進道路上的一切障礙,不擇手段地把那些絆腳石以及眾多的競爭者搞垮、弄臭! 不要急于給我們下不仁不義的結論,大家彼此間不都是如此嘛,你看,險惡的對手隱藏在陰暗的角落里,正在磨刀霍霍呢,恨不得一口把我們全部吃掉。誰也不愿讓災難降臨在自己的頭上??! 一番高談闊論之后,大家便以筆做刀槍,口誅筆伐。 他們一頭扎進報紙堆里,像尋寶似聚精會神地瞪著眼睛。他們握著小剪刀,東摘一句,西剪一塊,一張張摘剪過、千瘡百孔的報紙被凄慘地拋棄在桌子上、椅子上、木床上、地板上。 經過一番煞費苦心的東拼西湊,一篇充滿革命激情的宏篇巨著終于被炮制出籠,他們確信,明天,必將一鳴驚人! mama扶了扶眼鏡框,清了清嗓子,鄭重其事地朗誦起來:“最高指示: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 “喲,喲,不對,不對,你念的不對!”楊姨突然打斷mama:“×老師,這段話你念得太死板嘍,一點表情都沒有哦,應該這么念,最高指示:偉大的領袖和導師毛主席教導我們說:一切反動派都是紙老虎!……,×老師,朗誦起來一定要繪聲繪色的哦!”。 “哦,對,對,老楊,你說得有道理!” mama誠懇地點點頭,這對不共戴天的情敵,在這場空前猛烈的政治運動中,卻極其可笑地,非常意外地成為一個戰壕里的最為親密的革命戰友。 mama對這場政治運動所投入進去的熱情,高出宿舍樓里的任何一個人,已經達到走火入魔、廢寢忘食的程度。甚至對我,她的寶貝兒子,與爺爺斗爭的戰利品,也全然失去了興趣,將我冷冰冰地拋之一邊,再也不管不問,不理不睬。這使我大為光火,從而對mama的成見,更為深重。 昏暗的燈光之下,mama那雙肥實的白手堅定地握著那東拼西湊而成的鴻篇巨著,在楊姨不懈的教誨之下,振振有詞地念叨著。 mama有一個最為顯著的特點,同時,也是一個永遠也無法挽救的缺憾,那便是隱映在近視鏡后面那一雙毫無活力的、深深凹陷著的眼睛,每當mama動氣時,這對可怕的眼睛便惡狠狠的瞪著我,讓我頓生一種極不舒服的感覺。同時,mama原本俊秀的面頰亦可憎地鐵青起來,每當此刻,我便再也不敢正視mama這張賅人的臉龐,既使與她交談,也盡一切可能地避免觀看她那張可怕的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