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見浮生不若夢_分節閱讀_53
沉默半晌。我冷漠的語氣在狹小的空間響起:“我已經看過了,不勞你費心——江上天,你又要開始自作主張?” 江上天注視著前方的車輛,聲音和緩,卻透著堅定:“我知道你會怪我,可是你的骨傷不能等。如果你一定要我用強才能配合,那么,我……我只能如此?!?/br> “江上天,我以為你會尊重我的意志?!蔽宜λ︻^發,有些煩惱,“公司不能現在缺了我。我沒空?!?/br> “文件我會讓人每天拿到醫院,如果你愿意,我甚至可以幫你處理?!?/br> “我怕痛?!?/br> “有麻醉可打。實在痛,我抱緊你?!?/br> …… 我終于搖了搖頭,眼神有些悵惘:“過去的,就讓它過去罷。我不想再恢復原樣,無論是外貌,還是生活?!?/br> “這才是你的癥結所在,浮生?!苯咸煊沂植恢螘r已離開方向盤,移下來握住我的,溫暖而干燥,“你在害怕,還有逃避?!?/br> 他或許說得對,但,也只有正確的話才會傷人。我的臉色已陰沉到底:“又在研究我了?祝愿你順利?!?/br> 江上天頓了一頓,隨即嘆了口氣,更緊地抓住我:“你知不知道,每次被人逼近真心的時候,你都會自我保護地豎起最尖銳的刺。浮生,給我一個機會?;蛟S你不信我的承諾,可是如果你不試,你永遠無法驗證它的對錯?!?/br> 我瞇起眼,讓眸光如刀,緩緩道:“我不懂這么多。我只知道,我不喜歡有人試圖掌控我。江上天,停車,不要逼我做不愿做的事?!?/br> “不行?!苯咸焱瑯泳従彽負u頭,眼神有些悲哀,“我可以等,十年八年,或者更長,等你足夠接納我??墒悄愕膫怀?,拖得越久,越難恢復?!?/br> 你以為你是誰?我生命中的上帝?我冷笑,念及往事紛亂,一時只覺胸中怒氣不可抑地爆發,想也不想,拔開保險帶,抬手就去拉車門。 “危險!”江上天大吼一聲,一只手硬生生將我拽了回來,車身失控地在路上扭過兩個八字,幸而江上天車技高明,沒有撞上人,卻已惹得左近的司機紛紛降下車窗大罵。 我被按到江上天的懷里,伏在他膝上動彈不得。雖見不到江上天此刻的臉色,從那過份拑制的手勁上看,想必已全成鐵青。 怒了么?怒的好。我幾乎有些幸災樂禍,卻等不到接下來的雷霆怒罵。不知過了多久,我肢體都快被壓麻了,才聽得耳邊悠悠一聲,竟有些無奈:“真是連一眼都松不得……你啊,幾時才能不嚇壞別人心臟……” 面對這樣溫柔卻固執的江上天,急切間竟連我也想不出應對妙法,半用強地被押上手術臺,幾位據稱是骨傷權威的醫生圍著我一陣忙碌,大抵是解開生長畸形的骨骼,再重新對位。醫生的手法不可謂不高妙,唯有一點,他們用的麻醉藥偏在我身上就是無效,開初數分鐘尚未覺察,越至后來疼痛便越是清晰,直至我痛得面色蒼白,渾身震顫不已。 “你們搞什么?!沒見他疼成這個樣子嗎?快些加藥!”江上天果然如約抱緊我,對著醫生們怒吼。 “可是,給他用的麻醉藥量已達到了極致……再用下去,生命就有危險了?!逼渲兄簧兴愠练€,如實地報告。 “你忘了……我是千杯不醉的量……”越是痛,我越是想笑,瞧著江上天驚慌無措的臉色,竟有一絲快意,你不是可掌控一切的么,為何還有事出乎你意料,“你可知我為何會不醉……很久前……有一段時日,我每天都會被人大量用藥……什么藥都有……到現在,尋常麻醉藥……就當喝糖水吧……” 手術已經進行了一半,最是尷尬時機,幾個醫生面面相覷,決定還是繼續手術下去,只不過這后半臺手術,無論病人或醫生,連同江上天這個陪護,竟都是滿頭大汗,面色難看之極。當最后一針縫完之際,所有人都不約而同長出一口氣,慶祝這次痛苦手術的結束。 生病作院我不是第一次,住院時有個男人以愛人自居,服侍你到無微不至,卻是新鮮經驗之一。 或許是為了彌補手術給我帶來的痛苦,術后的一切事務,江上天都以十二分的精心來打理,大到傷口的復原,小到飲食的營養,氣溫的高低……無不講究得近乎嚴苛。 很多病人都會請特護,江上天卻執意要親自陪住我。 當你才想喝水時,便有杯子送到嘴邊;稍覺疼痛,立刻被人問長問短,軟語呵護——這份細致休貼,真要做到也算不容易。 我并非得了便宜還賣乖之人,好處既領,自也不會擺出不屑或理所應當的清高架子。 有這番照料,加上我原就是易痊愈的體質,傷口生長得非???,每日清晨里攬鏡自照,臉色也是一日潤澤過一日,合著清亮雙眸,沉凝神色,傷痕雖仍在,卻已依稀另有一種成熟風采。 第四天清晨,貝克帶著鮮花到醫院來看我。大概是見來得晚了,神情有些羞愧,不大敢正眼瞧我。 我收下花,嘆了口氣,柔聲道:“謝謝。這兩天你都住在哪里?” 貝克遲疑了一下,還是乖乖地道:“我一個同學家。今天想回來拿點衣服,聽到電話里留言,才知道你住院了?!?/br> 我瞟了一眼窗前的江上天,知定是他所為。難得他連這些瑣事都替我想到,思慮慎密之外,更見用心良苦,不由人不感動。 “你要住同學家,也好,”我沉吟了一下,“記著不可太麻煩別人。公事也別忘記了?!?/br> 不知不覺儼然帶出一絲叔叔的口氣,貝克聽慣,還不怎樣,江上天在旁卻是似笑非笑,挑起了一抹唇角。貝克也象覺察,臉微微一紅:“王,有什么需要我幫忙的么?” 幾日不見,語氣也生疏許多,是緣份真正將盡了罷?暗嘆了一聲,我微笑道:“貝克,我沒什么事,你去忙吧,有空再來看我也不遲?!?/br> 貝克應了一聲,默默地往房門走去,手才觸及門把,卻又遲疑地停了下來,轉過身:“王?!?/br> 我挑眉:“什么?” “我知道不應該說……可是……我猜,你要走了?!必惪松钗丝跉?,眼睛望向地上,“我愛你,王?!?/br> 我一愕,一時不能反應,江上天不知何時倒了杯咖啡,隨意地坐在我身旁啜飲:“年輕真好,能將這個字說得這么理直氣壯?!?/br> 貝克也不理他,只是抬起頭,凝視著我:“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我不如你們,不如他。我也不想怎樣,只是想這份心意,讓你知道。我愛你。真心的?!?/br> 我原可以分析說,這不過是種雛鳥本能,或戀父情結,但看著貝克樸實誠摯的模樣,所有的話都咽了下去。 室內一時陷入難言的沉默。 不多一會,貝克平靜地向我們點點頭:“我先走了,王,如果有事,你知道怎樣找我?!?/br> 病房門輕輕地被轉開,再輕輕地被帶上。 貝克的身影消失了許久,江上天才苦笑道:“我竟有些佩服這小子?!?/br> “我們都太老了?!蔽业袜暗?。 接下來的半個月過得平靜無波。病房里永遠是清清凈凈的白色,襯著藥瓶的冷漠,江上天帶來的每日一束花是唯一的鮮艷。由于封鎖消息,沒人知道我在這里動手術住院,自也談不上看望,倒是司徒飛匆匆來看過我一次,留下點藥,又匆匆離去。他最近忙于接手及清理新地盤,自然恨不能一天多出四十八小時。 江上天對我仍然體貼。從他的眼光里我看得出堅持。但我卻始終報以沉默。 有件事我要去做。不做到,這輩子我都要活在被追殺,被通輯,不得不仰仗別人過活的陰影和痛苦中。